《绣佛》青橘一枚

20、同袍

　　魏铉与庞跃约好了，待春节过完再去牧月山庄，继续对魏清漪和陈景兰的训练。

　　陈景兰回到夏州城后便向魏清漪和告辞：眼下也没几天好休息了，她想回陈王府好好陪陪自己的父母。

　　魏清漪没有挽留陈景兰，她只微笑着点头，再沉声唤来管家魏胜，要管家马上着手安排送郡主回陈王府的事宜。

　　魏胜的办事效率相当高，很快便安排好了随行人员和马车，专门送陈景兰回家。

　　陈景兰坐上了魏胜替她安排好的回家的马车，想起自己还没同魏铉告辞，魏清漪笑着安慰她：

　　“姐姐莫急，清漪让玉暖跑一趟，去禀告一下魏王便是。咱们都一家人，不需得如此拘谨。”

　　陈景兰坐在车内笑得勉强，再不提去见魏铉的事，转而一味讨好魏清漪：

　　“三公主不是嫌照松少爷带的吉祥果带少了吗？我母亲今年正好做了些，过几日咱们去牧月山庄的时候，我给公主带一些。”

　　魏清漪点点头，甚是配合：“好的，那么清漪就先谢过景兰姐了，年后咱牧月山庄见。”

　　一番你来我往告辞后，陈景兰回了陈王府，魏清漪则跟着魏铉回了魏王府。

　　夜间，魏铉用膳的时候，左等右等等不来魏清漪，便开口问一旁的冬杏：

　　“冬杏，三公主呢，怎么还不过来用膳？”

　　因魏清漪年后就要离开魏王府，兄妹俩在一起的日子本就不多了，这段时间魏清漪一直都是与魏铉一起用膳的，就连厨房送餐食也是直接送两人份的膳食去魏铉的房里。

　　冬杏垂着眼，一边忙着给魏铉摆盘，口里一边回答：

　　“回殿下的话，三公主说往后她就在她自己院儿里用膳，不再过来了，让殿下您自个儿吃。”

　　“......”

　　魏铉愣怔，“三公主她怎么了？”

　　冬杏摇摇头，“不清楚，快到饭点时，三公主身边的玉暖过来告诉婢子的。”

　　魏铉笑得无奈，摆摆手让冬杏退下，他自顾自端起碗来开始吃饭。魏铉清楚，魏清漪不知道遇到什么事，孩子脾气又犯了，这是在跟他闹脾气呢——

　　小孩子家家的，有什么不高兴的，过一会儿就忘了，不必放心上！

　　魏铉没功夫去理会魏清漪那孩子气的时晴时雨，他手头还有许多事：参军彭錾春节前就曾跟魏铉说过，大梁敬王爷拓跋文骥来了夏州。大梁不曾向魏铉通报过接待拓跋文骥的文告，也没有人知道拓跋文骥来夏州究竟是为了什么。

　　眼看春节都过完了，拓跋文骥竟也一直没露面，这让魏铉的心如悬高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一个晴天霹雳给劈下深渊。魏铉的这个年过得无比煎熬，他带领大魏的汉人好容易才在这夏州立下足，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魏铉很快吃完了饭，抬起袖子抹抹嘴便直起身来往院门外走。过几日他还要去陈王府提亲，再煎熬，该做的事依然还得去做。这几天他必须要挤点时间，亲自去牧山打两只大雁回来。

　　才刚走到二门，只见管家魏胜一脸惶恐地迎面奔来。魏铉本就烦躁，见魏胜如此，便负手立定了，皱起眉头呵斥魏胜：

　　“跑什么跑！大过年的，丧起张脸，给谁晦气看呐？”

　　魏胜被骂，也没办法止住自己失控的腿，但见他一脸苍白，踉踉跄跄，连滚带爬冲至魏铉身边跪下，叩头如捣蒜：

　　“王......王爷！急事......急事！敬……敬王爷来了。”

　　......

　　才骂过魏胜给人找晦气的魏铉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腿了，他与魏胜一起，两个人皆一脸苍白，踉踉跄跄，直奔外院堂屋而去。

　　刚转过二门外的垂花门，入目便是披坚执锐的鲜卑军士，两步一岗三步一哨地侍立于廊檐之下，满满当当站了一院子，一直蔓延到通向前院的影壁后......

　　大梁王爷的仪仗声势浩大，王霸之气扑面而来，小小的魏王府都快盛不下了。

　　心下咯噔一声响，魏铉什么也没说，低下头来闷头继续向前冲——

　　魏铉的命都是他们拓跋家的，更何况区区魏王府了，就算拓跋文骥今晚要他魏铉睡马棚，他不也得照做？

　　堂屋的正上方，魏家先祖的两幅画像下，端坐了一个中年男人，正一脸闲适地端着茶盏喝茶。那人约莫四十，唇边留两撇胡须，梳得齐攒攒。他身着鲜卑人标志性的左衽窄袍，腰间金革带，头戴毡冠，嵌珠玉翠羽为饰，额后垂金花，乌发编作辫垂坠身后。

　　见魏铉进屋，上首那鲜卑人放下手中的茶盏，自座上起身，负手缓步朝魏铉走来。他嘴角噙着笑，长眉微扬，目含嘲弄。

　　“好久不见，夏州魏哀王，近来可好？”

　　魏铉曾有封号魏王，但是鲜卑贵族不喜欢，他们赐了魏铉新的封号魏哀王。如此晦气的字号寓意着鲜卑人对大魏的侮辱，所以拓跋文骥称呼魏铉为夏州魏哀王，只有魏王府和魏铉身边的人会避讳那个“哀”字，依旧唤魏铉为魏王。

　　面对拓跋文骥的“问好”，魏铉恭谨地谢恩，并热烈地欢迎拓跋文骥驾临魏哀王府。

　　拓跋文骥摆摆手，告诉魏铉不必客气，他是有要事来夏州，折腾了这么些时日依旧不得法，今日来魏哀王府就是想要寻求魏哀王帮助的。

　　魏铉惶恐，伏地上趴得更低了：敬王爷折煞小人了！王爷有事请尽管吩咐，我魏铉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拓跋文骥点点头，告诉魏铉：是时候向大梁天子展示你魏铉的忠心了！他如此低调地来夏州只想要取一个人的人头。

　　“敢问敬王爷想取谁的人头？”魏铉诚惶诚恐。

　　“青衣会，姜戎。”

　　心头猛然一跳，魏铉的三魂已丢了两。青衣会是近年来发展很快的一股反胡力量，他们大多来自贫苦的底层汉人，或丢了田宅，或失了妻儿。姜戎正是青衣会的大当家，是数年来拓跋沣一直念念不忘的心头刺。

　　“王爷如此确定姜戎就在我夏州？可是在下并无任何青衣会的消息。”

　　魏铉矢口否认自己与青衣会有任何关系，青衣会虽是汉人的组织，魏铉却从不与他们接触，他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与青衣会这样的无脑莽汉们搅和到一起，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看魏铉一脸惊恐，拓跋文骥忍不住笑了，语带调侃：

　　“本王自然知道魏哀王是个好的，青衣会从来都只在江南一带活动，也是最近因本王追得狠了，才躲来夏州的。”

　　拓跋文骥春节前就来了夏州，为稳妥起见，他并未知会魏铉，为的就是要私下里事先查探一番，魏铉是否与青衣会有染。如今考察结束，也到了撒出魏铉这只鹰犬的时候了。

　　拓跋文骥弯下腰，一脸玩味地望着紧趴地上的魏铉：

　　“本王得到消息，元日这天，夏州城门不闭关，青衣会会趁着你们夏州闹花灯，混迹于普通百姓中，通过蓟门关......”

　　魏铉抬起头，仰望拓跋文骥：“王爷的意思是......要在下元日这一天......”

　　拓跋文骥点头：“是的，元宵夜，陛下想看见姜戎的人头。本王相信，我们智勇双全的魏哀王一定不会让大梁天子失望的。”

　　......

　　魏清漪就这样独自待在魏王府过了好几天，见不到魏铉，也没有人来关心她究竟有什么不开心。

　　直到元宵节这一天，晚饭后，府中众人都要去街上看花灯。陈家的小姐少爷们也都三三两两地来了魏王府，等着和魏家两兄妹一起上街看灯。这是陈魏两家最后一次春节聚会，过了元宵节，这新年就算过完了。

　　魏铉很早就出了府，魏胜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陈家的小姐少爷们不免有些失望，魏铉猜灯谜可是一把好手，陈照松和陈照枫还指望今晚魏铉能替他们压过陈照平那个灯谜狂人呢！而陈家小姐嘛......如陈景曦和陈景兰，那是自然不必说的，要知道，今晚夏州闹花灯，正是青年男女互诉衷肠的好时候。

　　可是魏铉不在，大家除了扼腕叹息外，也只能叹息一番了事，直到魏清漪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陈照松陡然抚掌狂笑：

　　“三妹妹！今晚哥几个要去天香楼的花船听曲儿，看三妹妹这般情形，是准备和我们同去了？妙哉妙哉！”

　　众人一惊，纷纷回头，无不哑然。

　　眼前站着一个少年，金簪束发，足蹬长靿靴，一袭月白色四合如意描金通袖团领袍，腰间蹀躞带，七事俱全，还装模作样挂了一把佩剑。

　　元宵节意义非凡，尤其是对姑娘们，这可是难能可贵的，可以正大光明展示自己姿容的绝佳时机。姑娘们无不带上自己最耀眼的头面，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裙，祈求今夜最仁慈的月老，能用他手上无所不能的丝线，替自己牵得一个如意郎君。

　　可是魏清漪似乎并不需要月老赏赐她这份恩典，听得陈照松如此打趣，魏清漪粲然一笑，低下头来整理自己腰间的剑，一面无可无不可地答道：

　　“行啊！有何不可？去就去，正好我也没有去过花船，年年都是猜灯谜、放河灯，早乏味了，今年来点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