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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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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街道比白天要热闹,白天天气热,人都不愿出来,到了夜晚,黑暗的世界成了每个人的面具,在面具下,肆意妄为也无甚大碍。
琼湖新开了家台球馆,和别人家的不一样。台球桌只有一台,而书架却有两排,还供应了饮料小吃,所以里面挤满了很多男男女女。
书架后面有两排座位,不过得要消费才能进去,所以比起前厅外边,里面要显得孤寂很多。
毕竟青阳不算发达的地方,这样的空间消费,大多人都不太能理解。
江良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这个点还不能回家,想起江时给她的笔记,背着书包,进了书店。
台球桌周围围了一大圈的人,像是打群架斗殴的架势。
大家都在熙熙攘攘看桌球,没人看见她进来。
两排书架将这儿彻底分成了两个世界,书架上的书不是很新,大都是一些很老的小说,光是金庸琼瑶的书就占了一大排,有的甚至连封面都残缺。
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江良背着书包坐下,立马有人拿着菜单过来。
“请问点些什么?”
接过菜单,江良看了一眼,上面一杯白开水的价格就要五块。
“要一杯橘子汁。”
抬头的瞬间顿时怔住,“顾晓晓?”
眼前的人也愣住,渐渐露出笑容:“良良……好久不见。”
顾晓晓是她小学时候的同桌,也是她过去唯一的朋友。
六年级那年冬天,到今天将近三年,她没有再见过她一面。
她拿着菜单,去端橘子汁,昏黄的灯光照出嶙峋的背影。
也不知是长高的缘故还是什么,她似乎比以前要更瘦。
“良良,这些年……还好吗?”
顾晓晓坐在她的面前,低头不看她,只一味看着手里的橘子汁,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无奈笑容。
她知道她变得不止是身高,不过两句话,她便知道,顾晓晓过得不好。
“还是老样子吧,你呢,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她依旧是笑,“去了很多的地方,似乎一直在漂泊,一直在走远,忽然想起来,我的根还在这里。我回来一个月了,一直也没去找你,谁知是这样的情况下见你。”
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忽东忽西,她看着她的脸,问:“伍小波呢?”
笑容逐渐凝结,抿了抿嘴角,手指不住的抠着指甲,“他……没有跟我一起回来。”
当年伍小波离开的时候,她毅然跟着他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这样消失了三年。
曾经的顾晓晓,不论何时何地,见到她都会欢呼雀跃的像女神经一样跳上来,整日跟着伍小波到处跑,酒吧里,餐馆里,大街上……只要小波唱歌的地方,她都会孜孜不倦的跟着。
小波没钱吃饭的时候,她宁愿挨饿也会替他那份补上。
她以为顾晓晓会跟着伍小波一辈子,不管天边还是哪里,都会一直跟着。纵然是无家可归,身无分五,他们也都会是彼此的依靠。
所以,当所有人都说顾晓晓跟着伍小波跑了的时候,只有她相信,顾晓晓是幸福的,跟着小波不管再苦再难,她都会幸福。
可现在呢,曾经形影不离的人,像是一个离开了另一个很久一样,她在她的身上,找不出一点有伍小波存在的影子。
“是小波不要你了吗?”江良轻声问她。
她听了直摇头,“不是,是我不要他的。”只说了一句,就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
江良心里发紧,看着她的模样,“他变心了?”
她没有回答她的话,忽然抬起头,眼泪蓄满眼眶,满是无助哽咽道:“良良,怎么办?我又是一个人了,我又只剩下一个人了。”
曾经的世界里,小波是她的全部。
她猜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会让她这样无助。
江良抽了张纸替她擦眼泪,“不怕,晓晓不怕,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在江良和顾晓晓的世界里,良良永远是照顾她的那一个,也永远是她的依靠。
顾晓晓爸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两个人没有人要她,撇下她跑去了外地,留她一个人在青阳自生自灭。
四年级那会,她总会跑到那座桥下,在桥底一坐就是一晚,从天亮坐到天黑,从天黑到天亮。
可只要在人前,她永远活力无限,比起晓晓,她远没有她那样坚强。
后来认识了伍小波,她的人生似乎有了起伏,每天和她谈论最多的也是他,即便逃学也会跟着他。除了她的陪伴,小波是她人生里唯一的光。
而她的脆弱不堪的一面,永远只有她看得见。
“晓晓,你不是一个人,知道吗?你有良良,良良是你一辈子的依靠,就算小波不要你,我也会一辈子陪着你。”江良盯着她的眼睛道。
她依旧哭红了双眼,“可是……可是,我没有小波,怎么办?小波死了,小波死了,怎么办?”
她不住的抽噎,目光有几分的呆滞,“小波死了,他为了救我,小波死了……”
怎会这样?
命运何其残忍,要这样对她?他是她人生里唯一的寄托,无家可归的时候,她开始将心放在他身上,有了真心喜欢的东西,听小波唱歌是她难度的日子里唯一想做的事情。也许音乐比人心更能走进她的心里,小波对她的好,让她蒙蔽了一切,义无反顾地跟着他远走天涯。
所谓天涯海角不过是一场梦,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这里。
曾经规划的蓝图里,唯一没有的地方便是青阳,若非逼不得已,她不会回来。
江良掏出钱放在桌上,她蹲下身对着顾晓晓,轻声哄道:“晓晓,我们回家睡觉了,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她听着她的声音,似乎镇定下来,嘴里不停呢喃:“回家,回家……回良良的家吗?”
良良笑着,她还记得。
“对,回良良的家,良良的家里有你最喜欢的小狗熊,你睡觉不是最喜欢抱着了吗?”
她转移了注意力,“小熊还在吗?”
小熊是她们和小波上街玩投枪的时候赢的,那时候,他们三个经常在一起玩,小波会玩很多东西,总是赢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那个小熊是晓晓最喜欢的,因为抱在怀里很舒服很柔软,每晚睡觉都离不开它。
那时候,她没有家,总是和她住在一块儿,她们一起上学,一起下课,一起去河边钓鱼。
她总是说,将来要和小波一起去环游世界,每次都是不厌其烦的说着计划,计划里有很多选择,可偏偏没有一个是要留在青阳。
她想离开,像是一只困在笼子里的鸟,无时无刻都在想着离开。
离开是她最憧憬的梦想。
江良牵着她出了书店,她抱着她的胳膊,还像以前一样依赖她,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丝毫不怕她突然离开。
身上有熟悉的重量,比想象中的要轻了些。
“晓晓,还记得十三岁那年夏天吗?”
她靠在她的肩上,下巴抵着轻轻嗯了声,“我记得,十三岁的时候,我掉进学校后面的那条河,差点淹死。”
江良也记得,笑着回忆,“我其实也不会游泳,可那时候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毅然跳进了河里,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居然将你救了上来。你还说我是小木虎,天生会游泳。”
她忽然抬头,“对了,小木虎还在吗?”
小木虎是一只哈巴狗,因为很胆小又笨,所以为了给它壮胆,给了它起名叫小木虎。
每回夕阳下放学的时候,小木虎总是会在桥头迎她们,看见她们回来,然后又会带头跑回家,来来回回折腾,似乎永远有用不完的劲头。
“小木虎……没了。”
前年的时候,小木虎突然不见了,她找了很久,后来才知道被她爸买给了狗肉店。
她总是不好命,生命里美好的东西永远留不住,而不好的,总是往身上跳。
她也总在想,有没有一个神奇的火盆,跳进去将自己所有的不好和不堪全都杀死,可那样,连仅存的那一点点美好也没有了。
所以,是这个世界残忍,还是她不够狠心呢?
顾晓晓闭上眼睛,将脸贴在她的肩头上,路灯一盏接一盏,慢慢移过去,又慢慢移过来。
“良良,到了吗?”
“快了,马上就到了。”
“良良,到那条小桥了吗?”
江良停下来,轻声道:“我们就站在桥上。”
她依旧没有睁眼,贴在她的身上不愿离开,昏沉问她:“那小木虎来了吗?”
她没有说话,望着桥面上漆黑的空气,漫天的天幕,连一颗星星都没有。
偶有一阵风吹过来,她没有再朝前走,桥下的溪水有哗啦的声音,清凉的熟悉感包上来,有种久违的幸福。
“良良,都回不去了,只有我们还在朝前走,连小木虎也走远了,你说,小木虎为什么不等等我们呢?”
肩头有些许的湿意,温热与清凉一齐袭来,让人不禁寒战。
江良带着顾晓晓回家,还像以前一样。
进门开灯,屋里没有人。
顾晓晓进门,左右打量着,走进良良的屋。
“这里还是一样,和我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江良回头看她,笑着,“是啊,什么都没有变,也许这里从来都没有变过。”
顾晓晓抬头看她,眼睛哭得通红,有些发肿,怔怔看她却不说话。
江良蹲下来,替她脱了鞋,淡淡说:“今天太累了,早些睡吧。”
晓晓两手撑在床沿两侧,在头顶上方看着她,“我睡不着。”
“谁不着也要睡,你太瘦了,要多休息。”她扶她上床,然后和身躺在她的身旁。
“良良,你恨不恨我?”她从被子里伸出手,紧紧抱住胳膊下的被子,“当初我走的时候,我想过回去找你,但最终还是没有。”
江良垂眼,良久才道:“你不见的时候,我有怪过你,但后来就没有了,你有你想要的生活和梦想,我没有权利要求你,你是独立的,不需要依附任何人。”
“可我一直依附着你。”
她像是找茬的人,避重就轻的挑出她话里的错。
江良不愿再和她谈论这个话题,替她掩了掩被子,“睡吧,不早了。”
闭上眼睛,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想法也没有,空气寂静的让人觉得不真实。
晓晓睡不着,她也一样。
她和她三年不见了。
以前脑子里总幻想,重逢的时候会是什么情形,也许是她和小波婚礼的时候,又或者是她孩子出生的时候,又或者是中年认不出彼此,对面不相识的时候。
没有一种是如今这样,还像小时候睡在一张床上,她习惯于将腿敲在她身上,没有一点违和和不适。纵然彼此沉默不说话,也依旧没有觉得任何不安,反而觉得更平静。
知道她一切都好,是再平静不过的事情。
“良良,你睡着了吗?”轻轻柔柔的声音传来。
她没有应她,呼吸声依旧平稳。
“良良,其实回来,我想了很久,回来后没有去见你,我也想了很久。不过三年,我觉得日子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曾经那些细琐烦事,除了一点点的片段,我似乎全想不起来了,从来没有觉得,我是如此健忘一个人。可见到你的时候,熟悉的感觉慢慢回来,似乎我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一样,没有认识小波,没有离开青阳,和你一起长大,一直到今天。”
屋内很黑,和城里的光亮不一样。
她睁开眼看着头顶的漆黑,如同从没睁眼的漆黑一样。
“良良,我变了。你是良良,我却不是晓晓了。”
江良听着她平淡的话,平淡中透着深深的无奈和悲伤。
她应该要安慰她的,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种深深的无奈和悲伤,像是无底深渊,她站在深渊旁,一切都觉得无力。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天亮的,醒来的时候,身旁的人已经不见。
连温度也不见了,明明睡得很浅,可她不知道顾晓晓是什么时候走的。
有时候说过的话很好笑,说好一辈子会陪伴的人,不过一夜之间便就变了样。
她不知道晓晓会去哪儿,总之应该不在青阳了,这儿是她不愿涉足的牢笼。
笼中鸟终究没有什么好下场,至多终老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