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茧缚牢笼 ...
-
恼恨过后,方娆娆只觉得无力。
我有这么差么,为什么连最亲近的人都不能信任我。他们不相信我能考上,他们认为我是徒劳,他们认为我不是这个料。
也许我确实如同他们说的那样,是个顽石而非美玉,我自以为自己是个什么美好的东西,结果却在现实的碰撞中摔成粉碎。
方娆娆想起第一次透露自己向往大城市时,父母的表情、尖酸的言语、满眼的鄙夷。
满满的否定,是只针对她一个人的不信任。
他们是打心眼里相信,她做不到。
大城市是竞争的代名词,所有好的东西汇聚在此。天地喧哗,熙熙攘攘,人才辈出,皆为利往。只有触碰到了人生天花板,知道了能力有限,认识到相距甚远,才会沮丧离开。有人守得云开逐得梦来,就有更多更多的人,委顿失意绝望而归。
这是个战场,只凭实力的赤手空拳,遍地的,只有不流血的伤痛,哀嚎遍野,残酷而绝望。多少人站起来又倒下去,多少英雄气概被磨砺得只剩得过且过,多少壮志豪情在激流面前自认失败。
在这些人面前,我是个什么东西,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方娆娆不停回忆着他们的对话,顺带着的,以前听过的,所有否定的声音都向她涌来。她觉得自己渺小得成了一颗砂砾,一粒灰尘,甚至,轻飘飘的,就像一阵吹过就散的风。
她太没有分量了。
若是拯救人生本就是个伪命题,若是浪子回头终只能是庸碌一生,若是满身桎梏无可摆脱,如果所有的能不能,在一开始就有了答案。
求而不得。
这样绝望的人生,还会有一点乐趣可言么。
既不得,那还要努力做什么。
再怎么努力,也只是一场笑话而已,不过是一次自欺欺人的空欢喜。
方娆娆越想越觉得退却,她觉得累极了,自己本来可以不用这么累的,何必呢,为了这么一个,没用的东西。
她放弃了。
放弃了哀求,放弃了挣扎,放弃了攀爬,止步在了,她觉得应该止步的地方。
已经够远了。
不要再徒劳了。
你做不到的。
一开始就决定了的,你不行。
泡影破灭,一直以来的动力消失,方娆娆像被抽走了全部的精气神,颓废着,并且有种自甘堕落、自我毁灭的快感。
摧毁总是比建造容易。一天一天的汗水浇筑,日久成厦,再到轰然倒塌,也不过是,一句话,一根手指的力量而已。
方娆娆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然完蛋了。以前她不承认,总执拗地挣扎着,头破血流,痛苦不堪。
现在她承认了,承认她输了,承认自己是个垃圾,承认自己没有未来了。
反倒,一切都轻松了。
人活在世,每个人都得背着点东西行走,有的人不认可不认为他该背负,那重量便成为枷锁,便是桎梏,便是负担。想要摆脱,便得受苦,便是疼痛。但只要承认它,接受它,它便是不可分割,它便是自己的一部分,它便——成了生活。
方娆娆在住处浑浑噩噩过了二三十天,这些天她整日躺在床上,窗门紧闭,外卖盒堆成山,有困意就睡,没有便掏出手机看新闻,刷不出新的就盯着天花板发呆,除此之外,她不想做任何事。
如果说以前,方娆娆贬低自己为废柴,是一种自我折磨的假话,那么,现在她就是真真切切,不折不扣的废柴了。
她躺在床上,床成了她的家,或者说,更确切些,成了她的婴儿床。她整日躺着,只有吃饭和上厕所,才有机会让她稍稍离开床板。就连饭,也是送上门来,几与婴儿无异。她甚至不需要去看时钟,不用了解节假或双休,对她来说,每一刻,都是晚上十一点二十分——睡觉的合适时间。
她的大脑里已经没有别的重要的东西,她不记得日渐临近的考试,听不到时间流逝的滴答声,甚至,连眼里的渴望和野心都失去了。
一片空白。
她感觉自己在日渐干涸,逐渐枯萎,慢慢变成行尸走肉,吃吃睡睡便是一天的全部,三百六十五天,余下五六十年,天天如此。
在她以前偶尔疲惫、时而痛苦的时候,她想过,要是能一直玩乐没有烦恼就好了,要是不用这么累这么辛苦学习就好了。现在她得到了,多简单的事,不过是停下来而已,她就可以轻松了,她愉快了。
即便,这无止境享乐的代价是接受一个永无机会蜕变、只得仰头看世界的自己。
她快乐吗?快乐,短时间来说,是快乐的。未来呢,如此长的时间,快乐吗?
不。
她不甘心。
她头一次觉得,放弃自我是多么痛苦。
她想起了金湘湘,那个美丽而自信的女孩。她痛苦过吗?她曾像我这样吗?她在困境中会挣扎吗?
方娆娆觉得,她会的。
她不仅会,还会做的很好,会将冷言冷语踩在脚下,会将怯懦踌躇一斩两断,会大步而行一路高歌。从初见时起就知道,她,有这个魄力和勇气。
这样好的人,哪需要别人替她担心什么呢。
方娆娆想起金湘湘介绍年龄时的自信洒脱、阳光快乐,毫无畏惧地说出26岁。
“我才二十六。”
差一个字就差一个意思,“才二十六”与“二十六了”,给人的感觉便是天壤之别。
在方娆娆以二十六为耻的时候,她却引以为豪。
同样是人,为什么如此不同。
方娆娆感到眼球刺痛地疼。在这一刻,她特别想哭。
她当然知道为什么。
这是原生家庭给她们的恩赐。
金湘湘的童年,一定是活在爱里的。肯定、信任、鼓励、尊重和自由,让她成长成自信洒脱无所拘束的性格。她不需被磨去棱角,灌装成不喜欢的那种样子。
而方娆娆,在深切渴望获得肯定鼓励并且反复强调之后,父母依然没有夸赞,她收获的,依然是无尽的嘲讽、谩骂和贬低。
有时候,刻薄无情地让人听不下去。
方娆娆想过,也许那些只是父母对于无力掌控生活的情绪宣泄,而自己刚好不幸成了这个装满柴米油盐的垃圾桶。
在他们自己绝望难忍的时候,以非暴力的形式,将痛苦发泄在方娆娆的身上,他们便获得了解脱,得到了释放,他们依然可以维持快乐。这个垃圾桶拯救了他们。
那垃圾桶自己呢?
有谁问过垃圾桶自己的意志,有谁关心垃圾桶自己的情绪,有谁会对它说一声,对不起,有谁想过,在肆意放满垃圾的同时,这些垃圾,也在伤害着她!
有谁将她当成有着独立人格独立意志的人!
是一个人!不是不管什么都愿意塞下去的垃圾桶!
她会痛,她也会痛的啊!
方娆娆觉得前所未有的绝望,若是她自己要改,不管是多么渺茫也好,不管多落魄不堪,总还能寻得一丝可能,但,这是家人,是原生家庭,是两个过了大半年岁三观早已成型的顽固中年人,要怎么改变,不可能改变,它会永远存在。
这个垃圾桶,她只能忍让。
为什么。
凭什么!
方娆娆想起那些中伤的话,恼恨地一拳砸在床板上,她翻了个身从床上直起身来。她终于从床上起来了。
她打开窗,冷风吹了进来,吹散了室内久未开窗的浊气。
她拿起手机,将爸妈的电话微信一律拉黑,想了想,又将电话卡拔出,紧紧捏在手心,用力甩了出去。
得到自由的小小卡片在风中划出一个弧线,逆风翻飞着。
为什么要我妥协,为什么我得妥协,我不,我偏要执着地追逐,我就要顽强地活着。
就算对于坚持的东西,我一点可能性也无,即便是付出没有回报的空欢喜,我至少,不后悔。
至少,我挣扎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