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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挖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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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荒草蔓蔓的野地里来了两团黑影,正是筠竹和沈善。他们不远处是一片坟地,有着翻起的土堆,零星的白灯笼,还有被风吹雨打过的祭奠用的破碗。
这片坟地,就是白日那位小娘子说的下葬的地方。
沈善老远就闻到尸腥味,直接一个转身,筠竹连忙拽着他的袖子。
“别跑啊……”
沈善故意使劲掰着筠竹的手指,筠竹双臂一展,干脆把矮墩子的沈善给圈住。过了一会儿,她意识到沈善其实只是闹着玩,并没有真的想跑。
“这就怕了,”筠竹松开沈善,不自在道:“一会儿还要用手刨呢!”
沈善脚步蹒跚。他才不信呢,筠竹肯定是在吓唬自己。
走近空荡的坟地,筠竹神色渐渐变得严肃。她连夜过来查看,也是以防万一。
幸好普通妖修身故后,一般没有排场,不仅当天会葬下,而且不留亲眷在边上守着。这也给她的行动提供了便利。
她从怀里拿出两方手帕,先仔仔细细地蒙住自己的口鼻,然后向沈善伸出手。
沈善往后一跳,让筠竹捞了个空。他想听解释。
筠竹不着痕迹地皱皱眉,“我想探查一位妖修的死因,他可能死于传染性的瘟症,我们必须得有些防范。”
姑射竟然也有瘟疫?沈善目中精光一闪,这才配合起来。筠竹纤细的手指碰到他的耳畔,微微停顿,动作更加轻柔。
他跟在筠竹身后,在妖民的坟前挑拣盛放祭祀物品的碗。
筠竹转身,看到沈善嫌弃这顺手牵来的工具,用路旁的野草扎成刷子,把碗里的残羹冷炙扒拉出来。
就算现在修真界已经明白轮回寂灭,沈善这样也太缺敬畏之心……想到这,筠竹心中生出双倍的愧疚,她当然不愿来打搅这些无冤无仇的妖民,可她必须尽快知道实情。
筠竹不满道:“放回去吧。”
沈善看了看裂开口子的碗,低着头,默默摊开手。不是你让我用手刨么?我只好合理寻找工具了。
筠竹竟然觉得有些理亏,早知刚才就不口快了。其实她带了储物的芥子,外观看起来像锦囊。
筠竹从储物芥子里掏出两把铁楸,其中一柄格外短,显然是给比她目前身高还要矮一些的沈善准备的。
沈善看着筠竹左手持锹,在荒坟中穿梭,在最初的新奇过后,竟然觉得这幅场景很熟悉,似乎曾在梦里见过。伴随着偏头痛,他夜里多梦,只是不怎么想得起来。
给完东西,筠竹一点点去找,最终才锁定白灯笼最多的一座,那里祭品新鲜,土也是新翻出来的。
“就是它。”筠竹把铁锹一下送进黄土,忽然直起腰,面朝墓碑上刻得字,似乎在迟疑。
沈善看着她,难道这时才想起要说些“莫怪莫怪”的吉利话?只见筠竹把袖口卷好,朝消极怠工的自己走来,神态亲切,还给他挽好袖子。
“务必卖力一点。”
“……”
筠竹的语气,就像在劝初次上门的客人不要拘谨。沈善面无表情地抱起铁锹,一铲子下去,力气相当对得起嘱托。
很快,筠竹就感觉铲到了棺材板的边缘。她明明知道沈善这时修为高深,仍然要无奈地旁观对方停下来休息喘气,自己则半跪在坑边,把棺木板上的土拂去。
对不住了……
筠竹深吸一口气,把棺木缓缓推开。沈善在一旁探出头,她不用回头就可以神识辨出形状,连忙用手拦着沈善:“不要靠近,用眼睛看就是了。”
沈善微微皱起眉,他很想问:那你呢?
筠竹开棺后郑重地拜了拜,然后退后,“死者面相如何?是否有发黄?”
沈善摇首。
筠竹微愣住,又问:“舌头呢?没有伸出来吗?”
沈善的回答依然是否定的,筠竹怀疑地看着沈善。
沈善饶有兴味地观察了一会儿筠竹的神情,然后才轻轻托起筠竹的手,他借着月光看了两眼裂口未消的老茧,心中莫名不快,把带茧的手心翻过去,娇嫩的手背朝上。
四下寂静,筠竹望着天边一轮皎洁,在沈善写下某一笔时突然挣扎起来,衣袍滑下,同样盖在沈善的手上。
“……你写重些!”筠竹的耳根红了。
沈善无声地笑笑。
筠竹继续辨认字迹,蓦然抬眼:“你说他的头被砍了?……四肢也是?”
沈善又往棺材里瞥了一眼,从切口来看,还是用很钝的刀剁开的。只要心存一丝丝的怜悯,寻常修士行事都不会这样残忍,他见死去的妖修表情还算安详,因此判定他是先被弄死,然后才进行血肉模糊地分离。
筠竹听了沈善的解释,只感觉风中带着血腥味,往后退了一步,垂下眼,思索了片刻。
这肯定是白夫人做的,她是不是认出了瘟疫,所以还没等这妖民发病,直接把他弄死了?
白夫人积威深重,只要吩咐一句,小娘子铁定不会掀棺去看。
野地里传来几声不详的鸦雀嘶叫,风吹乱筠竹肩后的头发。
她听到有妖过来的动静,脸色一变:“不好。”
沈善应了声,他比筠竹听得更仔细,还能判断出这些妖民正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在泥地里,距离此处大约两百多步的距离。
筠竹一把薅住沈善缠得圆滚滚的腰,按着沈善的头,和他一起蹲在附近的老树背后。
沈善有些措不及防,但也没有挣扎。这让筠竹的尴尬之情退了下去,她其实还有更不合时宜的想法——
如果沈善真是小童妖就好了,她不必再有压力。
“我儿啊。你怎么死得这么惨,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在害你,定饶不了他。”
哭哭啼啼的老妪后面跟着一家子,都没有发现筠竹他们。
其实这也符合情理,毕竟乱葬岗杂乱无章,但凡有点本事,撑得起门面的人家都不会葬在这里。筠竹并不担心来者的修为,只是他们来不及填平新坟了……
“阿娘,你说什么胡话?哥哥是自己去的,没人害他!”
“我活了近三百年,从没有见过因为伤寒丢了性命的妖!你让我怎么相信!”
筠竹见这家开始挖土坑,安心听起了墙角,大概总结了她家发生的事。
这家的大儿子起先也症状平平,照样赌钱玩乐,后来恶化成抽搐的恶症。他们慌忙请了大夫上门,谁知断气太快,吓得大夫连夜逃跑。
沈善一心二用,若有所思地看着近在眼前的筠竹。这也是她从记忆中得到的讯息吗?
他们在原地蹲了许久,等这户人家离开才站起身。
筠竹希望沈善把声音给找回来了。他现在不声不响,虽然逗弄着有趣,但是终究不便行事……想讨论都没法子。
“希望明天你的喉咙就好了。”她弯唇一笑,“先陪我再挖一座。”
沈善认命地举起铁锹。
回到城外胡同时,天光大盛,普通人家早饭都吃过了。他们走在窄胡同里,听到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沈善貌似害怕地揪住筠竹的衣袖,心里却在记住那家的特征。要是真有瘟疫,城外这类窄胡同最容易沾惹上,首先是因为这里的妖民挤在一起聚居,其次是因为这里来历不明的妖修太多,会有意隐瞒病情。
“辛苦了,先休息吧。回头给你做好吃的!”筠竹站着在门口与沈善分别。
沈善本来想跟着筠竹进屋,门却被筠竹以不轻不重拍在他鼻尖上。
真是的……帮了这么大一个忙,还是这种态度。
沈善摸了摸鼻子,收起撩逗的心思,负手于身后。这时法术造出的狂风兜头一卷,让他眨眼功夫到了百步之外的暗巷!
沈善扶着土墙站稳。这城里能对他实施修为碾压的也不多了,他抬起头,露出果不其然的笑容,“见过温真人。”
站在角落的正是筠竹久盼不归的温子卿!他身着绛紫色儒生长袍,把胡须剃掉后失去一些英气,容貌显得年轻不少。
温子卿默然看着沈善,其实他比右卫将军回得更早,只是没有露面。
“真人不要误会,我这幅模样,只是为了方便。”沈善弯起眼尾,摊开双掌。
温子卿没有追究,他低声道:“我和你养父是生死之交,当两肋插刀,又受了临终托孤的使命,当鞠躬尽瘁。这两桩事我都没做好,如今你肯来投奔我,定不会亏待于你。”
沈善拱手垂眼,掩去了真实情绪:“您不必自责。”
半晌,温子卿挥手:“贤侄既然还有事,自去忙吧。”
温子卿看着沈善走远,思索了片刻,决定提前和筠竹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