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无法忘记的遗憾

10、第 10 章

　　李治也曾经是皇子，也曾经出入长安去郊外打猎。长安郊外是什么样子，李治不陌生，与他同行的诸位大臣也是。跟别处相比，灞桥外一样是青山碧水，一样是杨柳依依，如果非要说不同，那就是人了。
　　灞桥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都是人！
　　李治现在非常能体会自家闺女在诗文里面提到灞上风光的时候，会直接就写晾晒衣服，无他，因为举目望去，到处都是人，几个可以晾晒的晾衣坪被挤得满满当当，根本就不得空！
　　大一点的孩子，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背着背篓，在指定的地方割草，有的还带着比自己更小的弟弟妹妹，也有那没有大人或者兄姐管着的孩子骑着竹马三五成群地玩着打仗游戏。
　　李治其实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一身粉红的、粉粉嫩嫩的、跟一粒跳豆一样挥舞着柳条骑着竹马的疯丫头！
　　但是！
　　有那么一瞬间，他根本就不想认！
　　实在是太丢脸了！
　　堂堂嫡公主，竟然只能跟庶民一样骑、骑竹竿？
　　是皇家没有这个财力为公主准备小马，还是他们李氏一族已经困窘至此，还是王皇后又在背地里作践女儿了？
　　李治的第一反应是后者。

　　没有人比底层讨生活的孩子更知道看眼色了，虽然不知道这些衣着华丽的大人是谁，但是为首的几位面色古怪，他们还是看得出来的。所以，没等李治他们走近，这些孩子就一哄而散，只留下李如意一个骑着竹马拎着柳条望着他们绝尘而去的背影目瞪口呆。
　　看着李如意如此模样，王处骞忍不住想笑。
　　李治在李如意的身后站定，忍着笑，道：“如意！”
　　“耶耶！”
　　看到女儿转过身来，一脸惊喜，李治心中就是有多少不快，也在瞬间散得一干二净。
　　罢了罢了，女儿开心就好。
　　“如意这是在玩什么游戏啊？”
　　“打仗！”
　　“游戏好玩吗？”
　　“好玩！”
　　“那，为什么耶耶在宫里的时候，不曾见如意玩过？”
　　“因为没人陪如意玩啊~！耶耶有政务，如意不能打扰，义阳姐姐看到如意就不高兴，陈王哥哥不爱说话，更别说玩游戏了。至于宫人……跟他们玩有什么意思？”
　　总之，在宫里，她没机会玩，也不会玩得这么开心。
　　李如意的话让李治心中一动。
　　他摸了摸女儿的头，叹息一声，拉起了女儿的手：
　　“那如意还想玩吗？”
　　“不了。如意出了汗，要回去换衣服，玩得晚了，会着凉。”
　　……
　　跟普通八岁的孩子没有什么不同。
　　这是一直在边上沉默不语静静观察的诸多大臣们的共同结论。
　　长孙无忌的眼底藏着探究，而柳奭的眼底则藏着愤怒。

　　前面，李治跟李如意的对话还在继续：
　　“如意，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你阿娘呢？”
　　“如意不是一个人啊！有王五郎跟着如意呢。阿娘跟外祖父在纺织工坊那边。”
　　王处骞一直陪着李如意，看见李如意把自己指给李治看，连忙上前行礼，口称陛下。
　　李治非常惊讶：“你是王五郎？怎么之前不曾听国公提起过你？”
　　他还以为王处骞是王仁祐家的子弟。
　　“劳陛下动问，在下出身太原王氏宗支六房，学名处骞，是奉祖父之命护送姑母进京参加拣择的。”
　　太原王氏！宗支！参加拣择！
　　李治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几乎是瞪大了眼睛，又看了看王处骞，语带茫然地道：“你是送你姑姑参加拣择的？”
　　他之前从来就没有指望过，太原王氏会送女儿参加这次的拣择。
　　不管这背后有多少故事，只要这位王氏女不是庶孽，也就是那种不被父亲承认、之前是女乐姬人之类的身份，李治也认了。
　　不想，王处骞竟然道：“是的，陛下。收到魏国公的来信，我太原王氏一族发生了自本朝开国以来最激烈的争吵。小姑姑是祖父的老来女，祖母四十五岁上才得了这个女儿，爱如珍宝，曾嫁清河崔氏，四年前因为孀居回返太原。小姑姑外柔内刚性子倔强，也是我们一族之中除了身份、年岁之外，性格最符合要求的一位。”
　　王处骞没有说完，李治就只剩下欣喜若狂了。
　　太原王氏宗支六房家主的嫡幼女！
　　不是庶女！更不是庶孽！

　　跟着李治一起来的几位重臣都是一脸震惊。
　　长孙无忌根本就不敢相信太原王氏竟然会送出一位如此有份量的嫡女。
　　柳奭则是一脸的愤怒。
　　因为他们都知道，魏国公府，也就是王皇后出身的这一支，不过是太原王氏的旁支，若是从世家谱论，王皇后的身份比这位王氏女低了不知道多少！至于这位王氏女的身份到底是不是真的，只要事后跟清河崔氏确认一下就可以了。
　　更别说太原王氏在充分考虑了身份年龄等因素之外，还考虑了皇帝的喜好。
　　这已经是相当有诚意了。
　　柳奭毫不怀疑，这位王氏女入宫之后，用不了多久就会爬上九嫔之位，只要她人不是太蠢，四妃之位，也跑不了有她的一份！
　　这对于他的外甥女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想到这里，柳奭看向王处骞的眼神就跟淬了毒一样。

　　打破这一切的，依旧是李如意。只见她拉着李治的手，道：
　　“耶耶，你饿了吗？”
　　“没有。”
　　“可是如意饿了。如意知道庄子上有一老翁，做的羊杂汤极好吃。耶耶，我们去吃羊杂汤馍好不好？”
　　就跟一个普通的被娇养大的孩子一样，李如意撒娇撒得天衣无缝。
　　同样，跟任何一个习惯了娇惯女儿的父亲一样，只要是不那么过分的要求，李治都不会拒绝。
　　不就是一碗羊杂汤吗？就当间食好了。从长安到灞桥足足十六里，不说不觉得，一说，他还真有些饿了。
　　李治就从善如流地被女儿拉走了。
　　众人连忙跟上。
　　走在李治后面的长孙无忌抽空问道：
　　“殿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耍？狄参军和张长史怎么不见？”
　　李如意道：“因为他们是我的录事参军和公主府长史，所以现在才不见啊。”
　　长孙无忌先是一愣，继而明白过来。
　　李如意这是在变相的要人。
　　一般来说，公主府跟王府一样除了录事参军、长史之外，还有诸功曹，下面还有对应的主簿等属官。可因为李如意还是个孩子，因此，她的公主府属官迟迟没有配齐，直接导致狄仁杰和张柬之两个不得不身兼数职，每个人干两份三份四份……N份的工作。
　　褚遂良笑道：“看起来，还是政事堂失策了。”
　　柳奭却道：“谁会想到，公主殿下竟然会从魏国公府得了庄子，还用这座庄子收留流民？说起来，公主殿下还真不像个八岁的孩子！”
　　柳奭的声音有点大，李如意想当作没听见都不成。
　　李如意道：“柳中书，你想不到的事情多了去了！又岂是这一件？！”
　　柳奭道：“臣听说，公主殿下任命了好几个胡人做主簿，此事可是真的？”
　　“可不止胡人呢！也有前朝末年躲避战祸如今从海外归来的唐人，他们带来海外稀有的作物，听说有的在海外亩产数千斤。也不知道真假。也许确有其事，却也要防着橘生淮北则为枳。因此，我让他们在庄子上试种了，若是三五年内产量恒定，倒是可以试着在中原推广。只是耶耶，”李如意转头对李治道，“外祖父送女儿的这处庄子总共才六千亩，收留近十万流民已经是极限，再规划几片出来做试验田就不够了。”
　　李治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褚遂良却已经按捺不住了：
　　“公主殿下说的可是真的？这海外作物，真的亩产数千斤？！”
　　“听说在海外的确有这么多。可是我还是担心……”
　　“请问臣能否一见？”
　　好吧，话虽然这样问，但是回答肯定只有一个。李治和李如意一大一小，用一模一样的动作表示了自己此刻的感想：
　　——果然是褚遂良！
　　没错，这就是褚遂良。
　　明明是利国利民的请求，到了他的嘴里，就是那么容易让李治不高兴！
　　天知道他这个天赋技能是怎么点的！竟然是怎么让皇帝不舒服怎么来！

　　说是苗圃，其实并不大，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其中的三分地盖了屋子，一份做了公共用地，建了凉亭，搭了花架，搁了石桌，剩下的六分地则被分成了六块，种了一些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基本上不认得或者是不敢认的作物，李治等人迈进这座院子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两位唐人正在手谈，另外一位正背对着院门旁观，因为太过专注，这三人竟然是完全没有发现李治等人的到来。
　　手谈？
　　虽然唐代的围棋还没有发展到顶峰，但是世家子弟，哪个没有学过？李治君臣，皆是高手。见着三人如此专注，纷纷围拢上来。
　　这不看则已，一看，君臣都是大吃一惊。
　　因为他们完全看不出来，这局棋是如何下出来的！
　　可是这渐渐绞杀在一起的大龙，却在无声地告知他们，这棋局到底有多凶险。
　　这一看，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等这局棋结束，早已日头偏西。
　　手谈结束，三人这才发现院子里多了人。
　　李如意在手谈上的造诣不足，因此只知道这局棋很精彩，可是对于李治、长孙无忌等人来说，这局棋里传达的讯息可就多了。而一局好棋，也足够影响他们的态度。
　　因此，当两位收起围棋的时候，李治等人的第一反应不是响起他们的目的，那些高产的异域作物，而是：
　　——为什么不复盘！

　　李治等人在围观对局的时候，李如意已经趁机换好了衣裳，这会儿正一手抱着猫，一手啃着手里宛如绿玛瑙一般的杨桃。
　　至于凉亭里的事儿，她根本就不想知道！
　　没错！
　　她是不想知道！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三个家伙的来历。这些人，的确是她的金手指召唤来的人，可谁想到，这些人被召唤出来之后，就跑了呢！
　　李如意原本想召唤几个万花门下，可谁承想，人是召唤过来了，可那几位万花药王门下知道了这里是唐高宗初年，立刻就撒开脚丫子溜了！
　　他们直接去找孙思邈了！
　　如果是一个两个也就罢了，可若是一连二三十位，都是如此呢？
　　如果不仅仅是万花药王门下，还有其他人，也是如此呢？
　　李如意也只能认栽。
　　爱谁谁！
　　李如意也不知道她现在应该是佛了佛了（随缘随缘）还是道了道了（爱来不来），现在她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都是年纪惹的祸！
　　但凡她略长一些，有个十二三岁，也许就没有这么多的事情，也许就能留下一两个人，可如今？任谁都当她是个奶娃娃！
　　除非出身差一点，除非另有目的，否则，又有几人愿意陪着一个八岁的孩子作耍呢？而且还是一个八岁的女童！
　　别看这三位如今在这里坐着，可李如意一样清楚，这三人是因为狄仁杰和张柬之两个才留下的，而那位儒者，看模样，十有八九是为了褚遂良。

　　真没有眼光！
　　李如意咔嚓咔嚓地咬着嘴巴里的果子，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惹得边上的王处骞忍不住悄悄地勾起了嘴角。
　　王处骞现在可算是知道了，他的公主殿下小时候是何等的肆意张扬，又是何等的鲜明活泼。
　　也是，到底是嫡公主！而且还是元后之女，母族更是太原王氏，比当年的太平公主更加有底气。想到太平公主，王处骞的眼底就暗沉了三分。
　　不，也许今生怕是没有太平公主了。
　　想到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再结合自己上辈子的记忆，王处骞知道这辈子有什么不同。最开始的不同，就是王皇后对待自己的亲闺女的态度。前世的时候，王处骞可从来不曾听过说王皇后对自己的女儿有心结，更没有嫡公主曾经养在皇帝跟前的事儿！
　　也许就是这层缘故，才使得命运发生了不同。
　　皇帝当初把女儿养在跟前，绝对没有想到，女儿才八岁就成了他的一条臂膀。王皇后当初不把这个女儿当回事儿，也从来不曾想过，这个女儿会成为她的政敌！
　　人生际遇也许会改变，但是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

　　王处骞脸上的变化可瞒不过李如意，看见这家伙的脸色变来变去，李如意觉得非常有趣。
　　要知道，两辈子，她身边的人都是典型的政治动物，做戏和演技，那是必备技能，有的人甚至能做得浑然天成，除非结合前因后果，不然，怕是连入了瞉都不知道。就是如今跟前的这些人，也是从十万宫人之中精挑细选了上来的。
　　对比之下，这个王处骞，还真的是，
　　太嫩！
　　可就是因为他的嫩，落在李如意的眼里，就显得非常有趣。
　　别的不说，这青葱美少年，看着就养眼啊！尤其是，这家伙讨好自己的模样，以及周围的人，尤其是王家那群人的反应，也太有趣了。

　　这个王处骞，他图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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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二设：
庶出，就是得了家族承认，尤其是主母的承认的，拥有合法的正式身份的庶出子女，他们被认为是家族的一员。
庶孽，就是没有得到家族承认的血缘上的庶出，也就是私生子女，因此有的从事母亲的职业成为女乐姬人优伶，有的是自由民，这个身份不一定。他们可以使用父亲的姓氏，但是不被认为是家族的一员。霍小玉就是这一种。
特别说明。
另外，祝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