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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南戏 ...

  •   临到饯别宴前一天,气氛越发紧张了。

      太子一大早去永乾宫见陛下回话,连伴读也不带,只带了几个随从。言君玉睡过了头,醒来时连人都不见了,问云岚,她反正是天塌下来都能笑得温柔的:“殿下去圣上那请安了,下午就回来了。”

      言君玉顿时慌起来,偏偏敖霁还要吓他,也不说话,只站在外厅里穿戴甲胄,连佩剑都是开了刃的,侧脸上神色冷峻如霜,一副要上阵打仗的架势,羽燕然早穿好了,见言君玉吓得可怜,笑着道:“我们去军营里转转,小言去玩玩吗?”

      “没有命令,怎么能擅入军营呢?”言君玉虽然慌,还是知道道理的。

      “京城卫戍换防,原是圣上去接见的,现在圣上在养病,自然是咱们东宫去。等殿下忙过这一阵,就得正式接见,咱们先去打个招呼。”羽燕然笑得狡黠:“你还不知道这位新到的大将军姓什么吧?”

      京城卫戍军一年一换,是怕与朝臣外戚勾结。大周太宗以武功立国,所以对武将防得尤其严格,除去几个封疆的王府外,军队驻地都是常调换的,这也导致了军心涣散,常打败仗。

      言君玉满头雾水:“姓什么?”

      他正追问,那边敖霁冷哼了一声,羽燕然顿时不说话了。

      “这我可不敢说,”他笑嘻嘻道:“你只问敖霁吧。”

      等到敖霁走了,言君玉去缠云岚,云岚才告诉他:“是敖霁的父亲,敖大将军。”

      “那有什么不能说的?”

      “敖霁父子不和,你没见他都穿甲胄去,就是为了不用拜他。”云岚也笑:“要说敖霁这人也真是脾气怪,他是以东宫伴读身份去,谁敢让他跪,真是犟牛一头。”

      言君玉问明白了敖霁的事,又担心起太子来,他心实得很,一担心就是认真担心,饭也吃不香了,云岚见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告诉他:“放心,殿下有分寸的。”

      言君玉只是不信:“但是圣上和殿下的意见相左,一个想战,一个想和,怎么能说到一起呢。”

      “就算说不到一起,殿下也有分寸的,劝不动就不劝了,不会闹得大家难看的。”

      她这么一说,言君玉更担心了:“那岂不是要和亲了?”

      云岚笑了。

      “咱们小言,真是,”她见言君玉皱着眉头认真在担心,一张脸鼓鼓的,实在可爱,要是个小孩子,实在要咬上两口,只能揉揉他头发,说道:“你又要殿下平安,又不想要和亲,哪有这么好的事呢?”

      “那想要不和亲的话,除非殿下不得平安?”言君玉抓到了关键所在。

      “不然为什么都说西戎人厉害呢。”容皓从外面进来,听到这话,插话道:“殿下要真拼死反对,和亲也是成不了的,但难免伤了父子感情。这计谋狠辣就在这里。”

      “那是你的话。”云岚冷笑道:“殿下可从来没说过西戎人厉害。”

      -

      太子直到晚上回来,神色倒是如常。

      “怎么说?”容皓第一个问。

      “明日饯别,不谈和亲,改日朝臣再议。”太子淡淡道:“不过礼部已经在暗中相看郡主了。”

      不过简单两句话,背后的波澜可以想见。言君玉想起云岚那话,等人散了,悄悄凑到太子身边,低声问道:“你和陛下吵架了吗?”

      他这是小孩子话了,当初在永乾宫,庆德帝敲打太子,那样不露痕迹,才是皇家手段。言君玉不懂权谋,所以把分歧想象成“吵架”了。

      萧景衍也只是笑:“没吵架,父皇还说我辅政辛苦,赏了好些东西呢。”

      “真的?”

      “真的,都在云岚那呢。小言要去看看吗?”

      哄走了言君玉,那边云岚来了,淡淡道:“听说圣上动怒了?”

      “不过是被劝烦了。”萧景衍笑道:“御史上了一堆奏章,还没看完,我又力劝了几句,所以火了,药也不肯喝了。”

      云岚只是摇摇头,又下去了。

      -

      八月二十七日,是践别宴的日子。

      庆德帝强撑着病体,也出席了,大周如今是太平盛世,数年没有灾荒,国库富足得很,所以只管金山银海地铺张起来,宴席弄得是鲜花锦簇,烈火烹油,说不尽的热闹奢侈,因为是践别宴,所以各国使节都到齐了,自然是以五胡为首,在庆德帝左手边摆下长席,太子带着百官在右侧作陪,宴席一直从中午进行到了晚上,表演了无数歌舞,总算唱起戏来。

      先是宫中的班子,左不过是些老掉牙的戏,歌颂太平之类的,嘈杂不堪,听得人厌烦,好不容易下去了,又上来一个班子,却不见人出来,只听见丝竹之声,清越悠扬,意境悠远,让人顿时就心静了下来。

      “这就是这次召进宫的南戏班子之一。”一个年轻的礼部官员凑到容皓旁边解释道:“一共有三个,厉害的还在后头呢。”

      他笑容满面,生得俊美,看起来十分年轻,却已经穿着三品的孔雀官服,又和容皓勾肩搭背,看来也是王侯公子一流。

      “要不怎么说你们事办得漂亮呢。”容皓也笑着道。

      原来这场戏唱的不是别的,正是东周列国的故事,叫做赵氏孤儿,十分曲折离奇,言君玉都看进去了,只听见那礼部官员又道:“这班子最擅长的原不是这个,但是排第二的是唱伍子胥的,正好压轴,最末的又有一段卧薪尝胆,有个美人正好扮西施的……”

      言君玉在旁边听着,忍不住问道:“排第二的是郦解元的班子吗?”

      那礼部官员原也会钻营,见了他的模样和年纪,就知道是传说中的那位“言小侯爷”了,有意亲昵,所以笑道:“什么郦解元,不过是个江南书生罢了,比他有才的多着呢。远的不说,你们东宫就有人能把他比下去,这位容小爷当年……”

      容皓笑着灌他酒:“好汉不提当年勇,小爷用不着你来吹嘘。”

      正笑闹间,戏却已经唱完了,戏子一同上来谢恩,宫中向来赏赐丰厚,早有许多小太监用箩装了许多吉祥图案的金银锭子,听见上面一声赏,只管漫洒下去,如同下了一阵暴雨一般,只听得见满台钱响,实在热闹。

      说话间第二个班子也上来了,先是扮出战争场面,两队人打来打去,不过是些花架子,只见一队人逃走了,言君玉正思忖这两队人的服装怎么不太像春秋时的服饰,忽然听见一声极苍凉浑厚的声音,似箫非箫,似琴非琴,只觉得心里寒意顿生。

      “这是什么?”他忍不住问容皓,惊讶地发现容皓脸色忽然白了下来。

      “是胡笳。”

      “胡笳十八拍不是这声音呀。”言君玉想起前些天宴席上听过的曲目。

      容皓苍白着脸道:“胡笳十八拍是蔡文姬用琴声仿胡笳所作,是琴曲,声音自然不一样了。”

      “不是说唱《伍子胥》吗?怎么忽然唱起蔡文姬来了。”言君玉不解。

      那边敖霁冷笑道:“要真是蔡文姬倒好了。”

      言君玉见他们脸色都变了,也知道事情不对了,再往台上看,原来人物已经上台了,是个极美的女子,只是眉眼间有点熟悉,不是那天郦玉带他看的两个少年中那个阴柔的又是谁。

      他吓了一跳,再仔细一看,只见他扮作女子,妆容明艳,眉目哀愁,身上披着朱红大氅,怀抱琵琶,头上戴着貂鼠卧兔儿,正是他见过的四美屏风上的王昭君的样子。

      而那个英气少年,则扮成了青年将军,披坚执锐,后面还跟着一队士兵,原来这一出戏不是什么伍子胥,更不是蔡文姬,而是昭君出塞。

      这还罢了,只听得那昭君行至台中,对着百官哀哀唱道:“怀抱琵琶出汉宫,西风飒飒走胡尘。朝中甲士千千万,始信功劳在妇人。”

      宴席上一时间静得连针落地都听得见,言君玉只觉得眼前发黑,不敢去看圣上脸色,只敢盯住太子的背,他的脊背漂亮而修长,没有分毫动摇。这一瞬间,似乎周围的天地都在无声崩塌,一片死寂的混乱中,只有这个人是安稳如山的。

      正在他以为这已经是最恐怖的时候,只听见那台上的昭君转过身来,又对着庆德帝唱道:“金钗坠地鬓堆云,自别朝阳帝岂闻。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言君玉忍不住瞟了一眼庆德帝,只见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旁边内侍连忙服侍,连声叫:“陛下”,他却只是一摆手,冷声道:“赏!”

      金银锭子又扔下来,下雨一般,言君玉知道这只是表面的平静,皇宫里做事是这样的,无论如何,总是表面要体面,就算《伍子胥》变成了《昭君出塞》,也不能让外人看出分毫。胳膊折了,也得往袖子里藏。

      言君玉还想再看,袖子却被扯了一下,是容皓。

      “走。”

      “去哪?”

      “还能去哪,抓人哪。郦道永换了皇上点的戏,演了个《昭君出塞》,指桑骂槐,灭九族都是轻的。接待五胡使节是咱们东宫的事,咱们不去抓人,还等着散场了皇上下令吗?”容皓低声教训道。

      言君玉一看,那边敖霁和羽燕然早已经带着侍卫出去了,只能匆匆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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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南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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