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宁樱子

8、第 8 章

　　从纽约回来, 周子桐在全市最好的意大利餐厅订了桌子,同邵至欢庆祝结婚一周年纪念.喝过一瓶香槟, 邵至欢的脸红红,被身上那件桃子色的晚装衬了,竟是素日没有的娇艳. 周子桐拿出在第五街买的镶细钻项链: “结婚周年快乐.”
　　他为邵至欢戴上项链,又叫一瓶香槟,说: “面试很顺利,应该没有问题,人事部说快的话所有手续一个月就能办好,最晚年底前也可以动身,还不知道第一站去哪里.倒是可以开始理东西了,要把一头家都搬过去可不容易,辛苦你了.”
　　过了半晌,邵至欢说: “是么?那多好.恭喜你……可惜我不能跟你去了.”
　　周子桐先没有听懂,侧过头仿佛是很努力地想了一阵,终于明白过来,望着邵至欢,面上渐渐现出遗憾和哀伤.
　　这一次,轮到她对他说不行.
　　离开父母放弃工作随他去世界的下个角落,每到一个新地方花上几个月处理杂乱的琐事安顿下来,然后天天在家里等他下班,然后慢慢变老变伧俗变多疑,然后再不独立再不自信再没有话题可说……不不不,这不是她邵至欢. 周子桐的要求太多太苛刻,她做不到.
　　与其日后反目后悔,不如今天早早说明.
　　邵至欢拿下结婚戒子,不舍地放在手心看了许久,还是放在桌上.
　　后来的那些日子,周子桐在菲律宾学徒手潜水,到马来西亚的从林观察蝙蝠,去阿尔卑斯山看天光云影浮动……白云苍狗,世界无边无际,他的心却这么小.
　　这么小却这么重,沉甸甸地,一下一下
　　他总能记得领离婚证那天,邵至欢为他理一理衬衣领子: “保重.记得保持联系,告诉我你在哪里 .”转过头去哽咽不能言语.
　　这般的辛酸和不舍,一样还是要放手.
　　周子桐的第一个职位在温哥华.这个著名多华人的城市生活方便, 并没有什么不适应.香港茶餐厅做地道的烧鸭和蛋挞,每每走过闻见香味,他总会想:邵至欢一定爱吃这里刚出炉的酥皮蛋挞.
　　冬天的时候天黑得早,又一直下雪, 周子桐穿着厚毛衣看空中大片大片的雪簌簌落下来,想起邵至欢从前喜欢的一首歌,.那把略带颤抖金属般微凉的女声唱到: “雪缓缓飘落而夜黑仍不停歇,这是个只属于悲伤的世界.”每每听到这里, 邵至欢就会扬起头,幸福又凄凉地笑.
　　隔了山隔了海,隔了雪和经纬线, 隔了时间,对邵至欢的挂念终于淡下来. 周子桐收起她的照片,不去听关于她的任何消息,不联系和她有关的所有朋友.
　　周子桐忽然想起茹懿的离开.原来离开一个地方,是为了能从头来过.
　　只是, 茹懿是不得已,他却是求不得.
　　若是当天他不决定离开, 邵至欢就还在他的身边,他也就还在那个城市,不需要苦苦挣扎去忘记.
　　到底是谁忘记谁?又是谁离开谁?
　　从温哥华转到蕉风椰雨的新加坡,又搬去古老沉郁的法兰克福,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的路上, 周子桐又想起茹懿.
　　当天倔强的女孩现在可还安好?那样聪明敏感,快乐来得不容易.就算得到也不敢相信,患得患失,再不能全心去享受.
　　一天接到通知,要周子桐去伦敦参加两周的欧洲区培训.他也不犹豫,辗转找到那时候一起去天目山和茹懿最近的朋友,问她要来茹懿的电邮地址.
　　那朋友回信里还写着: 茹懿前两年回来过一次,吃饭的时候问起你,大家都说你结婚了,不太出来玩.
　　周子桐写邮件给茹懿,用了英文,要的是客气不生疏的语气.短短两段,问一切都好么,如果有机会和你在伦敦见面那就太好了,期待你的回音.
　　快下班的时候看到电脑屏幕右下角一个小小的信封弹出来,上面写 “你有一封ELAINE RU写来的信.” 周子桐手心竟然有些湿,心里却说不出的高兴.
　　茹懿也客气,说欢迎,这些年没有联系,一定要见面的,有什么地方想看想玩也不要客气,还有公司的接机总是不准时,不如告诉我航班和日期,我去接你.

　　也就是两三个小时的航程,飞机上周子桐把认识茹懿以来一幕幕都想了一遍,才发现两个人见面的次数和交换过的言语竟有限,有限到多年前每一个场景的细节都记得清楚, 茹懿眼里的晶光也恍若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