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闲敲棋子落灯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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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清凉，月如梭。
城郊一座小院内，仍点着灯。烛光摇曳，斑驳的树影在窗上点缀成花。
她坐在四四方方的小桌前，微微歪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流水般的长发很随意地散落在颈边，丝丝缕缕，纠纠缠缠。
桌上，一盘棋，一盏茶。
她看看桌前烛光，薄唇浅抿，柳眉轻蹙。
棋未完，茶已凉。
轻风从半启的窗格淌进屋来，吹得火苗一晃。早已燃尽的灯芯掉了下来，扑落在烛台里，袅袅升起一缕青烟，又转瞬消失。
人之于世，是否也如这烟尘一般，飘渺而来，又飘渺而去，连一丝灰烬也不能留？
怔忡间，门扉轻动，一个黄衣少女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小姐，夜深了……”
她点了点头，看着那烛火，似已痴了。
“小姐，殿下他……应该不会来了……”
她又点了点头。
黄衣少女迟疑片刻，忍不住又道：“小姐还不休息么？”
她终于将目光移开，对着黄衣少女一笑：“梅儿，时候不早了，既然他不会来，这里也不用伺候了。去歇着吧。”
梅儿咬了咬唇，慢慢转过身，忽又回头，道：“小姐若想见九殿下，为何不去找他？”
她怔住。
梅儿有些惶恐，连忙走了回来：“对不起，小姐，梅儿不该……”
“梅儿，不怪你。”她打断她的话，缓缓站起身来，轻叹，“我与他……早不该纠缠下去。”
“小姐？”
她摇头失笑。
“三年了，明知是错，偏偏放不开。曾几何时，我叶流霜也会如此作茧自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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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上元灯会，繁华的街道，多彩的宫灯。黑夜如昼，人头攒动，嬉笑声从长街的这一头一直延伸到另一头。
她最不耐热闹，那夜偏偏受不住梅儿那丫头的软磨硬求，只得答应出来走走。
凉风迎面而来，清冷的空气中参杂着烟火的味道。看着梅儿兴奋地东张西望，她竟也稍稍放开了心事，染上了些许快乐。
知足者常乐。天真如梅儿一般，也许才更容易得到幸福吧。
正想着，前头不知为何突然喧闹起来。她举目望去，不留神被身后涌来的人群撞得一个趔趄！未及惊呼，已被一双大手稳稳接住。
她抬眼，随即望进了一双漆黑的眸子。那眸中淡淡的温暖，几乎令她瞬间产生一种错觉——她，见过他！
见她怔怔地望着自己，他开口，声音柔软：“姑娘，没事吧？”
她一惊，急忙挣脱出来，不料脚下一痛，又不由自主地倒在他身上。
“小姐！小姐！”梅儿匆匆跑来，一把将她扶住，上上下下打量半晌，“小姐可有伤着？梅儿……梅儿真该死！我……”
“没事，只是扭了脚。”她回过头，“多亏这位公子相助。”
梅儿连忙道：“多谢公子！”
他摆摆手：“无妨。只是姑娘的脚……”
“没什么大碍。”她笑笑，只是刚跨出一步，便疼得皱眉。
他瞧在眼里，叹息一声：“姑娘伤得不轻，若是强行走路，这伤恐怕十天半月也不会好了。”
“那怎么办？”梅儿急道。
他犹豫了一瞬，才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姑娘，得罪了。”
她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刚要开口，身子一轻，已被他打横抱起！
她轻呼一声，不由自主地攀住他，顿时满脸通红，几乎连脖子都烧起来了，却听他对梅儿道：“梅儿姑娘，请带路吧。我送你家小姐回去。”
梅儿也是目瞪口呆，闻言才连声应着，手忙脚乱地在前面带路。
虽是为了帮她，但被他这样抱着，实在暧昧。看着周围人们好奇的目光，她心中着恼，却也无可奈何。
走着走着，忽听他笑道：“姑娘，我并无非分之想，你这样怨怼地看着我，倒像是我在作恶了。”
被他这样一说，她只得转移话题：“方才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人潮汹涌？”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似在苦笑：“据说太子出游，所以人人争相观看。”
“原来如此。”她轻笑起来，“那太子岂非很可怜，被人当成猴子……”话未说完，却猛然掩口！
她知道在哪儿见过他了！
“是啊……”他并无所觉，依然苦笑。
她看着他，状似无意地试探：“可否请教公子大名？”
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在下……姓王名玉。”
姓王名玉，分明就是个珏字！
她在心头冷笑：他怕暴露自己的身份么？可惜这话却让她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原来是王公子。小女子叶流霜。”
“流霜？好名字……”他细细重复，言语间却没有丝毫轻薄之意。话音未落，走在前面的梅儿已道：“王公子，到了。”
“梅园？”他抬头，看着院门前的匾额， “看来叶姑娘很喜欢梅花。”
梅儿在前面引路，闻言回头，掩嘴偷笑：“公子连这也知道？”
他微微一笑：“我也是。”
管家将他们迎进门，他抱着她进了屋，轻轻放在床上，一回头，看见桌上玉制的棋盘，笑道：“原来姑娘也喜欢下棋，不知棋艺如何？”
她唇角微勾，不置可否。梅儿却兴冲冲道：“我家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情见地也绝不输给男子。”
他偏头看她，目中露出一丝惊讶。
这是什么眼神？他们兄弟都是这样看不起女子的么？
她忽然有些不悦，脱口道：“公子可想指教一番？”
“指教不敢，切磋倒可。”他有些好笑，“不过今日天色已晚，你我可再约时日。”
她傲然一笑：“随时候教。”
待他离开，梅儿好奇地道：“小姐，你觉得王公子会不会真的再来？”
她垂眸，淡淡地道：“他不会来的。”
“小姐为什么如此肯定？”
“你若是知道他的身份，就不会这样问了。”
以他的身份，说是再约他日，只怕是敷衍之词罢。若她只是市井小民，过了今日，想再见他一面怕都是难如登天，约与不约又如何？
梅儿更好奇：“小姐已知道王公子的身份了么？”
“傻丫头，他不姓王。他的来头，说来你也是知道的。”她哂笑，“他便是……九殿下。”
“是太——”梅儿一出口就发现不对，惊得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半晌，才喃喃地道：“小姐，三殿下若是知道……”
她倒不甚在意，笑道：“他既不会再来，你还担心什么？”
只是未想到，第二日他便应约而来，还带了上好的跌打膏。
再见到他的那一刻，他明亮的笑容，似乎将她的心都照亮了一角。她带着傲气与他赋诗对弈，直看到他的眼中显出越来越多的光彩。
他一走，梅儿便小心翼翼地道：“小姐，我觉得九殿下挺好的，为什么三殿下非要与他争斗呢？”
“太子”是那位的禁忌，往日每每提起时，她们皆以“九殿下”相称。
她轻叹一口气：“帝王家的事，你不懂。立幼不立长，自古大忌，况且三殿下是如此骄傲的一个人，怎能容忍自己的父皇私心偏袒？”
那些事，她断断续续听父亲说过一些。端木珏排行第九，出生时亲娘就过世了。他的亲娘是当今皇上最心爱的女人，为了延续这份爱，皇上不顾大臣们的反对，执意立了他这个刚出世的婴孩为太子。为此事，她父亲含忿辞官，归隐田园。而那时，父亲最看重的，就是这位三殿下罢。
如今，父亲的心愿由她完成。况且，那位三殿下虽然不讨喜，却也的确如父亲所言，是个可担重任的人。
梅儿想了想，终于放弃这个问题，又迟疑道：“既然这样，小姐夹在两位殿下中间，不会难做么？”
她本想点头，却忽然想起他明亮的笑容，话便咽在口中。
他的确与她想的不一样，但，那又如何呢？她是三殿下的谋臣，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自那以后，他便常常出现在梅园，诗词棋曲，无所不谈。她继续装作未识他的身份，他也绝口不提，可是看向她的眼神中，却开始有了不一样的东西。
半年后的某日，他的侍卫突然闯进来，言语间露了踪迹，才终于坦陈。她假意惊惶跪倒，他却笑笑说，流霜，你呀，何时也变得如此在意俗礼。
说那句话时，他明明在笑，眼中却写满疲惫。
她忽然怔忡了。那样一个人，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沉重的眼神？
他扶她起来，笑容凄凉：“流霜，你还愿当我是朋友么？”
她有片刻的失神，随即轻笑道：“殿下说这样的话，不过也是俗人。”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忽然又恢复了以往明亮的笑容。
“流霜，给我弹首曲子吧。”
她笑着应了，在案前坐下。双手抚上琴弦，流畅婉转的琴声自指间流出。
他看着看着，便走到书桌旁，拿过笔墨纸砚就开始描涂。
一曲终了，她抬头，他也正好搁下笔，笑道：“时候刚好。”
她唇角一勾，秀眉微挑：“怎么？”
他笑笑，拈起桌上画纸，轻轻吹干墨迹。
那是一幅画，画中人云鬓纤腰，眉间似嗔四喜，正端坐抚琴。
明明只是简单的几笔勾勒，却尽展神韵。
她怔怔地看着，心中五味杂陈。
他的眼神清亮，眸深似渊，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吸进去。
她本能地想要逃避，侧过脸，淡淡地道：“好丑。”
——她与他，本就不该有交集，何必还要将心放进去，徒惹困扰。
只是，逃得开目光，便逃得掉心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与他的往来终于还是让三殿下端木琉知道了。
她很快被召进宫去。
站在议事大殿之中，那个人看着她，目光森冷，连语气也冷冽如冰：“你要背叛我？”
她轻笑，泰然自若：“与他相识便是背叛么？那殿下身边的那些臣子，岂非个个不忠？”
“但我听闻，他近日常去梅园。”
“只不过是弹琴对弈罢了。他至今都不知我的身份。”
端木琉不语，只看着她。那目光，像要看进她心里去。
她笑笑：“殿下若连这点自信和度量都没有，何堪大任？若真如此，算流霜看错了人。”说罢，转身就走。
原以为端木琉必要用点手段，想不到他果真竟就此作罢，从此再未提起这件事。最终，再提起这件事的，反而是她。
相识的第二年春，桃红柳绿，花正好。
明光暖风的午后，她送走端木珏，刚回到屋里，梅儿就取出一封书函。展开一看，是三殿下例行送来的朝堂议政。于是，她便坐到桌前开始仔细翻阅。
梅儿习惯性地在旁磨墨，忽然道：“在小姐心里，觉得三殿下好还是九殿下好？”
她抬头看她：“怎么突然问这个？”
梅儿却笑嘻嘻地道：“小姐不说梅儿也知道，定是九殿下啦！”
她忍不住好笑：“你又知道？”
“看眼神就知道啦。小姐见三殿下时，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可是与九殿下说话时，连眼睛都会笑的。”
她心中一惊，笑意慢慢隐去。
梅儿却未发现，仍笑道：“小姐不若弃三殿下而转投九……”
未及说完，她已开口打断：“不成的。”
梅儿一愕：“小姐觉得九殿下不好么？”
她摇摇头：“他胸襟宽广，心怀坦荡，是个难得的真君子，而且，虽生在帝王家，却品性善良，知书达理。”
“我也觉得九殿下是个好人。”梅儿一个劲地点头，“若是小姐早些认识九殿下，是不是还会帮着三殿下呢？”
“好人，就会是好帝王么？”她轻叹一口气，“梅儿，真正的君子，是成不了好皇帝的。”
“梅儿不明白。”
“治理天下，非常时候用非常手腕，有时候为了大局，还必须懂得牺牲。而君子，是做不到这些的。”
“可是……”梅儿想了想，“等三殿下成了太子，九殿下怎办？”
她一惊，忍不住握紧了笔杆。是呵……若真到了那天，他……怎么办呢？
他的身影和笑容不断在脑中闪现，心底一个声音蠢蠢欲动，强迫她去正视。
那一日，她第一次想为自己争取些什么。
“有朝一日，倘若殿下入主东宫，可否保九殿下不死？”她站在端木琉面前，一字一句地道。
端木琉盯着她的眼，薄唇抿成一条线。
“你在为他求情？”
“是。”她缓缓跪下，“求殿下恩准。”
地面冰冷而光洁，亮得可以照出她的影子。而此刻，是她一生中第一次求人。
“以父皇对九弟的宠爱，他若不死，夺回东宫之位只是迟早。”
“九殿下并不喜权位之争，殿下登基之后，尽可赐他宅居，无事不得出，流霜可以保证，他绝不会再对殿下有任何威胁。”
“是么？”他的眼微微眯起来，闪着危险的光芒。
“是。”她定定地回视他。
他忽然笑起来：“流霜，你从未求过我什么，此事……我自是要允你的。”
得到端木琉的允诺，她本该高兴才是，可一想到他，就只剩愧疚。
回想起来，他对她，一向推心置腹，无所不言，可，她对他呢？除了名字，她什么都没有告诉过他。
也罢，只待三殿下顺利登上大宝，她便与他划清界限，永不相见罢……可是……遗落的心呢？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而她的快乐，竟变成了每天等着他出现。只不过，近半年来，他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勉强，她知道是为什么，却只能装作不知。
今日，他又来了，却连一盘棋都未下完便跟着随从匆匆离去。临去前，他欲言又止，最后只看着棋盘笑了笑：“这一局，只得等我回来再接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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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儿，我……不该再见他了。”她长长吐了一口气。烛光映在眼中，一片迷离。
梅儿急道：“为什么？九殿下并不知道小姐你是……”
“他早晚会知道，不是么？”她绕过方桌，从发际拔下一支钗，轻轻拨弄烛芯，“到那时，他会恨我。”
梅儿快要哭出来了：“小姐为何如此固执，就是不肯帮九殿下呢？”
“我已说过，国家兴衰，儿女私情，孰轻孰重？”她声音淡淡的，却透着坚定，“九殿下性子太软，也太过正直，若为帝，不消多年国必乱。”
若说恨，应无恨。这条路，从来都是她自己选择的。
若说爱，应有爱。只不过，他与她之间，注定了没有结局……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只是，等她发现自己的不舍时，早已泥足深陷。
烛如泪，光分影，深深浅浅，重重叠叠。
黑白分明的棋子错落在玉洁光滑的棋盘间，仿如一副素描，宁静中却透着嗜血的残杀。
梅儿走上前来，将一件薄衫披上她的肩：“小姐，早些歇息吧。”
她轻轻摇头，放下钗，捻起一枚棋子，目光闪烁：“不知他今日匆匆离去，是不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小姐若不放心，待到天亮，梅儿就去宫里打探打探可好？”
“也好。”她淡淡一笑，按捺下心中的不安，不再多言。
待梅儿出去，她才重新坐下。看着摇曳的烛光，睡意渐渐涌上来。迷迷糊糊间，仿佛又回到与他抚琴对弈，赏花品茶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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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经问他：“身处东宫，必定事务繁忙，殿下为何总有闲隙来我这梅园？”
闻言，他但笑不语。
于是她便不再问，却又听他道：“流霜，你听过雪么？”
香风软月，夜如水。
梅影摇动，花似梦。
她眨眨眼，有些迷惑：“听雪？”
“嗯。”他微微一笑，走到一棵梅树旁，抚着树干，“下雪的夜，站在御花园里，可以听到雪落在枝头的声音。”
她怔住。
要何等的寂寞，才会在无人的夜里，站在树旁听雪落的声音。
生长在帝王之家，父子间疏如君臣，兄弟间互相争斗，身边的人皆要防备，无人可以说真话，他……很寂寞罢？
只是想着，便忍不住动容。
“殿下……”她只说了两个字，便再也开不了口。
连她，都在帮着他的哥哥谋夺他的江山，再说安慰的话，岂非讽刺？
他站在树下，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被树影遮住的脸上，看不清神情。
“为什么人人都可以选择想要的生活，只有我……不可以？”他轻轻摩挲树干，话语中是掩饰不住的轻嘲，“流霜，除了你，除了这个皇位，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看着他，默然。
半晌，他忽然回头，笑道：“现下已是冬天，等到了雪夜，我带你去听雪吧？”
“好。”她点点头，微笑，装作没有看见他眼底的痛楚。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冷香寒冬，只是风不懂。闲庭信步，抖落花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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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忽然好痛，她猛地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天色微亮，烛火早已燃尽。
她紧了紧衣衫，起身推开窗，就见梅儿急急奔了过来。
“小姐！小姐！”梅儿气喘吁吁地闯进来，连门也顾不得敲，“方才宫里传来消息，九殿下意图谋反，东宫、东宫如今已被封了，六殿下与七殿下意欲求情，也被皇上申斥……”
她眼前一黑，摇摇欲坠。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他明明答应过……
“小姐！”梅儿冲过来扶住她。
她咬了咬唇，一字一句地道：“梅儿，备车，我要进宫……”
“是！”梅儿不敢耽搁，当下又跑出去。
车马很快备好，不及半个时辰，她已到了宫门，按照惯例递上牌子，便一路畅通无阻。
自从选择了这条路，这个地方她已出入过无数次，从未觉到过紧张，可今日一路行来，连空气都格外肃杀。
刚靠近三殿下的府门，已有一名侍卫迎了上来，见到是她，立刻躬身一礼，说了句姑娘稍后，便转身进去。
她静静站在阶下等。
初夏已过，晨风早已没有寒意，可她的身子却禁不住微微颤抖。握住拳，才发现手心竟被汗湿透。
不多时，侍卫来传，说三殿下就在里面等她，随后比了个“请”的手势。
殿门大开，仿佛张开大口的巨兽。
她一步一步走了进去。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梅儿总说，她背负了太多原本属于男人的东西，沉重得几乎将她压垮。但，她却喜欢这样的生活。
她从没有那么大的抱负去染指天下，只是想将所学用于可用之处，倘若所用又是为了造福百姓，当然再好不过。
可这一刻，她忽然开始动摇。
殿上那个男子，一袭锦衣，金边蟒带，气度雍容，笑睨苍生。自侧面看去，他与端木珏是如此相似，但端木珏的轮廓柔和，而他，却棱角分明。
他，是当朝的三皇子端木琉，也是她选定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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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的初夏，第一次见到他，她便信了父亲的话——他，可为天下之主。
不止是因为他的野心，更是因为他的理智。
他，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那年，他派人来到东临，本欲接她的父亲入宫，却得知她的父亲已在半年前去世，于是，便带她回去复命。
见到她的第一眼，他的脸上写满了不屑。他从高处俯视她，声音慵懒，带着嘲弄：“你要代替你父做我的谋臣？凭什么？”
她淡淡一笑，拿出一副卷轴递给他。
他顺手接过，只看了一眼，便露出惊讶。
那是一卷关于民生的策论，字迹娟秀清雅，墨渍尚干。虽只寥寥几段，却字字写进了他的心里。
他收起卷轴，从殿上下来，走到她面前，深深地看着她，半晌，缓缓吐出几个字：
“送姑娘到别庄。”
那别庄离皇城不远，却又地处隐蔽，本是要送与她父亲的，如今便给了她。从此她住到了别庄，将庄园改名“梅园”，倾尽所学辅佐他。
之后的几年，他用她之策，外安民生，内拢贤臣，逐步壮大自己的力量。
而今，他羽翼已丰，不知不觉间，举手投足也愈见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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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慢慢合上，空寂的大殿愈显幽森。
他转身看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我知道你会来。”
她咬住唇，强迫自己镇定，脸色却掩饰不住地发白：“殿下明明答应过……”
“不错，我的确答应过。可是父皇震怒，连我也劝阻不住。”他走近来，轻叹一声，“流霜，对不住，我已尽力。”
她静静听着，面上无悲无喜。
一直告诉自己，他才是最适合登上大宝的那个人，可如今看着他，她忽然觉得心冷。
很想问，让皇上废东宫的方法并不少，为什么非要按上“谋反”这样的罪名？谋反之名，从古至今就没有被赦过的，最后的结局只有一个。
她甚至忍不住想问，他到底是保不住，还是不愿保。
其实，答案她已知道。
死人永远比活人更令人放心，不是么？原来，还是自己太天真。
原以为已经足够冷静，原以为已经足够理智，可未料想，真到了这一天，她竟会如此痛苦。赢了，就非要斩尽杀绝么？输了……就必须死么？
她将梅园改成“听雪园”，却还未和他冬夜听雪。
他为她谱的曲子，她还未亲手弹过。
她还未告诉他自己的心意，连那盘等他回来下的棋……也未下完。
原来，人都是只有在失去之后，才会后悔的——连她，也不例外。
端木琉在说什么，她听不见，心头却忽然想起当年梅儿说的那句话——
“若是小姐早些认识九殿下，是不是还会帮着三殿下呢？”
世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纵然早已知道这样的结局，她也还是只能选择站在他的对面。
清晨的阳光才窗口投射进来，照亮了殿上那唯一一张椅子。
在端木琉的议事殿厅从来就只有一张椅子——他天生傲气，唯我独尊，不能容忍别人与他平起平坐地说话。
而今，他站在她的面前，低头看着她。
她轻轻吐了一口气，不去看他的眼：“殿下大业已成，今后不会再有敌手，流霜也已完成了自己的承诺。”
他蹙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流霜想要离开。”
“你要走？”
“不走……又如何呢？”她垂眸，“殿下可以成为一个好皇帝，但流霜不认为自己可以做一个好臣子。”
“你可以不做臣子。”
“不做臣子，做殿下的女人么？”她抬头看他，淡淡笑开，“殿下缺的，从来都不是女人，而如今，连谋臣都不缺了。”
“你……”端木琉薄唇一抿。
“殿下，保重。”她说完，缓缓一礼，退了出去，留下端木琉独自伫立，神情晦暗不明。
当夜，一辆马车驶出听雪园，在夜色中飞驰而去。马车刚离开，就有大队官兵包围了园子，称捉拿要犯，却在一阵搜索之后无功而返。
一年后，皇帝驾崩，三殿下登基，改元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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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安三年，平溪一个小小的村落里搬来两个女子。那被黄衣女子称作“小姐”的姑娘淡雅如梅，时常在夜里点上一盏灯，坐在窗前，与自己对弈。
白玉凝脂的棋盘，黑白交错的棋子，宁静中透着淡淡的寂寞。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闲敲棋子落灯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