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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陈公馆 ...

  •   窗外。

      被押解的人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他浑身是血,两个脚更是血肉模糊。咖啡厅的人都被窗外发生的一切所吸引,那个男人的双脚早已模糊成两块肉团,顺着两道血迹延伸看去,正是巡捕房的警车。

      很显然,那受刑的男人是被吊在警车后面一路拖过来的。

      咖啡厅里有女人受不住地发出惊呼,涌星猜测这个被鞭挞地不成人形的男人,就是茶叶行的掌柜。

      坂口英夫见到这男人却是十分高兴,他拍着埃德里安的肩膀大声地说些什么。

      涌星望着眼前的一切,脑内却是将所有碎片快速地拼接起来——这么看来,沪市的地下联络点并非只有一处。茶叶行的同志们早日兵一步得到了消息,率先离开了茶叶行。然而却在半路被巡捕房查获,交给了日方邀功。

      看来以后的情形只会更加凶险了,涌星望着外面那个男人笔挺的背影,目光冷若冰霜。她本以为日军一向乖张凶残,为那些西方的人道主义者们所不齿,如此一来起码法租界的其他势力是中立态度。

      可今日一见,却让她更了解了几分那些高人一等的欧洲人的虚伪和龌龊。

      看来茶叶行是再也不可能启用了,甚至沪市深处的其他联络点都有危险。既然是邀功,巡捕房自然会拿出最大的诚意,将最有益处的人送给日军。而今日送押的只是茶叶行的同志,那就说明其他联络点的同志尚且安全。

      那她呢?

      她该怎么办?

      涌星知道,日军接下来的动作势必是即可杀错一千不肯放过一个的疯狂搜捕和屠杀。

      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冒险。

      那眼下只有唯一一条,也是她最走投无路时才会选择的一条路了。

      想到接下来要见的人,涌星立马闭上了眼睛,她的眼前忽然一片血红,那些尘封许久不曾打开的记忆碎片如同冰冷朔风般扑面而来,逼得她喘不过气来。无数张脸在她面前闪过,男人的,女人的,笑声,叫嚷声,脚步声。

      “啪——”

      一声枪响,那是枪子划破血肉的声音。

      终于风停了,四周都静了下来,眼前红色褪去,忽然,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一下露了出来!

      涌星猛地睁开了眼,耳边是自己的喘息声和侍者紧张地声音——

      “小姐,小姐?侬还好伐?要不要叫医生?”

      涌星这才发现自己早已大汗淋漓。她急忙向四周看去,幸亏咖啡馆早已乱作一团,涌星这才发现,尖叫声和枪声都是真的。

      街对面有人开枪了。

      她飞快地望向窗户,只见方才还被人拖着的茶叶行掌柜倒在血泊中,头部中枪,一颗头被枪子儿打得稀烂,脖子的连接处只剩一团红红白白的烂肉。

      日本兵立马掩护官员们撤进屋内,接着开始扫射四周。

      而涌星望着躺在血泊中的那团血肉,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还是一旁的侍者半抱着她躲进了后院才逃过一劫。咖啡厅老板打开了后门,所有人立马往另外的街区跑去。

      一直跑到另外一条街上,咖啡店侍者才停了下来。涌星一把推开那侍者,不受控制地跑到一处水池旁,哇地一下干呕起来。咖啡店的人只当她是被吓着了,皆是目光同情地望着这位弱不经风浑身发白的小姑娘。

      涌星哆嗦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小的鼻烟瓶,像是干渴快死的鱼一般猛地吸了一口,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直到感觉自己的身体重新恢复控制之后,她才惨白着脸冲一脸关切的侍者笑笑,“我心脏不太好,受不了刺激。”

      侍者倒是一脸不好意思,“哎呀小姐,都是我跑太快了。但不跑不行!日本人可不讲理的,要是让他们封锁了,每个人都是带进牢房的!”

      涌星笑笑,只说不碍事。咖啡厅侍者见她面色惨白忙问要不要送她回去,涌星婉拒后便转身离开。

      涌星见他走远之后,才拦了辆黄包车。

      “小姐,去哪?”

      涌星坐在车内,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鼻烟壶后,才算轮台清明。

      “去爱多亚路39号陈公馆......算了,直接路口停吧。”

      黄包车驶到爱多亚路的时候,涌星已经彻底稳定下来。

      她熟练地绕过大街,在巷子的尽头停了下来。即使后门并没有门牌号,但涌星早已对这地界烂熟于心。

      爱多亚路上的居民非富即贵,一连串的高大公馆整齐划一。涌星怕引起邻居的注意,只是伸手轻叩门扉。

      陈公馆的后面是花园,涌星来时正好有女佣在花园里浇水。

      女佣十分奇怪此刻竟然会有人到访,她望着规矩站在篱笆外的涌星,迟疑道,“您找谁?”

      “陈太太在么?许久不见了,我来拜访她。”

      女佣一听,脸色立刻紧张起来,“您是哪位?陈太太今日身子抱恙,有什么事我待您转达?”

      涌星早就料到女佣会如此推脱,她卸下左手腕表,递给女佣。

      “你把这个给她,她就知道我是谁了。”

      女佣迟疑接过,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屋子。

      今天天气很好,阴沉了许多天的沪市终于放晴。涌星也不着急,只是站在篱笆外面,望着缠绕在篱笆上的牵牛花出神。

      没一会女佣就回来了,她恭敬地将手表递给涌星,打开了后门请她进去。

      “夫人在二楼等您。”

      涌星进了屋后便笑了起来——屋子内的一切摆设同往日无异。

      这座房子像是被时光遗忘了一般保持着旧日里的一切喜好。外面的世界兵荒马乱一天一个样,而这座房子里的钟却仍旧按照自己的速度气定神闲地走着。

      她上了楼,楼梯左手边第一个房间让她难以控制地心脏抽痛。

      二楼只有一个房间的门开着,涌星走到门边,迟疑了一下——她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里面的那个人。即使时过境迁,最重要的那个男人已经离世多年,她仍然并不清楚她们的关系。

      “都敢找上门来,怎么,现在不敢进来了?”

      女人的声音在门内响起。

      涌星叹了口气,低头走了进来。

      屋内的摆设依旧同那个人在的时候一样,只可惜他还活着的时候没有人住,而这屋终于有了主人之时却是他死后多年。

      涌星望着坐在窗边的那个女人,惊讶发现自己已经能从这关系里抽离出来,甚至可以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去替他们感到惋惜。

      “坐啊。”

      柳毓稚扭过头来,望着她无奈道,一脸“真是没长进”的神情。

      涌星觉得自己真是上辈子欠她的了,无论她如今修炼到了什么程度 ,一见到柳毓稚就好像妖怪遇见了照妖镜,一下子被她瞪回了十年前。

      涌星赶忙坐到了她的对面,她这才发现柳毓稚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一张陈玄秋的照片。

      陈玄秋。

      陈玄秋。

      果然往事何必再提,故地不必重游。她用了十年的时间才终于接受了他已经死了的时期,又生逼着自己哪怕是梦里也不再想起他的名字。可只要见到他,哪怕是一张照片,她所有引以为傲的盔甲都在一瞬间功亏一篑。

      柳毓稚看透了她的神情,顺着她的目光一看笑了,“表面夫妻,也得做做面子不是么?”

      “不是的!”

      柳毓稚话还没说完,涌星抢先紧张道,“不是的,旁人不知道,但我知道......太太和先生,不是表面夫妻。”

      柳毓稚见她这幅样子难得爽朗笑了,“你倒是比我还着急。我问你,我同他不是表面夫妻,你又是哪来的?”

      “太太......”涌星有些不好意思了,“您明明知道,我只是先生的学生,要不是先生垂怜,我早就冻死了,哪还能有今天。”

      “起码,他要是能看到今日的你,一定不会失望。”柳毓稚是很严厉的人,一向很少夸她,“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一样,半点不让别人诋毁你的‘先生’?”

      柳毓稚也是许久未曾见过她了,她望着涌星低着头的样子,叹了口气道,“茶叶行的事我也知道了,想来你也知道了沪市危险重重。”

      “我知道你当初是为了谁才选的这条路,可是玄秋已经死了,他死了十年了,说不定骨头都化土了,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话音未落,柳毓稚一双古井般的眸子已经打量起面前的女子。

      然而面前的女子一听她这话,像是被扇了一巴掌似的“腾”地抬起头来,一脸难以置信。

      “您怎么能这样想我呢?”

      “当初......我的确是因为陈先生,可是陈先生只是我的引路人。我若不是为了信仰,我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柳毓稚难辨喜怒,“涌星,这条路危险重重,今天闭上眼睛,就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玄秋在时,就十分珍视你,你现在反悔总比日后反悔来得安全。我现在就能送你回日本。”

      涌星摇头,“太太又何必如此故意刺我试探我?我们是同志,同志们之间不该这样。”

      柳毓稚终于笑了,她望着涌星,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抬头长叹了一声,扭头望向窗外不再看她,可眼底却浮起一层薄雾来——

      “好啊......玄秋介绍了一位好同志。”

  • 作者有话要说:  陈玄秋,一个死了十年却依旧□□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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