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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此心不悔 ...

  •   第九章此心不悔

      看着性德把烛火一盏盏扑灭,光明一点点退却,黑暗一步步扩大。容若忽觉胸口一阵阵郁闷,这偌大宫殿,象是让人连呼吸的自由也没有了。他也不顾夜深风寒,从龙床上一跃而起,大步走到殿门前,双手把门打开。

      殿外守护的太监侍卫跪了一地。夜风从外面呼啸而入,更吹得满殿烛火,摇摇欲灭。光明原来如此脆弱,根本禁不起丝毫风吹雨打,人世折磨。容若在心中惨然一笑,漫步下玉阶,抬头看,漫漫夜空,寂寂星月,皆是寒意。就在他身也冷,心亦冷的时候,忽觉身上竟然一暖。容若一怔低头,却见身上已披了一件雪白的貂皮披风。

      他回头一看,一个相貌秀美的宫女已经跪了下去:“奴婢放肆,罪该万死。”

      容若认得这是每日服侍他梳洗的宫女:“你叫侍月是吗?这么晚了,怎么不去睡?”

      侍月叩首道:“服侍皇上的起居饮食,是奴婢的本份。今夜,本就轮着奴婢在殿外守候,随时听皇上旨意。奴婢看夜深露重,怕皇上着凉,所以赶忙给皇上取了披风过来。是奴婢大胆,没得皇上允准,就擅自为皇上加衣,冒犯龙体,奴婢该死。”

      容若笑笑摇头:“这是什么话,你担心我的身体是你的好心,能有什么罪?是我以前喜怒无常,让你们都吓怕了吧?即是这样,旁人都不敢靠近我,你怎么这么大的胆子,急着过来亲手给我加衣裳,就为着怕我生病,倒是不怕惹得我恼了,要了你的性命。”

      侍月跪在地上,声音低微:“奴婢原不是服侍皇上的,因上次皇上落水,怕皇上再出差错,加派了许多人到皇上身边,奴婢才跟着一起调过来。奴婢也听旁人说过皇上一些话,但奴婢眼里的皇上,却实在是个……”她的声音更加低了“好人。”

      她声音虽小,容若听得却真:“你说什么?”

      侍月吓了一跳,慌忙磕头:“奴婢该死,皇上是天子,怎么好用寻常人的话来比,旁人说的闲言闲语,更是不该冒渎了皇上。”

      容若一急,伸手把她拉了起来,看定她追问:“你刚才说我是什么?”

      侍月被当朝皇帝抓着纤手,脸上一阵通红,又羞又惊又怕,战战兢兢地说:“奴婢……刚才……是说……皇上……是个好人。”

      容若紧紧盯着她的俏脸:“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想?别人不是都说我是暴君吗?”

      侍月羞怯怯垂下头:“奴婢不知别人说的话,奴婢只知道,侍奉皇上以来,不见皇上打骂过一个奴才,不见皇上说过一句重话。皇上故意逗大家笑,体贴大家辛劳。一个小太监跪着,皇上都会特意叫他起来。有皇上在的时候,大家会轻松许多,开心笑的时候也多。这样仁慈的皇上,怎么会不是好人呢?”

      她心慌意乱,词不达意。

      容若却听得眉飞色舞,兴奋莫名,抓紧她的手,大声说:“真的,真的是这样?我所做的,原来不是白做的,哪怕世上,只有一个人,相信我是好人,不是暴君,也足够了。”他手握得好紧,紧得让少女的芳心几乎跳出咽喉。容若却又在这时忽然放手,直冲回大殿:“性德,性德……”

      性德在灭烛,他速度非常慢,殿中烛火又特别多,所以,当容若跑回大殿内时,还剩一根蜡烛没有熄灭。

      性德正要抬手扑熄它,听到容若的声音,就停了动作,侧头望向他。

      整个大殿,只有孤零零一根蜡烛,还有那清清寂寂,仪容绝世的非人类。

      性德,等着容若说话。

      容若,却只怔怔望着偌大宫殿中唯一的光明。

      满殿阴冷,暗沉沉一片,反映着他的眼睛,也漆黑不见底,无边无际,但在其中,却一直有一点燃烧的烛焰,执着的跃动着。举殿黑暗,一根蜡烛的光芒与温暖,太过微不足道,但,光芒仍然是光芒,即使小而微,即使只要一口气,就能轻易让它消失,但,它毕竟发过光,发过暖,即使被照亮的,只是纤毫之地,被温暖的,只是无形的空气。下一刻,也许它会被性德吹灭,但这一刻,它却执着地燃烧,执着地在容若眼眸深处跃动,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保留一点点小而微但确实存在的光明与温暖。

      “我真傻,我真傻,我真傻……”容若声音如叹息,然后,渐渐高昂,渐渐带出了笑意和自心底深处发出来的欢愉。

      他笑着用无比清澈的眼睛,看着性德并没有明显表情波动的脸:“我是多么傻,只因为受到一些挫折,就想放弃一切,就要改变我自己的心。别人怎么想,怎么做是别人的事,难道因为所有人都喜欢阴谋暗算,杀戮争斗,我就一定要变得和他们一样吗?难道因为,太多太多的人,做出太过无情的事,就可以把一切残酷的事情,合理化吗?难道因为,夜晚太黑太冷,风太大太猛,就永远不去点蜡烛吗?你说对不对,性德,你为我高兴吗?我终于想通了。不是一开始不懂得必然艰辛困苦的想当然,而是在发生这一切之后,还能想通,还能坚持做我自己,你为我高兴吗?”

      “我不会有高兴或者伤心的感觉。”性德语意淡漠,但眼神却一直停留在容若明亮的眸子里“但我知道,有很多很多人,都想杀你。”

      “难道因为他们想杀我,我就一定要去杀他们吗?”微弱的烛焰,跃动在容若的眼睛里,似是永不会熄灭,永不肯消逝。

      容若伸手,到在烛火旁边,汲取微弱的温暖:“更何况,我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真的完全黑暗,我不相信,深宫权场,可以完全把所有的温情抹杀,我不相信,人性可以永远冷酷丑恶。”

      “再邪恶的人,内心深处,总也会有一些温情,更何况,萧逸他本来是英雄。真正的光明,决不是永远没有黑暗,只是永不被黑暗所遮蔽罢了,我要试一试,赌一赌,他到底是英雄还是枭雄?”

      “如果你失败了呢?”

      容若仰脸冲性德一笑,他站在烛火旁边,淡淡烛光在一片黑暗中映得他这一笑,却异常闪亮异样光明:“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性德默然良久,才徐徐道:”以前的玩家,和你完完全全不同。如果有美人,他们会努力追求,如果有爱情,他们会尽量接受,如果有敌人,他们会歇力打倒,如果遇上今夜的刺杀,他们会毫不犹豫应战,做出许多大事,发动很多战争,成就无双霸业,成为叱咤风云的人。他们完全不会有你这种想法,你这种顾忌,他们做那些事,绝不会有心理负担。”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似一声叹息,但他,又明明是不会叹息的存在。

      容若在黑暗中唯一光明处微笑,他的笑容,也如身旁的烛光,本是人间灯火,平凡,普通,温暖,而不遥远:“不,我仍然相信人性。如果在现实中,他们未必可以放手,敢于做这些事,在现实中,如果要去伤害别人,他们应该也会有挣扎,有痛苦,有心理负担。可是,在游戏中,他们往往没有顾忌。不管多少美女,可以尽情享受,不管多少战争,可以肆意发动,感觉上,游戏中的一切人,都只是NPC,都只是数据流,所以他们肆意妄为,这也是,太虚之所以受欢迎的原因,太多太多在现实中,不可以做的事,在这里,可以任性而为,当皇帝,当英雄,当圣人,当恶魔,都不过只是一个游戏,不需要有任何道德责任。”

      “但是,我无法这样看待游戏。我人在游戏中,我的一切感觉都是真实的,我面对的每一个人,都有血有肉,都有完全独立的思想和感情,在我心中,这是另一种真实,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我没有办法漠视他们,我也没有办法……”他顿了一顿,声音低沉“漠视你。”

      他抬头,目光深深望着性德“所以,请为我高兴,好吗,为我终于想通。为我终于决定,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都要坚持做我自己而高兴,好吗?你是我在这里唯一可以倾吐一切的人,你是我的伙伴,朋友,兄弟,亲人,是我在这个世界中永远不会分离的半身。”

      他等了很久,很久,性德,也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回望他一眼。

      容若无奈摇头轻轻叹息,微弱如风,声音也低微如风:“真是个不讲义气不够朋友的家伙啊。”然后他又开开心心,展开光明灿烂的笑颜,回头走到殿门,对所有侍立在外头的太监侍卫说:你们不用这样整夜守着了,自己去睡觉吧。”

      虽然知道他的好意,这些人未必会敢于接受,但他却笑得无比轻松,对着还呆呆站在大殿台阶下的侍月挥挥手“谢谢你,谢谢你在我最需要支持的时候鼓励了我,谢谢你帮助我想通了许多事。”

      侍月愕然,完完全全不知所措。愣愣地看着殿门关上,知道殿内高高在上的君王想必已然安息,但手上,却明明还有他刚才紧握的温暖,眼前,明明还有他纯净得不带一丝杂质的笑容,耳旁,明明还有他如孩子般欢喜的声音响个不停。

      她微微垂下头,望着自己本已被君王拥热,却又渐渐开始冰凉的指尖,怔怔呆立。

      *************************

      诚王府中,屏开鸾凤,褥设芙蓉,款待纳兰玉。待得酒过三巡,歌舞皆退,夜已近三更了。纳兰玉脸上的淡淡倦意显了出来。瑞王笑着以天色太晚的原故,请纳兰玉留宿。

      纳兰玉或许是太过疲倦,竟然点点头,就答应了。这样好说话,倒让萧凌萧远,心中的疑念更深了。

      萧凌扯着萧远,亲自送了纳兰玉到客房,等到房门关上,萧凌这才回过头,狠狠瞪萧远一眼:“跟我去书房。”眼神里,已经有点“把皮给我崩紧点”的怒气了。

      兄弟从小一起长大,皇宫中,父子亲情淡泊,一向是萧凌这个哥哥管束弟弟,萧远虽任性嚣张,但在兄长积威之下,竟也真有点心虚。以往恶霸王爷的雄风一样也拿不出来,乖乖跟着萧凌到了书房。

      才刚刚回首关上门,已听到一掌重重击在案上的声音:“你到底是不是疯了,我拼尽力气和纳兰玉拉交情,你却跑去当街羞辱他,你想坏我大事吗?”

      “大哥你费了多少心思,那个纳兰玉,铁嘴钢牙,就是不肯松一松,一句也不透露那绝世剑手的底细,见了面,只管笑嘻嘻,却从不肯真跟你讲交情。我不想看你再这样辛苦讨好一个靠脸蛋侍奉皇帝往上爬的家伙,才故意在大街之上,当众辱他,本以为他处在困境中,必会招那个剑手解围,谁知,他竟然有一手吓煞人的好箭法。”

      萧远不太甘心地哼一声“世传纳兰玉的骑射之术,全是大秦国皇帝手把手教导的,我还以为,不过是皇帝和男宠亲热的法子罢了,想不到,他的骑射真的很是惊人。”

      萧凌双眉紧皱:“你太胡闹了,你是什么身份,我们就算再急于找那个绝世高手出来,也犯不着由你出面做这种事,万一纳兰玉含怒让剑手刺杀你,你的性命……”

      “大哥,我毕竟是楚国的诚王,在楚国把我杀掉,后果可不是谁都能承担的,他最多也就是把我刺伤罢了。”萧远冷哼一声“你和我,早就陷入绝境,除了背水一战,别无他法,还怕什么?”

      萧凌怒意更盛:“你胡说什么,你是先皇的儿子,是大楚国的王爷,就算不会伤及性命,也不该如此冒险。”

      “先皇之子又如何,王爷又怎么样,说什么天家骨肉,身份贵重,全是狗屁。”萧远双眼忽得赤红,恨声说“从小到大,父皇抱我的次数,一个巴掌就数完了。母妃算是宠冠后宫的了,可一样时时失意,夜夜冷清。现在当个没权没势的王爷,还心惊胆跳,怕哪一天,灭顶之灾落下来。如今皇帝和权臣都在斗法,局面僵着,谁也不肯先做恶人拿咱们开刀,可一旦分出胜负,你我的日子,还能好过吗?母妃当年恃宠生骄,处处和皇太后别苗头,皇太后怀恨在心,岂能饶过我们。萧逸若是以臣夺位,更要斩杀先帝骨肉,以保他的皇座安稳,我们只能乘着他们两边争夺的时机,尽力发展,小心地扩大这可怜巴巴的一点点势力,可是这不够,根本不够。萧若十六岁一满,亲政典礼之前,这场争夺,一定会尘埃落定,我们若不能抢先一步,等他们打完了,我们的身家性命,就都成旁人俎上之肉了。”

      萧凌望着自己同母的弟弟,禁不住有些心酸,长叹一声:“老三,这些年,你太苦了。旁人都以为我深沉多谋,你嚣张蛮横,却哪里知道,你的心计智谋,全在我之上。那些放浪无形,横行霸道的事,做出来,即是为了掩世人之眼,也是为了保护我。我暗中扩张势力,也惹来不少敌人,受到不少牵拌,我爱惜羽毛,不肯自毁声名,你却假借着恶霸豪强,贪财好色的由头,故意胡作妄为,那些与我为敌之人,或是不堪受你之辱,或是,唯恐妻女遭淫,离开的离开,辞官的辞官,尽皆退避。若还有人不识进退,你就令人暗中刺杀,却又让天下人都清楚,根本就是你为了私怨私利去杀人。帮了我的忙,却累了你的名。朝中诸臣,军中将领,你都得罪了个遍,满城百姓,也都恨你咒你,皇太后为对付萧逸,所以不肯杀了同是先帝皇子的你,萧逸身为权臣,若是杀了先皇之子,无私反见私,所以暂时都不动你,但是,你结怨于天下……”

      “大哥,这些话,以后再也不要说了。”萧远避开兄长痛惜的眼神“我从来不是好人……”他声音嘶哑地笑了两声“从那座深宫里出来的,也不会有好人。只是我再恶毒无情,总还记得,什么人真心待我好。我的亲人,就只剩下,母妃,你,还有平阳了。母妃和平阳都是女子,无力应付这些风风雨雨,要想保他们平安,只得我们两个男子汉。小的时候,我们在宫中一起长大,父皇国事繁忙,儿女也多,哪里顾得了我们,牵着我,护着我,教导我,照料我的总是你这个哥哥。父皇战死沙场时,你已经在外头开了王府,满朝臣子,满城百姓,全都收拾行装,急着逃跑,皇宫里的人都急着往外跑,可是你却从王府闯回宫里,想要保护我们这些惊惶中的妇人孺子,那一年,你才只有十五岁。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父皇没有战死,我们安安全全长大,也许,现在,我们也会勾心斗角恨不得杀死对方。但是,父皇死得太早,我们在一起,渡过了太多患难。朝局纷乱时,有臣子甚至建议把皇室子弟献给外敌,以求安全,连场大战时,京城中到处传着全军覆灭的遥言,萧逸得势后,我们更惶惶不可终日,真正一夜三惊,寝食不安。可是,在那个时候,你一直都陪在我们身边,一直尽力保护我们,尽管,当时的你,其实也只是个孩子,但有你在,我们就不害怕,不惊慌。”

      他声音渐渐低沉,却已抬头,望向萧凌,眼中射出深刻的感情:“所以,在我长大以后,我只能用我的方法来保护你。大哥,你暗暗发展势力,结纳奇才异能之士,招集市井力量,谋求对抗萧逸,萧逸何尝不知道。我只得肆意做恶,贪淫无道,即得罪了天下人,又叫不少人连你也一并怨恨上。萧逸见我如此不成器,又恶名在外,有我拖累,你必成不了大事,所以才迟迟不动手,只等着我多行不必必自毙。”我更加肆意横行,得罪了无数人,只是我是诚王殿下,楚凤仪和萧逸彼此牵制,都不肯动我,朝臣百姓,便也拿我没办法,这样,才能使我们在夹缝中生存下去,可是这一切的平衡都会在皇帝亲政之前被打破。”

      萧远说着便冷冷一笑:“皇太后把自己身边的人全安排到皇帝身边去了,可见她的老情人是忍不住,要动手铲除祸害了。我们必须把那个绝世高手找出来,只要萧若一死,我们就向全天下宣扬,萧逸刺杀皇帝的事实,同时,由那高手,刺死萧逸。萧逸一死,他手下的将军,群龙无首,在帝室正统的大义名份下,也只得顺应大局。百官,将兵,不管愿不愿,都必须在皇子中,拥立一人。大哥你是皇长子,又有揭穿萧逸刺王杀驾之功,你登基的可能最大。只是,这时我们别的兄弟,只怕也坐不住了,多是要出来争的。说不定,又要拿我的劣迹斑斑,来拖累你,到时候,你只需做一件让百官,让将士,让所有百姓,都大觉快慰的事,必能收天下人心,皇位非你莫属。”

      萧凌只觉得手足冰凉,连问出来的话,都是冷的:“什么事?”

      “杀了我!”萧远的口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冰冷得无悲无喜,全无感情。

      听到这个完全是意料中的回答,萧凌却终是忍不住剧震之下,脱口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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