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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清醒 ...


  •   徐浩掐灭手里的烟蒂,从驾驶室窗口探出脑袋。
      “怎么,见了我连话都不想说?”

      柳烟置若罔闻。
      她头也不回,走进西屋,坐到床边,握住贺春生的右手,轻轻摇动一下,又一下。

      他眉头舒展,唇角含笑,像是非常喜欢这种交流方式。

      柳烟轻抚他的额头:“春生,今天天气不错,我带你去外面晒晒太阳吧!”

      她做过养老院的志愿者,学过床椅转移法,知道如何把患病老人从床转移到轮椅。贺春生身材高大,转移他相当于同时转移两位老者,更何况他没有自主配合的意识。

      刹牢轮椅手刹,竖起脚踏板,柳烟掀开被子,双手从贺春生的腋下一直环住后背,扶他坐直身体。
      接下来,她抓紧他的两条胳膊放在自己肩头。
      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要在最短时间内,将他从床上扶到轮椅上。

      柳烟憋足一口气,奋力一抱,贺春生稳稳地坐进轮椅。

      “你真棒!”柳烟转身去壁橱找绒毯,却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麻……”

      柳烟以为自己产生幻觉,并没急着回头查看。当她回到轮椅前方,惊喜地发现贺春生睁开了眼睛。

      他眼神失焦,声音很小:“脚麻了。”

      尖叫声如同充气过度的气球,瞬间涨满胸口,喉头却像堵了一团棉花,柳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展开绒毯,盖住贺春生的膝盖和腿,蹲在轮椅右侧,紧紧握住他的手。

      “疼。”他说,“手疼。”

      哗啦啦,枣核穿成的门帘被人掀起,脚步声越来越近。走路喜欢趿拉着鞋底的,除了徐浩,还能是谁?

      柳烟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贺春生身上,没有闲工夫搭理徐浩。

      “嫁人了就是不一样,贤妻良母啊!”

      赵阿姨的声音随即响彻屋子:“啥贤妻良母?他俩没领证,算不上结婚。”

      有其母必有其子,赵阿姨嗓门大,徐浩也不甘示弱。
      他往前迈了几大步,嗖的一下,冲到轮椅后面:“哥,瞅瞅你这喜新厌旧的媳妇,半个月前她还是我女朋友呢!现在却非要嫁你不可……”

      “闭嘴!”柳烟抬头,“你先劈腿的,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呵,我猜对了。”徐浩俯低上半身,手臂搭在贺春生肩上,“我早跟我妈说过,你是赌气才选了我这植物人表哥,柳烟,别犯傻,不值得。”

      “被你一直骗下去,才是真的不值得。”
      说完,柳烟解除手刹,推着轮椅往外走。

      徐浩拦住去路:“逢场作戏而已,你不会以为我看上了黄萍那种又矮又胖的女生吧?”

      柳烟心底冷笑一声,懒得继续和徐浩对话。
      她眼神凌厉,直视徐浩。

      “干嘛这么看我?”徐浩目光闪躲,“本来就是巧合啊——我加过你们三个室友的微信,考研租房又正巧租在农大附近,黄萍约我见面我就去了,其实她只是拿我当工具人气拒绝她追求的男生……”

      “你说绕口令吗?”柳烟反问,“我很好奇,黄萍找谁帮忙都可以,为什么偏偏盯上你?”

      “我单纯,我好骗,她是你的朋友,我不忍心拒绝……”
      徐浩想要辩白,却词不达意,急得满面通红。

      柳烟微笑:“我没有这样的朋友。”

      赵阿姨心疼儿子,连忙帮腔:“小柳,浩浩也是上了那个女生的当。你们认识了十几年,他是个啥样人你最清楚了。”

      柳烟摇头:“阿姨,您别说了,我和徐浩已经分手,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外界声音的刺激,为贺春生渐渐苏醒的大脑提供了助力。
      他目光茫然,动作迟缓地环顾围在身边的三个人。
      “表姑,表弟,你们……”

      最后,贺春生视线的焦点落在柳烟脸上。
      “柳家妹子,你……”他语速极慢,“你怎么在我家?”

      柳烟重又蹲下,与贺春生四目相对:“我是你媳妇。当然要和你住在一起!”

      媳妇?
      住在一起?
      贺春生措手不及,脑速赶不上语速,不经思忖话已出口:“我啥时候结的婚?”

      徐浩横插一杠子,扰乱视听:“哥,你没结婚,柳烟唬你呢!”

      贺春生看看徐浩,眼神困惑:“柳家妹子,和你,一块儿来的?”

      “对呀!”徐浩也蹲下,一手抓轮椅扶手,一手抓住贺春生的袖管,“哥,你病了,我们都挺担心的。柳烟是我女朋友,她早晚是我们徐家人……”

      柳烟无心再听下去,重重打落徐浩的手,转头问贺春生。
      “渴吗?我给你倒水喝。”

      “嗯。”贺春生口干舌燥,下意识回答,“我想喝水。”

      柳烟兑好温度刚好的白开水,往吸管杯里加进一勺蜂蜜,端到贺春生面前。她牵起他的手,鼓励道:“自己拿着杯子喝,你能行。”

      从长睡状态醒来,贺春生全身的肌肉亟待唤醒。
      “我试试。”
      他听话地接过杯子,双手微微颤抖。

      柳烟护在他身侧,随时做好接杯子的准备。

      贺春生非常争气,一次成功。
      此时的他,像一个手捧珍宝小心翼翼的孩子,举高水杯的同时低下了头,嘴巴含住吸管,深深吸了一大口蜂蜜水。

      看着他喉结滚动,一杯水很快见底,柳烟欣喜若狂。
      “你做到了!”
      预料中的握不住杯子没有发生,这说明贺春生卧床一个月之后的身体情况良好。

      赵阿姨忽然推了徐浩一把:“你咋跟个木头一样?就知道杵在这儿,不知道说点啥啊?”

      徐浩正蹲得腿脚酸痛,被母亲这么一推,顺势倒地不起。
      “妈,我哥醒了,这是大好事。”

      “是,醒了是好事。”赵阿姨拽拽柳烟的衣角,“小柳,借一步说话。春生有浩浩照顾,你甭担心……”

      柳烟直言:“阿姨,有什么话您就在这里说。”

      赵阿姨脸色难看,瞟一眼坐在轮椅上的贺春生,她说:“你跟我家浩浩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等你爸妈从县城回来,咱们得当面锣对面鼓地好好掰扯掰扯。”

      柳烟亮出右手无名指的戒指。
      “阿姨,没得商量,我已经订婚了。”

      “订婚又不是结婚——”赵阿姨凑近看了看,“一只玩具戒指,不金不银的,不能当真。”

      姜是老的辣。
      赵阿姨早年做过首饰加工,一眼就能看出戒指的材质。订婚那天,贺大妈非要把自己的24K金戒指给柳烟,柳烟没要,她戴上自己买的饰品戒指,说等春生醒了再补一个。

      路是自己选的,柳烟不怵任何质疑声。
      她拿走水杯,回身站到轮椅旁,搂紧贺春生的脖子。

      “不管纯金戒指还是铂金戒指,我男人都会给我买。对吧,春生?”

      “嗯。”贺春生低声应道。
      他只是条件反射。
      这一点,柳烟相当清楚。

      “阿姨,徐浩,你们听见了吗?”她松开臂弯,腰板挺得笔直,“我是贺春生的妻子,贺春生是我的丈夫。”

      “嗯。”
      贺春生又应了一声。

      “我哥怕不是脑子睡傻了吧?”徐浩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拍掉裤腿沾的灰,绕到轮椅正前方。
      手搁在贺春生膝头,徐浩猛一用力,指尖掐进贺春生的膝关节。

      “疼——”贺春生倒吸凉气,“表弟,松手。”

      柳烟气急,一把揪住徐浩衣领,把他拽出屋子。
      “我警告你,别没事找事!”

      徐浩趁机抱紧柳烟,无视她的挣扎,凑近耳边说:“我的野蛮女友,原谅我吧,好吗?你不在身边,我根本无心学习,我……”

      在校期间,柳烟曾加入过一个社团——巾帼社。
      这个被校友评比为最奇葩的社团,主席由学校在职女体育老师轮流担任,教给各位成员女子防身术、搏击术,每天还有大量的体能训练。

      柳烟只坚持了一年。
      因为训练过多地占用业余时间,影响了课后实验和勤工俭学,后来她主动提出申请,退出了社团。

      虽然不再参加社团训练,但是老师们教的一招一式,柳烟掌握得炉火纯青。平常锻炼,她总要巩固加强。

      对准徐浩的隐私部位,迅速抬高膝盖,只需一下,他就毫无还手之力了。

      “放开我!”柳烟低声警告,“否则我要你好看!”

      徐浩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儿不当回事:“不放,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好,记住你说的话,别反悔。”

      徐浩得寸进尺,对着柳烟的脖子呼出热气:“好久不见,我想你了,我……”话音未落,腿间传来剧痛,徐浩捂着裆部,连连后退。
      “我真是眼瞎,喜欢了你好几年我图个啥?”

      柳烟唇角上翘:“图什么?图我下手狠啊!”

      赵阿姨跑出西屋,瞧见儿子的惨样,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指着柳烟,急赤白脸地大吼:“给脸不要脸的玩意儿,有话不能好好说啊?”

      “阿姨,徐浩骚扰有夫之妇,您该骂的人是他。”

      “你!”赵阿姨咬牙切齿,“三条腿的牲口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满大街都是,不识抬举的东西,你以为我家浩浩离了你就活不成了?”

      面对谩骂,柳烟心平气和。
      “我从没这么想过。”

      赵阿姨火冒三丈:“在大城市上过几年学,就学会翻脸不认人了?你这种儿媳妇,白给我们家,我们也不能要!”

      柳烟语气冷淡:“再说一遍,您听仔细,我是贺家的儿媳妇。”

      赵阿姨指着柳烟,气得语无伦次:“走着瞧,有你哭的时候!贺春生身体不咋地,早晚有一天他……”

      “放心吧,阿姨。”柳烟打断对方的诅咒,“我会很幸福的。”

      疼痛稍有缓解,徐浩赶忙抓着母亲的胳膊,快速后退到院门口。“妈,咱们走,不跟疯婆子一般见识。”

      赵阿姨骂骂咧咧,脚迈出了门槛,却不甘心地回过头,恶狠狠地剜了柳烟一眼。

      “慢走,不送。”
      柳烟回到西屋,反手关上门。
      暂时隔绝了外面的吵嚷声,她心头恶气也出了,此刻神清气爽,从头舒服到脚。

      “柳家妹子,出什么事了?”贺春生问。

      “我揍了徐浩一顿。”柳烟走过去,拾起掉落的绒毯,重新帮贺春生盖在腿上,“大伯大妈下地了。你在家等着,我去叫他们回来——”

      刚要转身,柳烟的手被一只宽宽的温暖的手掌拉住。

      贺春生连忙松开,脸色微红。
      “你们吵架是因为我?”

      “不是。”柳烟笑了,唇角弧度完美,“跟你没关系,徐浩欠揍。”

      贺春生眼中写满疑惑。
      其实,在柳烟离开房间的几分钟里,他发现了自己单人床一旁的折叠床,以及床上橘粉色的床单和散发着淡淡香味的枕头被子。

      “柳家妹子,我……”
      “春生,叫我烟烟。”

      “你是徐浩的女朋友,以后是我的表弟妹,我不能叫你的小名。”
      贺春生脸颊滚烫,思绪乱作一团。不知为何,他的拒绝,听上去根本站不住脚,反而显得怪异。

      “听好了,我是你的老婆。”柳烟弯了腰,紧盯贺春生的眼睛。

      “什么?”
      恢复清醒不到半小时,贺春生的脑子却涌入了大量信息,超负荷运转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突跳个不停。

      柳烟忍俊不禁,伸手摸摸贺春生的脸。
      “我,是,你,的,老婆——这样慢慢地说,你能听懂吗?”

      很少与人交谈的贺春生,今天已经说了太多太多的话,不觉口干舌燥,疲惫恍惚。他虽然和柳烟对视,目光却落在她身后墙角的樟木书箱上。

      沉默许久,他说:“我不喜欢开这种玩笑。”

      “我也不喜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柳烟解开左臂衬衫袖扣,拉起袖管,手腕伸到贺春生眼前。
      “记得吗?这块手表是你送我的订婚信物。”

      “没印象。”
      说完,贺春生觉得自己的智商被摁在地上摩擦。长达一个月的昏睡期间发生的事情,他怎么可能记得?

      “对了,还有这个。”柳烟从折叠床枕头下方摸出一张粉红色的纸,“你摁了手印,认可咱俩的婚约。”

      订婚?信物?
      摁手印?
      贺春生感觉脑子快要炸了。
      他撑着轮椅扶手,想要站起来,两条腿却像灌了铅,挪动半寸距离都异常艰难。

      柳烟上前:“你要去哪儿?我扶你。”

      “不用,谢谢。”贺春生坐回轮椅。

      “春生,你想问什么尽管问。”
      柳烟搬了小板凳,坐到对面的空地上。

      “我心里很乱,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是对劲的。”贺春生坦言,“如果我的问题让你为难,你可以不回答。”

      “你问吧!”柳烟手托腮,专注地等待着。

      “柳家妹子……”
      “叫我烟烟。”

      “好。”贺春生定了定神,“烟烟,第一个问题,我的手表为什么会在你那里?”

      柳烟答得相当干脆:“订婚那天我从你手腕上摘下来的。”

      “手印呢?”
      “大伯拉着你的手摁的。”

      贺春生豁然开朗:“我无意识的情况下被人摆布做的事,不能作数。”

      柳烟抱臂胸前:“你不想和我结婚?”

      “不是不和你结婚,是我一开始就想好了,一个人过日子。”

      贺春生的观点,在柳烟听来,只有字数多少的区别。
      “不婚主义?”

      “算是吧。”贺春生眼神回避,表情极不自然。

      “你还没完全清醒,改天咱们再谈。”柳烟倏然起身,把板凳放回原位,“你待在屋里别动,我去迎一下大伯大妈,他们血压高,提前说一声比较好。”

      她拉开门,打起门帘,让阳光照进来。
      “春生,我不图你的钱。如果你不同意和我结婚,今晚我就搬回自己家。”

      “烟烟,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贺春生移动轮椅,来到柳烟身旁,“你说得对。等我彻底清醒了,再把这件事摆到桌面上聊开吧!”

      -

      贺春生醒了,贺大伯贺大妈喜不自胜。
      他们打电话叫回儿子一家三口,做了满满一桌子菜,一来庆祝贺春生大病痊愈,二来是感谢柳烟的辛勤付出。

      贺春生的堂哥贺建邦,成熟稳重,就职于澄远市职业技术学校,是学校的后勤部主任。贺春生的堂嫂梁琪,性格爽利,也是职校的教师。贺春生的侄子贺超睿,幼儿园中班在读,时不时冒出一两句警世名言,俏皮可爱。

      堂哥堂嫂非常尊重柳烟,真心把柳烟当作弟妹相待。

      行程虽然紧张,但梁琪抽空去商场买了一条纯金手链,还包了大红包,当着家人的面送给柳烟。

      “大嫂,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好妹妹,拿着吧!都是一家人,别跟我们客气。”梁琪挽住柳烟的手,“你是福星,没有你的照顾,春生不会这么快醒过来。”

      柳烟脸颊飞红:“谢谢大哥大嫂。”
      敬了一轮酒,柳烟坐回自己的位子,把红包和首饰盒交给贺春生保管。

      不知是喝酒引起的还是其他的原因,贺春生的脸也很红。
      他默默接过柳烟递来的东西,装进开衫上衣的口袋。

      无心吃饭的贺超睿突然跳下椅子,站到柳烟贺春生中间。他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胖乎乎的小手分别按在两人额头。
      “好热!叔叔,婶婶,你俩是不是发烧啦?”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阅读背景音乐:Brian Crain的《Butterfly Wal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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