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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琼林晚宴(六) ...

  •   除却季舒和早已猜出了些许的沈浥尘外,余下众人都受了不小的惊吓,离得远些的人,甚至扬长了脖颈循声看去,果真见到了一身着火红凤袍的女子,正在众多宫人的簇拥下款款行来。

      传闻因病痛缠身,十余年不曾踏出过凤藻宫一步的人,竟于今夜现了身,多少人为此惊掉了下巴。

      建元帝虽未有任何出格之举,但目中的森寒之意却比刀剑更甚许多。

      眼见曲玲珑已经登上了台基,众臣纷纷收了纷杂的心思,慌忙起身行礼。

      “臣等参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曲玲珑不咸不淡地说了句,随后径直行至御座前,朝一脸冷漠的建元帝一礼,“臣妾参见陛下。”

      建元帝依然稳坐龙椅,并未让她平身,反而有些不悦地说道:“皇后既凤体有恙,又何苦出来劳神?”

      曲玲珑也不在意,礼一施完便挺直了腰身,傲然立于他面前,随口回道:“托陛下的福,本宫身子已然无恙。”

      “是吗?”建元帝目中精光一闪,意味不明地说了句。

      曲玲珑可不管他心中作何想,脚步一移向右行了数步,饶有意味地看着脸色隐隐泛白的李贵妃,很有些居高临下的威逼之意。

      她不理后宫事务多年,李贵妃是除她外位分最高的后妃,因而这些年来的大小宫宴上,李贵妃便俨然鸠占鹊巢一般,高居在了皇后的席位上。

      只是今日正主到来,有些人注定要被打回原形。

      “季兰坐朕身边来吧。”建元帝淡淡地开了口,这般亲昵地唤其名,甚至算得上是僭越的举措,分明是要给李贵妃长脸的意思。

      李贵妃一听,当即被宫人搀扶着起身,含羞带怯又不乏得意地坐至了建元帝身侧。

      这一切自然被众臣看在了眼中,淮阴侯挑衅似的朝着曲靖城轻哼了声,曲靖城则忧心忡忡地朝曲玲珑看去,却见她神色坦然地一拂袖袍,安然端坐于金椅上,心中顿时一松。

      因着曲玲珑毫无预兆的到来,现场的焦点蓦然便又多了一个,空气一时间有些凝滞,似乎在酝酿着别样的暗潮。

      她瞥了眼场中尤自站着的沈浥尘二人,眼皮微微一动,朱唇轻启道:“看来本宫来得不是时候。”

      “朕倒觉得皇后来得很是及时。”建元帝神色不明地说道,“正好朕欲让右相再考校他二人一番,皇后也好看个热闹。”

      “本宫中途来时,倒也听说了几分,只是这比试向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世子妃能与阑珊于方才的策论中难分高下,足可见其学识深厚并非虚言。”曲玲珑轻抚着广袖上的飞凤绣纹,条理分明地说道,“若再这般试下去,定是又要耗时不少,再者说,能否决出胜负尚是未知数,琼林宴至今还未开始,众大臣想必已然饥肠辘辘。”

      “更何况今夜的主角当是各金榜进士,这般一再考校,倒有些喧宾夺主了。”曲玲珑说着看向了建元帝,笑问道,“不如此事到此为止,陛下以为如何?”

      建元帝脸色一沉,接着眼神朝季舒那一瞟,见她垂着头似乎神游天外,全然无半点心忧之状,心中一时越发恼恨。

      “众爱卿意下如何?”

      底下众人大多面面相觑不出一言,要不就是如季舒一般低垂着脑袋,生怕与建元帝的目光对上,少数几个原想出声的人见此情状,赶忙将到嗓子眼的话又咽了回去。

      如此一来,建元帝只得强忍了心中不甘,对场中的曲阑珊二人说道:“也罢,就依皇后所言,你们回席吧。”

      沈浥尘回到自己的坐席,刚一坐下却发现季舒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只是方才历经一番惊险,便也未往心里去。

      “世子妃侥幸与阑珊不分高下,你早前所说之言朕便信了,也不予追究。”建元帝又将视线对准了季舒,唇上短须随之一动,“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恕,你以往行迹太过顽劣,今朝虽科举上榜,日后若要出入朝堂……”

      “陛下,季舒深知自己百口莫辩,也不欲再辩。”不待他说完,季舒起身又是一礼,义正言辞道,“季舒行端与他人无尤,错皆在己,恳请陛下革去季舒功名,以儆效尤。”

      建元帝闻言,浓眉狠狠一压,眸中瞬息万变,面上筋肉微颤,最后松了搭在龙椅上紧绷的双臂,一派和颜悦色地说道:“季卿言重了,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更何况镇南王乃国之股肱,朕之倚仗,常言道虎父无犬子,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季卿更该替朕分忧才是。”

      “不过为服众,季卿便先入礼部历练一番,镇南王劳苦功高,朕自然不能亏待你,便授你员外郎一职。”建元帝话头一转道,“相信季卿定能痛改前非,为国效忠。”

      礼部员外郎?官阶并不低,对于初入仕途之人而言,已经算是极好的开端了,只是综合季舒以往的行径,让她入礼部就挺膈应人的,没实权不说,大小规矩倒多得很,稍有不慎便会被人逮着机会参上几本,这也是在座大多数人的心中想法。

      季舒嘴角一抽,扯出了一抹笑道:“陛下厚恩,微臣定不负圣望。”

      建元帝调整了一番坐姿,发话道:“方才既耽搁了不少时辰,现下便赶紧上膳吧。”

      随侍在身侧的总管太监一听,当即一挥手,早已等候多时的宫人捧着精致的御膳鱼贯而入,身姿袅娜地穿行在排列齐整的坐席间,因着众臣官阶高低不一,他们身前的食案上很快便被置满了规格各异的吃食,虽已凉透,但胜在色香味俱全,引得不少空腹而来的人食指大动。

      与此同时,各种丝竹管弦之音次第响起,悦耳非常,容貌昳丽的舞女也伴着乐声翩跹入场,莲步轻移间,细软的腰肢或弯或旋,臂上轻柔的水袖似杨柳般轻拂,飘然若仙,一双盈盈美目偏又脉脉含情,惹人爱怜。

      席间一扫先时的紧张沉寂,众人俱是面带笑意,推杯换盏相互寒暄,好似方才暗潮涌动的一幕只是假象。

      建元帝则举杯对各进士说了番勉励之语,不时再问询几句,极尽礼贤下士之能事,引得那些还未被授官的士子们无不群情高昂,恨不能剖心明志。

      沈浥尘执起酒盏,只略抿了几口以尽礼数,侧头一看,却见季舒已经闷声连饮了数杯,其实她自打除夕答应沈浥尘之后便鲜少再饮酒,每次饮时也都浅尝辄止,只是今夜不知怎的又大饮了起来,看着竟像是撒气一般。

      沈浥尘细细观察了一番,暗自猜测她是不满建元帝的授职,便是轻声安慰道:“礼部虽无甚实权,但员外郎官阶不低,日后若能转调它部,倒也不错。”

      季舒斟酒的动作一顿,抿了抿唇上沾着的酒渍,不去看她,“我对礼部又没意见。”

      沈浥尘眉心一蹙,不解道:“那你究竟为何如此?早前不是答应过我,不再这般没节制的饮酒了?”

      “今夜琼林宴,不喝酒说不过去。”季舒随意找了个借口,想了想又补了句,“我心中有数,你放心吧。”

      沈浥尘不出一言,将头侧开,不再理她。

      季舒拎着酒壶朝边上挪了几下,一只手突然便搭在了旁侧席位的曲阑珊肩上。

      曲阑珊大惊,肩臂一动想要挣开她的手,谁知竟动不了分毫,因此有些微恼道:“世子这是作何?”

      季舒松了手,慢悠悠地拎着酒壶将他身前的酒盏斟满道:“曲兄春闱一举夺魁,我尚未来得及祝贺,这一杯便敬曲兄。”

      曲阑珊见她给自己也倒了杯酒,又见不远处曲华良在给他使眼色,略缓了神色,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勉强笑道:“季世子得中探花,阑珊亦是钦佩。”

      季舒笑笑,又给他继续满上酒杯,“你我日后同朝为官,也算是同僚了,再敬曲兄一杯。”

      曲阑珊一愣,只得再次饮尽杯中酒液。

      季舒不停歇地又给他斟了杯酒道:“曲兄好酒量,季舒佩服。”

      “阑珊不胜酒力,恐不能再与世子共饮了。”曲阑珊将酒杯往食案上一置,摆明了态度。

      季舒转了转手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略带着些醉意看向他,语气不善道:“曲兄这是不给我面子?”

      曲阑珊心下虽有些不快,却也耐着性子道:“阑珊不比世子海量,还请见谅。”

      季舒嗤了一声,微嘲道:“原来曲兄竟文弱至此,连区区几杯薄酒都下不了肚。”

      到底是书生意气,被她这一激,曲阑珊面色涨红,二话不说便拿起酒杯数口饮尽,末了还道:“世子既有如此雅兴,阑珊便奉陪到底。”

      “这就对了,说起来方才曲兄与内子比试一事,还要多谢曲兄呢。”季舒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靠近了些轻声道,“内子可是嘱咐了我要好生道谢,曲兄万不可却了吾妻的一番心意啊。”

      肩胛处传来的阵阵痛意也抵不上季舒话里话外的针刺之感,加之酒气上头,曲阑珊亦有些失了理智,一字一句道:“沈姑娘的心意,阑珊自然知晓。”

      “是吗?”季舒额角青筋隐隐跳动,手中空杯被她捏了个粉碎,面上却笑得越发和煦,转手便提了壶酒塞入他的怀中,“曲兄既如此说,今夜你我定得不醉不归,不然我可没法向夫人交代。”

      曲阑珊毫不示弱地接道:“这是自然。”

      于是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接连喝了好几壶酒,不多时曲阑珊便身子轻晃,一副酩酊大醉的模样,相比之下季舒却要好上许多,只不过面色微红,两人这般动静,引得周边不少人都看了过来,就连建元帝都微眯着眼似有所想。

      季舒将空了的酒壶随手一扔,反手便要再拿一壶,谁知却让一只微凉的手给摁住了。

      沈浥尘不知何时跟了过来,瞥了眼已经神智模糊的曲阑珊,眸中略含了几分冰霜之意,她不悦地对季舒说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季舒打了个酒嗝,摆了摆手道:“方才与他说到兴头上,便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抓着她手一紧,沈浥尘扫了眼周边不断飘来的目光,忍着心中升起的怒气,压低声音道:“你才被授予了礼部官职,现下就要大闹琼林宴了吗?莫不是当真嫌自个命长?”

      被她这清冷的话音一震,季舒脑子慢慢转了过来,刚要与她解释几句,却见她一言不发又坐了回去,心中一慌,暗恨自己方才莫名其妙便失了理智,赶忙跟回了自己的席位。

      其他人看着这一幕,少不得又是一番窃窃私语,不少人都露出了一副深思的神情。

      建元帝唇角一勾,正欲说上几句,却突然瞧见远处有一士卒连滚带爬从远处奔来,身上血迹斑斑,脚下几乎是一条逶迤的血路,只见他一把推开场中正翩翩起舞的舞女,口中喑哑地呼道:“陛下,大事不好了!”

      不待建元帝出声,他身边的太监总管李德当即一声怒喝,守卫在旁的御林军立马将那人捂着嘴给架了出去,李德亦紧随其后退了出去。

      这番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动人的丝竹曲乐戛然而止,舞女停下了优美的舞步愣在场中,其他大臣不知发生了何事,面面相觑,无一人敢发问,皆是屏声敛气,前一刻还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的宫宴,立刻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之中。

      深吸了口气,建元帝若无其事地大手一挥道:“继续宴饮。”

      场地上触目惊心的血迹,很快便被宫人清理得不剩一丝痕迹,曲乐再次衔上,舞女应声起舞,场中却已人心惶惶,无人再有心思观看。

      不多时,太监总管李德一脸惊慌地行到了建元帝身侧,俯身贴耳不知说了些什么,建元帝脸色骤变,几乎从龙椅上弹了起来。

      看着众臣茫然无措的面孔,曲玲珑慵懒地抬手抚了抚发上簪着的凤钗,靠着金座一派悠闲之态。

      “众卿且自宴饮,朕去去便来。”建元帝撂下这话,便在御林军的簇拥下脚步匆匆地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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