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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除夜共欢(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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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话后,季舒大气都不敢出,缩着身子陷入了焦灼的等待中,若沈浥尘再不搭理她,她还能如何?
许是真的越怕什么便越来什么,当她右手勾着的那根小指猝然抽离时,季舒的心彻底沉了下去,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她目光呆滞,不知看着何处,只一动不动。
突然,后脑勺毫无预兆地被人轻拍了下,略有些气闷的话语传入了她的耳中。
“起来用膳。”
话音刚落,季舒的空腹像是应和一般,不争气的接连响了几声,她犹豫了一会方羞窘地转过身子,右臂撑着床褥坐了起来。
看着她低垂着脑袋不敢动作的模样,沈浥尘心内莫名生了几分怜惜,不过面上却故作严肃,端着张脸道:“怎么?莫不是还要我喂你?”
季舒一听,哪敢再愣着,赶忙伸手端起了木柜上放着的饭碗,再要去拿摆在一边的银箸时,她动作突然一顿,随后又尽量自然的将左臂垂在了身侧,挪了挪身子靠近床沿,放下了右手中端着的青瓷饭碗,转而拿起银箸,弓着身子就要用膳。
见她如此动作,沈浥尘脸色猛地一变,急道:“你左臂上的伤恶化了?”
“没什么,我方才已经敷过药了。”季舒不禁瑟缩了下,轻声说着,生怕沈浥尘再追究她饮酒的事。
沈浥尘此刻真想敲开她那颗脑袋,看看里头究竟装着些什么,当下没好气地说道:“拿来。”
季舒抬头看着她,不明所以般愣在那。
抿了抿唇,沈浥尘拿过她手中的银箸,从碟中拣了几样她平日爱吃的菜放入碗中,而后递到了她的嘴边。
季舒受宠若惊地张开嘴,狼吞虎咽地吃着送入口中的食物,天知道她饿了多久,现在就算是放只烤乳猪来,她也恨不能一口吞了。
沈浥尘无语地看着她,暗道这人怎的一点女儿家的矜持都没有?
“你慢些,莫要呛着了。”叹了口气,沈浥尘提醒她道。
“唔唔……”季舒鼓着腮帮,从喉中逸出了几个含糊的字眼。
不多时,碗中的饭便见了底,季舒愣了愣,求救似的看向沈浥尘,眨了眨那双明亮的眼,宛若一只嗷嗷待哺的幼雏。
“我还要。”
沈浥尘:“……”
她错了,这人不仅不矜持,脸皮厚得紧,还很懂得顺杆往上爬。
默默地又添了碗饭,眼见季舒一脸享受的咀嚼,菜肴的香味不断飘来,沈浥尘将唇瓣抿得更紧了些。
“咕~”
“什么声音?”季舒皱着眉咽下了口中的饭食,疑惑地看向她。
沈浥尘绷着脸道:“没有,吃你的。”
像是打脸一般,声音再次响起,季舒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面上不禁有些惊悚,疑道:“你没还未用过?”
“已是气饱了。”沈浥尘说着便撇开了眼。
季舒神情一垮,弱弱地说道:“那……那我不吃了,你吃吧。”
瞅了眼瓷碗中像是被狗啃过的痕迹,沈浥尘没有丝毫犹豫便将其递到了季舒的面前,“你且吃,一会我回屋自会让下人再送些来。”
“是我不好,惹你生气了。”季舒见她眉眼间倦意难掩,顿时愧疚得无地自容,有些心疼地说道,“日后我若是有哪处做得不对,你罚我便是,莫要气了可好?”
听着季舒这宛若哄孩子的绵软语气,沈浥尘面上略有些不自然,轻咳了下,她肃然道:“快些吃,要凉了。”
“你先答应我。”季舒似乎和她杠上了,一副她不答应自己便不吃的样子。
沈浥尘的眼神一时有些微妙,片刻后问她道:“无论我罚什么,你都应下?”
“嗯。”季舒点了点头,并没有犹豫。
“那好。”沈浥尘唇角浅扬,像是故意为难她一般,一字一句道,“你日后不许再饮酒。”
“这……”季舒一时有些难以割舍,便打着商量问道,“伤好之后也不能吗?”
“不能。”沈浥尘拒绝得十分果断。
季舒想了想,最终忍痛应下了。
“还有。”
“还有?”季舒不禁提高了音量。
沈浥尘面色微冷,似乎不悦,“怎么?不可以?”
心中着实替自己捏了把汗,季舒赶忙识趣地说道:“自是可以,你继续说便是。”
“往后不许什么招呼都不打便夜不归宿。”沈浥尘怕她误会,于是补充道,“不然伯母会担心。”
季舒松了口气,满口应了下来,“好,我答应。”
“要按时用膳。”
“嗯嗯。”
“不准不喝药。”
“可……”声音戛然而止,季舒闭上了嘴,眼中盈着泪光,内里满是痛苦和可怜。
沈浥尘可不吃她这套,当即摆上了副冷凝的表情,不无失望地说道:“做不到?”
“沈浥尘,我……”季舒心里已是泪流满面,这不是要她的命呢吗?
“罢了,我还是回去用膳吧。”沈浥尘说着便放下了手中的碗。
“别走。”季舒一急,什么也管不上了,赶忙将人拉住,最后在她清冷的目光下咬牙应下了这事。
“好好好,我答应你还不成吗?”
沈浥尘眼中隐隐含着几缕笑意,拿起碗继续喂她:“不是饿了么?再用些。”
季舒含着泪吃完了剩下的饭菜,但她万没料到事情远未结束,她大大低估了沈浥尘的效率……
当瞧见绯烟捧着碗黑乎乎的药汁立在面前时,季舒终于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我方才未和你说过,用过膳便要喝药吗?”沈浥尘见她有些崩溃,少见的柔声安慰道,“没事的,你方才吃了那许多,便是吐些出来也不打紧。”
季舒:“……”
所以刚才那么温柔的喂饭什么的,都是假象……
颤颤巍巍地接过那碗汤药,扑鼻而来的苦涩气息让她几欲作呕,不过她既然答应了沈浥尘,那便是怎么也躲不过了。
长痛不如短痛,思及此,季舒豁出去一般,两眼一闭,屏着呼吸便三两口将那碗药给闷进了腹中。
将空碗随手一扔,季舒捂着肚子小脸惨白,喉咙上下滚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有什么东西抑制不住从口中喷出。
就在她真要忍不住时,口中骤然被塞入了一块东西,她下意识地嚼了嚼,只觉唇舌生甘。
手指擦过唇瓣的触觉犹在,沈浥尘摩挲着指尖说道:“现下感觉如何了?”
嘴里异味少了许多,腹中的不适也在逐渐消退,季舒越嚼,口中回味竟越是甘甜,直至最后将其咽下之时,早已没了呕吐之感。
她心下疑惑,便是问道:“你方才给我吃的什么?”
沈浥尘也不瞒她,简单解释道:“绯烟研制出来的小玩意罢了,只要吃了这东西,半个时辰之内,除了甘甜,你不会生出其它味觉。”
季舒点了点头,又有些不解,“那为何你不在我喝药之前便给我服用?”
沈浥尘浅浅一笑道:“我忘了。”
季舒:“……”
她会信这话才有鬼呢!肯定是这女人在拿她泄气!
瞧着季舒那一脸郁卒的委屈样,绯烟忍着笑,将餐具收拾妥当便退了出去。
沈浥尘不再逗弄她,看着前几日已经见好的伤,此刻竟是有些红肿,不由担心道:“你面上伤痕可有照常上药?”
“未、未曾。”季舒支支吾吾地说着。
沈浥尘闻言,眉心一蹙,“为何不上药?难不成竟是不在意自己那张脸了?”
“不是。”季舒有些心虚,嗫嚅着说道,“我下不了手。”
想起前几日给她上药时的艰辛,沈浥尘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药拿来。”
季舒乖乖地寻了那药膏来,而后又老老实实地躺在了榻上,眨巴着眼,盯着身前的沈浥尘。
莫名的,沈浥尘似乎从季舒的眼神中看出了某种名叫期待的情绪,她将瓷盒打开,再三叮嘱道:“再不许挠我。”
哀号一声,季舒哭丧着脸,却又不敢在这当口放肆,若是再惹着了沈浥尘,那她真是哭都没地方哭了。
然而当药膏抹在脸上时,季舒却并未感到如上次那般钻心的痒意,不过她也并不好受,因为那伤口受了膏药的刺激,很是疼痛。
听着她接二连三的抽气声,沈浥尘不由得停下了动作,询问道:“很疼?”
季舒点了点头,眸中噙着泪,看着竟有些楚楚可怜。
沈浥尘默了片刻,而后稍稍加重了些手上的力道,面无表情地说道:“疼死你好了。”
“真的疼。”季舒吸了吸鼻子,抓着她的手委屈地讨饶道,“往后再不敢了,你都说了不生我气的。”
轻哼一声,沈浥尘抽出自己的手,见她鬓边青丝少了几缕,白皙的肌肤隐隐显露,暗暗想着应是她夺画之时与人交手所致,因此思量片刻后说道:“一会我让绯烟再给你研制些生发的药来好了。”
季舒一听,自然喜不自胜,然而转念一想却又疑道:“你不是最不在意这些皮囊外貌吗?怎的突然这般周到了?”
神色自若地继续帮她上药,沈浥尘淡淡说道:“也没什么,不过看惯了你往日的样子,这几日瞧着,着实有些不顺眼。”
季舒瞬间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伤害,眉心紧蹙道:“你莫不是嫌我丑吧?”
“嗯,确有几分嫌弃。”
季舒呼吸一滞,而后认真地说道:“你大可不必说实话的。”
沈浥尘亦回得认真,“我不喜撒谎。”
季舒:“……”
轻柔地帮她抹好了药膏,离去之前沈浥尘叮嘱道:“我这便回了,你切记不可触碰这伤口。”
殷切应下,季舒就差没有指天为誓了,看着沈浥尘将房门带上,她当即兴奋地在床上打了个滚,刚才那样折腾她,说明沈浥尘是真的不气了。
困扰了她数日的难题终于解决,季舒只觉身心舒畅,唇角带着笑意,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翌日一早,季舒洗漱过后,兴冲冲地便离了自己的屋,只一晚,身上的伤忽就不疼了,走起路来也是身轻如燕,恨不得蹿到屋脊上去。
只是她才刚到主屋门口,竟从里头听到了一阵打斗的声响。
一脚踹开房门,季舒惊慌地跑了进去,瞧见正缠斗在一起的绯烟无心二人后,她当即怒喝道:“无心,赶紧给我住手!”
无心身子一僵,不甘地停下了手。
见沈浥尘好端端的站在旁侧,季舒松了口气,不过环视一遭屋内惨遭损毁的器具,以及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碧影,她顿感头疼不已。
话说,这都是第几次了,碧影这丫头真不是一般的倒霉。
“无心,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还不快将人给我弄醒!”好不容易才和沈浥尘缓和了关系,这下给她弄了这么一出,不是来添乱的吗?!季舒此刻当真是气得不行。
“世子,这回可不是我无端寻衅。”无心不忿地指着绯烟道,“这女人卑鄙无耻,昨夜竟趁我虚弱之时偷袭下药!”
“行了,你这不是好好的吗?”季舒不欲再生争执,便是说道,“何况昨日是我将你敲晕了去,本就是让你赔罪的,怎么?难不成你还要向我寻仇?”
无心张了张嘴,怏怏地说不出话来。
“无心姑娘还请见谅,绯烟昨夜并无恶意,只是没料到你会突然出现在她的房内,这才一时失措下了重手。”沈浥尘倒是不甚在意,温和地说道,“此番你药倒了碧影,便算两清,如何?”
看着季舒眼中明晃晃的威胁,好似自己若敢说出一个不字,她当即就要打过来,无心只得识趣地点了点头。
“那可否请无心姑娘替碧影解了身上的毒。”沈浥尘再次请求道。
“我炼毒一向不制解药。”眼见季舒脸色一沉,无心赶忙补充道,“不过这毒并不致命。”
沈浥尘叹了口气,只得让绯烟将碧影扶了下去,解毒之事也一并交与了她。
差下人送了崭新的家具来,季舒仍是有些歉疚,向她保证道:“沈浥尘,无心这人桀骜惯了,日后我定会严加管教。”
摇了摇头,沈浥尘并不想再多做追究,“罢了,也不是多大的事,说开了便好。”
“还不赶紧道个歉,这事本就是你有错在先。”季舒看向无心,一早的好心情被搅没了,不免冷了脸色,“往后不许再生事端,若是让我发现了,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无心不敢违抗,有些别扭地对着沈浥尘拱手道:“无心有错,还请世子妃原谅。”
沈浥尘本就不欲再闹下去,见状便是摆了摆手道:“无妨。”
处理了这事,两人一同坐在桌边用着早膳,季舒像是突然响起了什么似的,问她道:“你不是说有事问无心?”
沈浥尘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羹匙,看向无心,“听闻无心姑娘极擅制毒,不知可否问询一二?”
“你直说便是,她要是敢不应,我抽死她!”
无心抽了抽嘴角,信誓旦旦地说道:“世子妃但说无妨,这世上还没有我不识得的毒物。”
“也不一定是毒物。”沈浥尘细细回想了一番,仔细地说道,“那东西初闻时酸涩刺鼻,细闻后却又带着些甜腻,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无心姑娘可知这是何药物?”
无心一听,未作多想便是答道:“没有残余的药渣,别的不敢肯定,但有一味药,绝对是产自西域的血伏。”
“血伏?”季舒脸色一变,放下银箸,不知在思量什么。
沈浥尘见她似是知晓些东西,不禁问道:“此药有何问题?”
“西域血伏,世间无解。”季舒摩挲着下颔,目中掠过几许思量,“这东西可是稀罕得很,有多少银子都买不着。”
“那药性呢?”
无心答道:“此药乃是慢性毒物,食用初期可致人神思错乱,极易动怒,长此以往必定疯癫痴狂,最终七窍流血而亡,我曾遇到过一个身中血伏之毒的人,那人死状极为凄厉。”
沈浥尘沉思良久,而后看向季舒,“那日在曲家别庄,你可有看出皇后有何异样?”
季舒摇了摇头,无奈叹道:“光从皇后的行止来看,并没有一丝中毒的迹象,不过依着皇后的定力,就算是真中了血伏之毒,恐怕也能掩饰得分毫不露。”
“只是曲家这一年来动作频频,皇后也几次三番或威胁或拉拢,她这么着急,想来定是中了血伏之毒无疑。”季舒继续分析道。
沈浥尘亦是这般想法,“给皇后下毒之人,你心中可有猜测?”
“深宫之中有这等手段之人,除了凌绝不作他想。”季舒一时感慨,又有些意味难明,“凌绝与皇后之间的关系还真是让人匪夷所思,原本还想着只是权力之争,现在看来,这二人之间分明恨之入骨。”
“夫妻之间到这般地步,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原就是政治联姻,哪有什么情分可言。”沈浥尘看着便淡定多了,自顾自地又吃了起来。
也不知是否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季舒有些不大赞同,“就算是政治联姻,那日子长了,总会有点不一样吧?”
沈浥尘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也有理,本就不喜的人还要日日相看两相厌,自该越发厌恶了。”
季舒一哽,蔫了吧唧地问道:“那你可是越来越讨厌我?”
“你这人脑瓜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沈浥尘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不由失笑,“不是说皇后么?怎的扯到这来了?”
“没什么?不过就是随便问问。”季舒撇了撇嘴,一脸闷闷不乐。
“嗯……你这人有时候确实讨厌得很。”
季舒小脸一垮,暗恨着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谁料话头一转,沈浥尘敛着眸浅笑道:“不过细细想来,还是有那么一丝可取之处的。”
一丝?好吧,就算是一丝,季舒还是打心眼里感到开心。
“咱们日后可得好好相处,万不能像他们那般。”季舒满以为自己说的很对,还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沈浥尘一时间总觉有哪处转不过来,这话听着怎么有些不对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