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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共赏烟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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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谧园内已然饺香四溢。傅筹夹起碗中最后一颗水饺,依旧津津有味,赞不绝口。
漫夭哭笑不得:“将军,这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当心多实胃滞。”
傅筹边笑,手中竹箸却不停。
漫夭看他喝得一滴汤渣都不剩,忍不住又道:“将军如今早就位高权重,这些寻常民食,早就不能入将军胃口了。”
傅筹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面上笑意半分未减:“夫人的手艺,我岂能错过。”
漫夭无奈摇头:“这哪里是我的手艺?我和昭芸就是在一旁瞎玩,都是泠月做的。”
岂料傅筹却顺口接道:“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
漫夭惊讶无比,傅筹只是一笑:“夫人可会怪罪我偷窥之罪。”
漫夭莞尔:“将军说笑了。此乃将军府,将军才是这里的主人。在自己家中,岂有偷窥一谈。”
傅筹听到漫夭提到‘自己家中’,虽知她是无意说之,仍旧心头一暖。
漫夭并不知傅筹所想,只是奇怪:“将军既然当时已在屋舍之外,为何不直接进来?”
漫夭随口一问,傅筹却顿时紧张无措。这种感觉也把他自己吓住了,多年来不管是兵行诡诈,还是官场恭维,他都能应付自如。但是面对漫夭,傅筹忽然感觉说谎话如鲠在喉。连随便一句,正巧路过,当时还有公务在身都难以启齿。
支吾半天,傅筹才缓缓道:“我怕打扰你。”
容乐的这份快乐来得难得,他就站在外面看看就好。尽管那时候看见她和昭芸在疱室玩得甚欢,他也恨不得可以立刻参与其中,可是他不敢。他怕但凡走近,近在眼前的岁月静好就被瞬间击打得支离破碎。
就如同当年在冷宫之中,每次他想跨出去与人交往的时候,得到的不是冷眼就是唾弃。所有的美好都只因他的参与而远离,他就只能湮没在黑暗中,被孤独一点点吞噬。
漫夭以前以为傅筹这个人太过自负。他自以为能够操纵她,掌握她,才会那么笃定地跟她定下一年之约。他以为他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就能同样在情场上轻而易举把她征服。
漫夭厌恶傅筹的灼灼自信,当时她觉得他霸道又不可理喻。
可傅筹仅仅是为了怕打扰到她和昭芸相聚,宁愿站在外面避而不见,漫夭难以想象,向来处世刚毅,为人不苟言笑的傅筹竟然有这么温柔细心的一面。
漫夭轻声:“其实将军不必如此小心。”
傅筹点了下头,只是嗯了一声。
漫夭悄悄地瞥眼一眼,却发现傅筹双手紧扣空碗,指尖竟是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白。漫夭心中疑惑: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是被他禁锢自由的,为什么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却总感觉时时刻刻诚惶诚恐的人反倒是傅筹。
气氛有些凝滞,漫夭受不了其中怪异的感觉。明明方才两人一起吃水饺的时候,也是平常自然,难得平静。
漫夭只好瞥过话题,故意感慨:“只可惜昭芸这么快就回去了。下次再聚,又不知是何时。”
漫夭伤感,傅筹也叹了口气:“怪我。我来了之后,她便一直拘谨,吓得战战兢兢的,估计都没吃饱。”
漫夭哂笑:“知道她都没吃饱,还这么早就打发了马车,将人家遣送回去了。”
漫夭话语刚落,却见泠月匆匆拜见。见她额前微湿,漫夭问道:“是下雨了吗?昭芸回路上是否方便?”
泠月立刻回道:“谢公主关心,外面只是小雨。公主放心,郡主回府的马车将军已命人特别加装过,途中无奈。”
漫夭闻言终于放心,让昭芸匆匆离去,她总是心有愧意。
却看泠月并未退下,而是继续对傅筹禀道:“将军嘱咐给郡主包回府的饺子,奴婢也已经按吩咐准备好,一道请郡主受纳了。郡主让奴婢代言,多谢将军,多谢公主。”
傅筹轻轻点头,泠月机灵得很,回完自己的事情就退下。
漫夭不禁心中摇头,这丫头还没几天,怎么就这么替傅筹考量了。新婚之夜傅筹让她退下的时候,还小心翼翼地跟她说‘奴就在外面,有事叫奴。’怎么这会儿,就急匆匆退下,好叫她跟傅筹单独相处。
想起泠月方才回的事情,漫夭不禁问道:“将军还特意让泠月给昭芸准备了饺子?”
傅筹不在意地点头承认:“我在这里,她吃也吃不好,战战兢兢地,怕是度日如年之感。不如叫她带些回去,回府中吃个自在。”
漫夭垂目,觉得很惭愧。她虽然也看出昭芸很怕傅筹,都不敢直着看他。但是当时傅筹让下人给昭芸备马,漫夭一直以为是傅筹不近人情,不愿意让她跟昭芸多聚。
没想到是傅筹也看出昭芸拘束,不愿意她多留煎熬。这么看来,反而是她这个朋友显得自私 。
漫夭又看向傅筹,忽然觉得,越来越看不透眼前这个人。在认识傅筹之前,漫夭一直认为自己识人精明,是非分明,凡事在她心中都看得泾渭分明。可现在面对傅筹,漫夭越来越觉得,仿佛以前笃定的规则都在被逐渐打破。仿佛眼睛看到的东西,也变得越来越不真实。
她在外面看见他威风凛凛,以为他功名赫赫,却发现他其实刀口染血也换不了陛下对他公平的信任。
她以为他霸道蛮不讲理,却没想到在对她的感情上,他公平维护,不仅给她极大的尊重还对她极尽维护到委屈他自己。
漫夭停下思绪不想再想下去。越这么想下去,漫夭心中就越来越乱。这种想法,会让她觉得,对不起无忧。
想到无忧两个字的时候,漫夭心头抽痛了一下,眉头不禁微蹙。
傅筹以为漫夭还是为昭芸提前离去而怅然,安慰道:“先前我与昭芸郡主并无太多交集,我也没想到她怎么会这么怕我。下次待你们相约再聚,我定出府给你们玩个尽兴。”
漫夭难以置信刚才听到的一切。这种话怎么会是傅筹这样的人说出来的?是装得吗?
漫夭特别想去相信是傅筹为了笼络她的心故意这么说的。可是,无论是女人的直觉还是现在真真切切看到的,傅筹眼中的真挚让漫夭骗不了自己。
无论她信不信,傅筹他好像,是真心的。
就为了她能跟昭芸玩得自在些,所以他说会主动避开。
漫夭的心很乱,比当初知道注定与无忧一生错过,要嫁给傅筹的时候还乱。如果说当时傅筹像一把毒刺猝不及防地插进她的心头,那么此刻漫夭的感觉却好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心头骤痛后颓然发现,那刚刚插入的并不是毒刺,而是一根救命的银针。
忽然,烟花绽放的巨大响声将漫夭从乱绪中拉回来。她转头望向窗外,疑惑是哪里来的响动。
傅筹却拉着漫夭一同走向窗边,缓缓推开窗子。
漫夭望向空中,竟然是无数烟火天空中怒放,整个将军府一片欢腾,像是庆除夕一般热闹。
漫夭指着空中又惊又喜,不禁问道:“这是?”
傅筹开怀一笑:“是看你和昭芸先玩,觉得甚为美丽。索性就让项影多准备了些,让全府之人都一起热闹热闹。我素来过得无味,这府里的人跟了我十多年怕也被闷坏了,也难得让他们高兴。”
漫夭微微一笑,心中五味交错,一时说不出话来。
身边又缓缓传来傅筹的说话声,他的声音低沉沧桑,与这满空的绚烂成了鲜明对比:“曾经这里只是一个冷冰冰的府邸。大概所有人也都像昭芸郡主一样,那么怕我。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一直陪伴我的只有刀山火海。即便是团圆的日子,我从梦中醒来,想起来的也只是战场狼烟而已。”
漫夭侧过头看向傅筹,烟花璀璨的光芒映在他的侧颜上,使他的轮廓看起来比平日柔和许多。只是他周身的气质太冷,仿佛一块万年寒冰,这满空夺目的烟花好像也被他屏蔽一般。他就那样一个人站在那里,让人看了莫名怅然。
漫夭犹犹豫豫,她偷偷伸出一只手,想要安慰一下傅筹,可手拿到一半,却觉得怎么都难以前进半分。
又一颗花棒在空中炸开,如流星划空一样洒下无数流光,美轮美奂。
傅筹忽然唇角微抿,眸色深邃:“只有今日不一样,今日让我感觉到有家的温暖。”
漫夭伸出一半的手又缩了回来,心中却是一暖。她举头看天,不禁释然一笑。
她也没有家人了,今夜的一切,让她也同样觉得,无比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