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王妃之傅筹》糖心兔子

2、黎王府别

　　漫夭本以为，在这冰冷硕大将军府的新婚第一夜，定然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可当泠月在帘帐外叫公主起身梳洗更衣时，漫夭才哑然发现，这一夜竟也会如此快地过去。

　　泠月是从西启跟过来的伴嫁丫鬟，在这陌生的北临，空旷的将军府里，漫夭分外觉得看到泠月的时候比平日中更多了几分亲切。

　　泠月的手很巧，梳妆挽发得心应手。看着镜中泠月一丝不苟地打理她的发髻，漫夭有些疑惑：“今日是有何事？为何梳理这么繁琐的髻式。”

　　泠月微微一顿，跟着继续刚刚的动作，只是动作更加柔上三分：“回公主，是将军说今日要协同公主夫人一块去宫中叩谢陛下赐婚之恩。”

　　赐婚之恩。

　　漫夭闭了下眼睛。她的眉毛淡若柔雾，青黛勾染之后美得像远山青翠。那眉之下的双眸剔透晶莹，眼睑上生着长而纤的睫毛，微微耸动着，翩翩然若舞动精灵一般。眨眼间的功夫，漫夭的脑中闪现出太多的人，各个都与这‘赐婚之恩’四字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西启皇兄容齐，北临将军傅筹，又或者胧月楼的漫夭和宗政无忧……

　　“梳吧，梳得漂亮些。”漫夭重新睁开眼，缓缓地嘱咐道。

　　泠月屈膝称诺，继续梳理手上的青丝。她那双手真是生的巧，漫夭生来发茂丝柔，并不是好打理的类型。可是在泠月的手中，那一头烦恼丝却服服切切地被或高或低地挽起，再配上玲珑斑斓的各式发饰，如今成为将军夫人的漫夭似要比昨日的容乐公主更艳丽八分。

　　“公主满意吗？”泠月轻声问。

　　漫夭点点头，泠月便笑了。

　　漫夭对着铜镜，缓缓地抚了下额前鬓发。

　　青丝繁绕，却能被梳理得这么光整靓丽。那么心丝呢？她此刻心中乱如绳麻的心头丝，又该如何理。

　　*

　　傅筹带着漫夭并没有直接入皇宫，而是去了黎王府。

　　步辇停住，下榻的一刻，漫夭看清楚眼前的景物，禁不住愤怒地看向傅筹。然而漫夭还没等到傅筹一个解释，耳边就传来了碎碎之语。

　　“就是那个女人，不守妇道。黎王殿下不肯娶她，她就扮成民女骗殿下交欢，可转身又嫁给了大将军。”

　　傅筹再一次拉住漫夭的手，他竟然在安慰她：“无须在意别人说什么，只需听我一个人的即可。”

　　漫夭倏尔地想挣脱他，可依旧是徒劳无功。她冰冷的目光怼上傅筹的一脸深情款款，只觉得他很可笑。时至今日，她会在意别人怎么说她给堂堂北临将军一生光辉抹黑？让漫夭心头如石撞击的是刚才丫鬟们议论时候的那句话：“黎王殿下，去青州了。”

　　府门打开的时候，无忧还是那么气质不凡，他的眼光落在漫夭的手上，微微凝滞。

　　漫夭使劲地想抽回手，可是徒劳无功。她不知道傅筹到底在想什么？他嘴上不是说不在意吗？那为何故意要在无忧面前跟她表现出这样？

　　漫夭侧过脸看向傅筹，恨不得立刻把他伪善的面孔撕碎。可是她看到什么？傅筹常日间眉宇中的深沉和霸气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幼稚无比的欣喜？

　　这算什么？宣誓主权吗？

　　傅筹，怎么会如此可笑。

　　漫夭放弃了挣扎。也好，既然都要去青州了，与无忧两清，让他安心地走了，不是也好。

　　*

　　此番一行，明明是去宫中给陛下谢恩的，到头来却成了替黎王殿下送行。马车回去的一路上，风言风语依旧不少。漫夭甚至开始糊涂，究竟傅筹今日带她这一行，是为了刺激无忧，还是为了让她知道，她是天下人面前是多么地‘不守妇道’。

　　傅筹又开始安慰：“你不必在意这些，既然你已经嫁给了我……”

　　“将军也不必多说这些，我本就不曾在意。”

　　漫夭毫不留情地打算了傅筹的话。她一直端坐在马车中，肤如凝脂，貌若谪仙，那周身的气质仿佛自带一层避世的屏障，抵挡住这世间一切恶毒的流言蜚语。

　　傅筹没有再说什么，可漫夭还是知道，她刚才的打断让他不高兴了。

　　马车继续前行，如同心中一线被牵动一番，漫夭突然掀开帘帐。果然，是路过胧月楼了。

　　就是在这里，‘漫夭’跟无忧相识。

　　可是现在‘漫夭’不在了，只剩下一个将军夫人。

　　‘漫夭’放下围帐，物是人非，多看伤感。漫夭完全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她丝毫没有注意到，在看到胧月楼的那一刻，身边的傅筹眼神也起了变化。

　　漫夭忘了，这胧月楼里面，不仅是她跟无忧相识的地方，也是她跟傅筹一曲琴音懂君郎的地方。

　　傅筹侧过头，眼神从失神的漫夭身上滑过，最终定格在自己的指尖。

　　就是这只手，刚刚牵过漫夭。

　　可是他只是牵着他，却用尽全身力气，都不知道怎么才能拉近她。

　　*

　　马车回到将军府，漫夭看见傅筹一个人默默下车，独行在前面，没有等她的意思。

　　漫夭有些捉摸不透，这个人何必如此呢？难道真的是为了在无忧面前赌一口气，才在人前强装欢颜。实际上，回到府中，他还是在意的是吧，在意那些无可躲藏的风言风语。

　　“将军。”漫夭在后面唤了一声。

　　傅筹似乎是有些意外，他说话的语气甚至能听出些僵硬与忐忑：“夫人不回清谧园吗？”

　　漫夭侧了下头，看向清谧园的方向，神色依旧清冷。

　　傅筹却如心慌般地加了句解释：“我……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漫夭心中失笑，他在解释什么。

　　不管是不是刻意为之，傅筹这副模样让漫夭感到措手不及。比起他的诚惶诚恐，漫夭更习惯接受傅筹运筹帷幄，心机城府的样子。

　　漫夭深吸一口气，决定还是把该说的说出来：“我有些事情，想跟将军说。”

　　“唔……”

　　傅筹沉声嗯了一下，便快步转回头向漫夭走来。他脸上掩饰不住地透出的那些灿烂让漫夭困惑，傅筹是在希冀什么。

　　漫夭看见傅筹一步步走过来，带着些轻快与拘谨，像一个做了好事情等着母亲赐赏一块糖点的孩子。这一切与刚才看到在黎王府，看到的无忧是鲜明的对比。

　　如果没有傅筹，刚才在黎王府失意怅然的人就不该是无忧。

　　傅筹走到漫夭身边，眼神和语气一下子全柔了起来：“夫人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跟你说。”

　　漫夭凛然了眼神，毫不客气地问道：“青州，你为何逼他去那个地方。”

　　漫夭没有提无忧，但是她知道，傅筹绝对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只是眨眼功夫，傅筹眼神中的闪烁顿时淡然无光，他动了下唇，却没有发出声音。可这一切并没有让漫夭觉得傅筹无辜。

　　被迫放弃挚爱的人是无忧，被迫远走青州的人也是无忧，傅筹谈何无辜。

　　没有等到傅筹的回答，漫夭只觉得更加为无忧不平。为什么傅筹嘴上说那么多不在意，却暗中挤兑无忧。令将军府蒙羞的人是她，他有不满意为何不直接对她来。

　　“我了解无忧的为人，制造扰民骚乱这些的险事，是不是你做的。”

　　听到漫夭的话，傅筹低下头。看到他这副样子，漫夭更加坚信了心中揣度，怪不得今日明明面见圣上却无功而返，原来是连陛下也早就看穿傅筹心思了。

　　傅筹终于抬起头，绕过漫夭，走到她身后，语气中听不出是悲是怒，平淡得让人觉得伤感：“容乐，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你跟我们的陛下很像。”

　　漫夭讥笑：“我一介女流，何故能与当今君主相提并论。”

　　“你和陛下一样，你们如果心中认定一个人，无论他犯了多少错，害了多少人，你们心中总会替他的过失找无数借口。而对有些人，即便他们卧薪尝胆，浴血奋战，却从来，从来得不到半点信任。”

　　漫夭回过身，正好看见傅筹挺直的背脊和低垂的头颅。他在外人面前，从未有半分低头，可是这已经是漫夭第二次见到傅筹这么垂头丧气的样子。

　　如果真的是她误解了……

　　漫夭凝了下眉，不知道再该如何开口。傅筹却回过头来，他的眉头也微微凝滞。不知道是说给他自己听的还是刻意在跟她强调，漫夭又听到了那句话：“容乐，你会知道，我才是真正对你好的人。”

　　漫夭摇摇头，没有一丝决绝，只是淡淡地吐出三个字：“你不是。”

　　傅筹又长叹了一口气，这也是漫夭第二次听见他这么束手无策地叹气。大概没有人能想到，他们威风赫赫，所向披靡的将军，也会这样如寻常人一样唉声叹气。

　　“容乐，无论如何，这一年之内你都是我的妻子。从此之后，你对我有任何疑问都可以直接来问我，不必有任何揣测顾忌，我会对你完全敞开心扉。我也希望有一天，你也能够对我敞开心扉。”

　　漫夭漠然地看着眼前人，突然觉得很疲倦，连再解释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什么都没说，眼光直视前方，拂然而去。

　　一直等到漫夭的身影消失在路口，傅筹才听到她最后一句声音：“我不需要。”

　　“我不需要，你对我敞开心扉。”

　　她还有后半句没有说完，不过傅筹明白，漫夭的意思是，她的心扉已经对无忧敞开过，至此之后，再不会有他人。

　　傅筹摸了下衣角，拿出一个藕黄色绣功精巧的荷包，看着出神。这是中书监孙大人的独女孙雅璃的赠物。

　　那是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蕙质兰心的姑娘。几年前站乱时候他不经意的一场相救让她耿耿于怀不能忘却。虽然那日，他没有跟孙雅璃说太多婉言，连半句安慰都没有就拒绝了她。

　　可是此时此刻，孙雅璃那日流不尽的眼泪，傅筹似乎越来越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