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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故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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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城里什么地方有冰窖吗?”陈六三赔笑问:“我这傻哥哥瞎了眼后爱闹人,非要吃冰,吵闹了大半天了。”
“衣不蔽体的,别糟蹋我生意,快滚!”
挨家挨户问了老半天,不得已时沈弥生还对着陈六三装疯卖傻哭闹了一番,得到的要么是冷眼相待、要么就是这样的讥讽。陈六三倒是没泄气,可沈弥生被蒙着眼睛这么长时间,着实不好受。
“你这问到什么时候去?”
“什么时候问着,就问到什么时候。”陈六三靠在墙上沉着脸抠指甲。
“这样太笨了。”沈弥生抬手把布条解下来缠在手腕上,说:“找冰窖就要去找得着的地方问啊。”
陈六三眨了眨眼,思索了一番:“那去看看卖湖鲜的?”
“哎,开窍了。”
这话听来总觉得有些怪异——陈六三听他说话,时常会感到与他体格不相符的怪异。他看起来瘦弱不堪,总让人觉得是个饱受欺负的可怜人,好像稍微用力便会把他握碎在掌心。
陈故山思绪一番游荡,又想起了妹妹。
一个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床的内侧,眼睛里的水光映着漫天星辰,细声细气地问:“我长大以后也会和娘一样吗?”
“你吗?”陈六三捏了捏她的小脸蛋:“你会嫁一个好郎君,有许多好看的衣裳,还会生下好些漂亮的宝宝。”
“那我会每天都有肉吃吗?”她似乎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我想和娘一样,什么都会做。”
“会啊,都会有的,但只有现在好好睡觉才行。”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紧紧闭上了眼睛。
陈六三被沈弥生扯了扯袖子,回过神来叹了口气。
这些蛮横的瀛人毁了他拥有的一切,即使他从前抓紧的本就寥寥无几。
陈六三带着沈弥生四处找寻,一家家低声下气地询问,却被“平日里都是现捞现卖”之类的理由搪塞了一路。这些店面都是架空的木屋,用以防水防潮,确实不像地下有窖的构造,他们只得继续寻找。
天色渐暗,陈六三正觉得无望时,却远远地看见一家与众不同的店面。说是店面也许不太妥当,这处是只见房屋、不见招牌。
走近一看,沈弥生也是眼前一亮:与前面那些架空的高房不同,这里铺的是石板地。可再往前走走,却发现是四壁破旧、大门紧锁的光景。破败的门口只积了一层薄灰,但连一枚新鲜的脚印都见不着,甚至隔着门便能闻见浓浓的腥臭味。
沈弥生脚步有些踌躇:“应该不会在这种地方……”
陈六三也停在了门口:“也没从那姑娘身上闻见过这样的味道。”
“前面是你逃出来的方向,应该是余士秋的地盘,不要再往前问了。天快黑了,我们得往回走。”沈弥生往前走了两步,想推一推店门,但每往前走一步便更臭不可闻,又无奈地退了回来:“……他娘的,太臭了。”
陈六三又扫了几眼这个店家,总觉得有些怪异之处,却想不出是哪里不对,便权当自己想多,对沈弥生说:“估计是逃债溜走了……出城找个人家借宿一晚吧。”
“就在这附近找个檐子睡一下就得了。”沈弥生说:“想当流浪汉就得将就。”
陈六三:“……”
这是陈六三第一次睡在地上,身下铺了一层脏兮兮干巴巴的草。
从前虽是也家徒四壁,可至少还有泥土砌墙、砖瓦铺床,现在躺在这可能会滴水的屋檐下,鼻间似乎还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恶臭,陈六三心事又重重,怎么也睡不着。一旁的沈弥生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你懂天文吗?”
“寻常的世家弟子都学不着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会。”陈六三瞥了他一眼,并未放在心上。
“这话不对。星星就在天上摆着,难不成我们看它还得经谁允许?自然万物之下众生平等,谁管你贫富贵贱,寻一处旷野,一抬头,看见的星辰都是一样的。”沈弥生伏到他耳边:“老人说,一颗星星对照着一个人,你能找到自己吗?”
陈六三眯眼看着天:“……这星星太多太乱了,我看不清。”
“正是又多又乱。”沈弥生突然压低了声音:“你瞧,北天中央那颗,名曰紫微——紫微虽大却不明亮,几颗客星争相夺宫,你猜是要怎么着?”
他顿了顿,吊足了陈六三的胃口,才接着说:“这是天下大乱之象,而这紫微星却大势已去,无力回天了。”
“你……”陈六三心下一惊,赶紧挪得离他远了些:“小心被人听去,我俩都要杀头!”
沈弥生不甚在意,反而讲得更起劲了:“你可听过一句童谣,说:神木开三眼,天下揭竿反?”
“你快点闭嘴!”陈六三急道。
“怕什么,不说这些就不会死了吗。”沈弥生转过身来面对着陈六三,顿了一顿:“你之前不是问我以后打算干什么?现在告诉你了。”
“你这是在送死,瀛人的铁骑岂是几个谋反之徒乌合之众说掀翻就掀翻的?”陈六三低声说。
“谁说不能?”沈弥生嗤笑道:“你晌午跟我你说不怕死,我看你还是挺怕的吧?”
陈六三听了这话,陷入了沉默。
他对这些瀛人是痛恨,他恨之入骨。这群从边疆来的悍匪占领了汉人的地盘,将老百姓当猪当狗,这么些年下来他们什么苦都吃了,只求能安安稳稳地活到寿终。可如今就连丧家野狗还有几口骨头啃,人们却为了吃上一口饭死的死、散的散。
但谋反是一条不归路,真到那时又是什么光景?“反”字当头,迈出这一步,不是功成身就,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我还没问呢,人家问起你的名字,你怎么说?”沈弥生见好就收:“你敢跟人说你是陈六三?余士秋怕不是满街找你呢。”
“今天上午……哎,等会。”陈六三却突然想起余士秋同他讲的话,问道:“那个余士秋,跟西河的刘家有关系吗?”
沈弥生听了这话倒是显得颇为惊讶:“这我倒没听说过,只是知道他是被扫地出门的。”
难怪自己未曾听说这刘地主还有个养子。陈六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哎,你刚才说得有理……陈六三这名字我是不能再用了。”
“新名字有想法吗,要不然我来帮你想想?”沈弥生思索一番,说:“苏轼写:故山今何有,秋雨荒篱菊。你觉得,陈故山如何?”
陈六三听着却走了神,仔仔细细打量起他来。这人无论怎么看都是个淡漠的性子,帮他躲过一劫怕是已经仁至义尽。现在又跟了他一整日,自顾自地给他帮忙。虽状若乞丐、衣衫褴褛,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自己倒是像个傻子,在他面前又打又骂,看似威风够了,仔细想想这一下午却是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想到这里,陈六三垂下了嘴角,有些纠结又有些不快,说:“大字不识。”
沈弥生见他不大对劲,感到莫名其妙,试探道:“……你要不喜欢,我再想想别的。”
“先不说这个,我多问一句。你究竟为何非要跟着我?”陈六三问。他发觉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了些,沈弥生三言两语便把他哄得服服帖帖。这样想来,一说家里丢了人,他就立刻知道是谁做的;明明可以独善其身,却非要陪着他四处奔走,这事还不蹊跷?
沈弥生坐起身来看着他,眼眸里一片无澜的漆黑。他犹豫片刻,开口道:“看面相,你聪慧有才能,可白手起家成大业。虽是个性宽仁之人,但行事却利落干脆。我想着……”
“想着可以裹挟我造反?还是说,其实你才是那余士秋的人?”陈六三皱了眉,打断他的话:“我也觉着奇怪,如你这般聪慧机敏之人,怎会被他那仨瓜俩枣的骗术给骗去这么些年?”
沈弥生直勾勾地盯着他看。陈六三总觉得那一双眼眸里藏着蛊惑人心的妖术,便扭过头去不与他对视,不多会却听见沈弥生长叹一口气:“这些小伎俩,曾经是为了活命,到你这却成了罪名。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也有着必须要做的事情。若非为了你,今晚我绝不该在这里。”
陈六三只默默听着,没有言语,他心道:“你为我何?我有什么值得你为的?”
沈弥生看上去心情也不佳,便任由压抑的寂静介入,沉默半晌才又开口:“……我许久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了。”沈弥生又抬起手来,掀起袖子,露出了那片可怖的伤痕,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你今天看我的眼神,让我想起一个人。他还在时,也是如此温柔待我的。”
陈六三几经张口,欲言又止。
“我信你是个嘴上把门的,否则不会和你讲这些会招灾的大逆之言。”沈弥生从地上拽下一根草,低下头绕着玩:“那些都是我未曾和他人谈及的想法。你若觉得我危险狡诈,那明日天亮后我就走。只是今晚风大,不好找住处,还烦请好心留我一夜。”
陈六三被他堵得无言以对。他说这些话,句句在理,就连提出给他改名也是出于担心他被余士秋寻着踪迹。沈弥生这番又是掏心掏肺又是冷嘲热讽,让他安心之余更加感到挫败。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肉中,缓缓道:“……今天中午,余士秋也是突然要给我改个名字。”
“我知道他这伎俩,我跟他不一样。他压根没想让你活,那些名字都是满城通缉的重犯,你到衙门,话都不用说,就是死罪难逃。”沈弥生冷笑一声。
“……就叫陈故山吧,你来教我,这字是如何写的。”陈六三抿紧了嘴唇,顺坡下驴。
沈弥生被他生折了两次话题,竟也噎了片刻。他应了一声,却不急着教,只淡淡说了句:“我不妨再告诉你,方才讲的那些面相什么的都是虚话,我救你就是看你长得好看。”
陈六三冷不丁哆嗦了一下:“……啊?”
沈弥生却开怀一笑,也不多解释,捡起路边的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起来:“故山,来看。”
今天爆字数辽!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