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升职记》小草和大树

43、第四十三章

　　北齐与东吴的这次战役史称明昌之战。

　　小战役，知道的人或许不多，但却令任何一个在场之人都印象深刻。

　　卓宗凝逝世的消息从军中传出，不过三天，满城朝野皆已知晓，卓家军扬旗毫不惧圣，原本卓家军驻军之地，皆以烽火鸣烟，以示哀悼。

　　北齐王在数天后，挨不住平野压力，亲口承认卓宗凝为宁朔将军，与如今年迈的终老将军齐名，并将卓府永久封存，用最尊崇的方式记以缅怀。

　　卓宗凝带领卓家军战无不胜，如今逝世，不仅在北齐，就连东吴与南梁都震动了。

　　南梁振威将军府一时间也陷入哀默，萧戎也是征战沙场的，对官场的阴谋诡计见得太多了，卓宗凝之死他也能猜出一二，心中感慨，独自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如今的城池与天下，不禁叹息。

　　东吴尹府，尹正一身墨锦穿丝绒褂，半靠着软垫，听到消息后，只是将手中卷册静静放下，来报的下人不敢抬头，屏气微声：“有小道消息说是方辞逼死的卓宗凝。”

　　尹正叹然：“意料中的。同僚多年，却不曾想是这么个结局。”

　　“大人！”

　　尹正温和一笑，身子微微坐正，道：“怕什么？本就是同僚多年，还不许人说？可笑。”

　　“奴才只是怕被有心人听见了。”

　　“听见又如何，告诉圣上？我怕么？人啊，活的就是开心随意，哪里要提心吊胆的？卓宗凝忠心耿耿，还不是被北齐王忌惮许久，最后死的落寞。”他呵笑一声，道：“北齐王不情不愿的在人家死后给个风光，图着自己有个好名声……”

　　尹正眼帘下露着鄙夷，不屑于顾的思索着。

　　下人悄声道：“不论怎样，方朝已经与方辞为敌，对我们有利无害。”

　　尹正抿口茶，眸光一闪，勾起笑容。

　　转眼，一月后。

　　已是秋末，寒风萧瑟，各城各家都已经做好了入冬的准备，萧家也不例外。

　　早有管家来禀报萧戎府中杂事，管家命人抱着一堆册子到了萧戎面前，恭敬的行礼。

　　十几年了，萧戎从来没有管过将军府内事，向来都是给主母每月汇报，这次倒是奇了，竟然能亲自查看。

　　管家进来前，给自己的徒弟道：“东阁院那边怎么样？”

　　小徒弟道：“还是那样子，不见人。”

　　管家摆摆手，进去后，见了萧戎，道：“将军，这是今年的册子。”旁边放了一摞册子，全是将军府一年来处理的大大小小事物。

　　萧戎皱眉道：“谁看这些？东阁院呢？”

　　管家道：“还在休养……”

　　萧戎坐下来，手搭在桌子上，沉声道：“让宫里的太医每隔三日来一次，什么好药好东西都送过去。对了，我记着前几年我得的貂绒还在，你送到那边，做个毯子，如今快入冬了别着凉，还有，下人可够？用不用再添些？”

　　萧戎一下子吩咐了一堆，管家赶忙应和，并道：“一会就去安排。这下人确实已经够了，东阁院那边能使唤的人比将军和夫人的都多了。”

　　萧戎大掌一拍，不满道：“那又怎样？”

　　他顿了下，回忆起当日裴渡刚被送来时的样子，背后满是鲜血，背上被剑划烂，看着渗人，他想过很多和裴渡见面的画面，却不曾想是见到一个伤痕累累昏迷不醒的样子。

　　萧戎道：“她和北齐的卓宗凝关系好，以后别在她面前提这个名字。”

　　“是。”

　　“对了，将军府和将军也别说。”

　　“啊？这……那以后称您？”

　　“老爷就行了。”

　　管家擦把汗，没想到这种命令都有，但不敢违抗，只能领命道：“是，老爷。”

　　管家退下后，立刻将所有事情吩咐下去，自己也准备再去东阁院看一趟，一进东阁院，药香味熏满院落，下人整齐有序的忙碌着，几个侍女看见管家后，忙迎了上来，福身，道：“可是又有什么吩咐？”

　　管家又一一说了遍。

　　穿着青色袄子，盘着双尾的侍女微笑道：“知道了。”

　　管家噤声道：“青茸，里面这位主子一定要好好伺候，别怠慢了。”

　　青茸靠近上前，试探道：“究竟是什么人？怎么如此看重？”

　　管家神色一黯，自然是知道当年之事的，也知道现下房内的女孩是被萧戎多么在意多么愧疚的。

　　青茸见管家面色不对，失意道：“里面的不哭不闹不喜不忧，静的害怕，太医来瞧了，也没看出什么，只说是心病，难治，这可怎么办？”

　　管家静了两秒，突然道：“当日送姑娘回来的高公子不是说，若是有什么意外就去找侯府的小侯爷，要不派人请一趟，一直这么郁郁着，大家都不好交代。”

　　青茸脸上一喜，连连应和道：“是了！侯府那位小侯爷之前就拜过帖子要来见，但那几日正忙，姑娘身子也没大好，所以先辞了，如今却是可以了。”

　　两人商量后，立刻就命人去下帖子了。

　　侯府小侯爷自然就是方徊，当然，如今在外，方徊自然是侯府嫡子的身份，名字也要变回曾经的了，现名为俞司文。

　　方徊那边接到帖子，哪里会耽搁，早上收到下午就来了，也不怕人说唐突。

　　东阁院那边还没准备好，但人已经来了，只能慌忙的迎进去，而对萧夫人那边暂且先瞒着，毕竟方徊是外男，怎么想都不合适。

　　方徊站在屋外，犹豫了会儿，吸口气，掀开门口厚重的帘子，一进去，阴暗的房间似乎没有光亮，阴沉的害怕。

　　方徊心中只觉一阵绞痛。

　　裴渡是最爱热闹最喜光亮的，她的性子也是活泼的。当年存礼馆为何能维持表面上的欢乐，多亏裴渡一直围绕在众师兄弟面前嬉笑趣乐，如今她却是这遭光景。

　　屏风做挡，珠帘摇曳，碎影斜照。

　　里面早早就置上了炭火，金珠盘纹镶花熏炉中散发着淡薄的香气，不浓郁，但却极其清香，硬是掩盖住了那股浓重的药味。

　　暖帐纱帘轻轻垂落，透着淡淡光晕。

　　方徊停步，轻声：“阿渡？”

　　掀开最后一层纱帘时，上面悬挂缀饰着的玉玲叮叮作响，方徊侧目而看，只见裴渡蜷缩在床上，怀里紧紧抱着被褥，面色苍白，像是受惊的小鹿，恐惧又迷茫。

　　苍白的脸色没有一丝血气，也不知那些药材补到哪里了。青丝束起，上面之用一颗透明的珠子半缀着，这个珠子他认识，世间仅此一颗，传说能养人。珠子上带着红线，顺着发丝垂下，温顺柔滑。菖蒲色的衣衫半搭在身上，似有似无的滑落。

　　裴渡就那样缩着，一声不吭，听见人声，只能瞧见眼神一动，但毫无反应。

　　方徊柔声：“阿渡？”

　　裴渡眉头紧皱，不去看人，头低着，抱膝紧紧的护着自己。

　　方徊心中一软，在床榻前，弯腰，轻声道：“别怕，是我，四师兄。”

　　裴渡不回应。

　　方徊手刚触碰到她，就听一声锐利的尖叫声。

　　裴渡往后一直缩，也不哭，就是叫喊。

　　这下惊动了外面的人，青茸赶忙进屋道：“怎么了！怎么了？可要传太医！？”

　　方徊挥挥手，意识她下去。

　　等又静了下来时，方徊不禁沉声：“阿渡，你还记得卓宗凝吗？”

　　裴渡身子不经意的一颤。

　　方徊站起来，道：“没错，北齐宁朔将军卓宗凝，一月前战死，可有印象？”说这话时，他心中也是一疼，但只能如此，不能让裴渡继续这样下去。

　　裴渡抬头，目光呆滞。

　　方徊语气放缓，道：“我知道不该这个时候跟你说这些，但裴渡，你认为你现在这样合适吗？我知道，谁都有脆弱的一面，但我们绝不能有，否则愧对怀苍山这么多年的教养。”

　　说着，方徊靠上前，道：“哭出来，哭出来……阿渡，我永远是你四师兄，在我面前不用怕。”

　　裴渡努力出声，沙哑道：“不能哭……我不能哭……”

　　虽是这么说，但眼下却已掉下泪珠，像是止不住了一样。

　　方徊拍着她的后背，温声道：“阿渡，这件事与你无关，不会有人怪你的，哭吧，哭了好。”

　　裴渡哽咽：“都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没拦住她，她就不会去那边！如果不是我没有杀了萧忆绵，她就不会被射中！如果我提前预计到这一切！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你也是人，连方朝都没料到的事情……”

　　“为什么啊！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努力了！可是结果呢……”说着她砸着自己的头，方徊立刻抓住她的手，控制住她。

　　方徊抹去她的泪水，劝道：“这才是正常的，不是吗？”

　　裴渡声音低了下来，嘶哑道：“方朝和方辞……回不去了。”

　　方徊也是面色一黯，抑郁道：“这个时候给你说本来不太合适，但……今年宫里年宴时，方朝将被正式立为太子。”

　　裴渡听后，只是喃喃：“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