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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忽听春雨忆江南 ...

  •   一夜难眠,梦里尽是幼年之事。

      安州老宅里的凤仙、海棠,好似怕被遗忘一样纷纷闯入朱珠的梦。海棠树下的童言稚语尤在,开怀笑声惊醒梦中人。

      朱珠猛地睁开眼,眼前漆黑一片,原来还是夜半时分。梦里的情景恍如昨日,她攥紧了被褥才记起今夕何年。

      经此一扰,她再睡不着,阖眸养神。

      窗外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下起雨。夜深人静,雨声显得更响亮些,又勾起往事纷纷。幼时雨中撒腿乱跑,一时欢愉却惹来一场风寒。母亲又气又心疼,忍不住出言教训,是表哥挡在她面前低头认错。那时的雨怎知愁滋味,何如现在场场雨带丝丝愁。

      她翻身将手枕在脸下。

      若真论起来,她与何新玉并非姑表兄妹,而是姨亲。她祖父只得了两个女儿,后继无人,便令长女招赘。她的父亲原是铺子里的伙计,为人诚恳耐劳,铸金淬银的手艺也好。只是在她的记忆中,向来是母亲多些,父亲的模样却是模糊。

      她又想起何新玉,竟为自己的庆幸生出些愧疚。若是他没娶公主,她会愿意嫁么?

      大小姐常说,若是二中挑一不知选何为好,那就抓阄。不管你抓的是哪个,在下手的那瞬间你就有答案了。

      辗转反侧,或许她是不幸的,从小富千金沦落到为奴为婢。可是她又及其幸运,每次皆能逢凶化吉。譬如遇上大小姐,譬如遇上徐璧。

      她默默想,不知徐璧现在何处,可是与她一样,夜听雨声不成眠。

      徐璧却不在听雨,他早先得了一张请帖,今夜赴约饮宴。

      街巷三更声起,深处一座宅院,厅内仍是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正位坐着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看席中众人停下酒箸,忙举了杯:“各位请!”又示意一旁伺候的美艳婢女给众人斟酒。

      美酒莹莹如绿玉,徐璧晃着酒杯,借衣袖挡着浅抿了一口,其他权当湿了衣。不怪他谨慎,实是宴席来得蹊跷。在座的十数人皆是今年落榜学子,他曾看过其他几人文章,不下榜上末名。如今失意潦倒,正是落寞惆帐难解。

      然而凭空冒出一人,自言是城中富商,最好结交读书人。宴中提及他们空有才华却时运不济,只可恨考官有眼无珠,让他们无功而返。

      此言一出正中下怀,当场便激地三两人附和。他们自觉满腹诗书,千里迢迢而来当锦衣归乡。如今看着其他人登科得意,更遑论有人才学不及却名录榜上,心中忿忿难平。

      酒至酣处言谈无忌,有人直言朝中利弊,更放言若有伯乐,当效犬马之劳。

      却也有神思清明的,小心措辞问道:“高翁大义,不知可有需要我们效劳的?”

      高吉笑道:“任贤侄大可放心,老夫所为只是不忍诸位才华被埋没,让国家失了栋梁。若是有朝一日诸位飞黄腾达,能记着老夫,也就不枉今日相聚。”他沿着席位看去,又道:“诸位若是有意来年再博,老夫郊外有座宅院,正可做温书之所。一日三餐皆有人备齐,众位大可无后顾之忧,安心攻读,来年大比定能一举夺魁。”

      席中有人听了喜出望外,他们原本打算借住庙宇或归乡,或是路途遥远,或是生活清苦。如今高吉此番做法,正是临睡送来枕头。

      徐璧闻言笑意不减,心中更是狐疑。天下哪有这等好事,今日应了他,来日作茧自缚,得不偿失。

      “徐贤侄意向如何?”

      徐璧笑道:“高翁惜才,原不该辞。不过我已和同窗约定远游,只能辜负高翁好意。”

      高吉举杯道:“也罢,老夫祝你一路顺风。”

      翌日清晨,春雨且歇。

      朱珠起得早,昨晚的风吹雨打还留有痕迹,墙根的野草恹恹,雨露低垂,欲滴未坠。许是昨日安了红柳的心,今日殷勤许多,两次三番遣人嘘寒问暖,频频探看。

      早膳后何新玉还未归,朱珠和宝珠打声招呼,问明方向,自顾出门去寻徐璧。

      自将军府而出往南,一路人声鼎沸,与别处不同。她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堪堪看见四方客栈歪斜的招牌。大概昨日刚出过命案,路过的人都避之三舍,厅堂内空无一人,颇为冷清。

      陈佩远仍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听见人声眼皮抬都不抬,手中不断拨弄着算珠。想起徐璧曾悄悄逗她,开玩笑说这是笔永远算不清的帐。

      忽然噼里啪啦数声响,却是陈佩远举起算盘哗啦啦归位,眼睛不带好意地瞅着她。

      原来方才她竟无知觉地笑出来。朱珠看了一眼瞪她的陈佩远,忙闭嘴消声,眼中的笑意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

      一旁慢吞吞抹桌子的小二高声道:“姑娘是住店还是打尖?”

      朱珠摇摇头,道:“掌柜的,请问徐璧在吗?”住店要登记名册,陈佩远记性又好,她便直问了。

      陈佩远打量她两眼,惜字如金地蹦出几个字:“不在。”

      “您可知道他去哪儿了?”

      陈佩远又开始算他那笔糊涂账:“他又不是我儿子。”

      朱珠无语,不好再问。幸而昨天差人打听过,知晓徐璧还在京城,索性迈步出门去等。

      四方客栈不远处临河,河中画舫鳞次梓比。两旁新绿如轻烟,红日透过云层射入,杨摆柳舞,不怯雨露。

      朱珠一路行来,不免有些疲累。她靠着河边的垂柳,长长的柳丝拂过她的脸,被她一把揪住顺势折断,一面望着画舫上三五成群的浪荡公子,一面灵巧地将柔软的柳枝编成青篮。穿过柳叶的暖阳洒在她身上,抚平轻锁的双眉。不知想起什么,眉间痕迹又深,她叹了口气,往河里扔掉柳枝,转身漫无目的地望着脚下。

      一群蚂蚁不知疲倦地忙忙碌碌,绕过大似它们百倍的小石子,扭扭曲曲地连成一线。朱珠百无聊赖,念它们一路辛苦,大发善心地踢开挡路石。不料脚下用力太过,石子如羽毛一般,身轻如燕地往前飞去。随即传来“扑咚”的一声,正是沾上他人之身。

      朱珠心道不好,偷偷吐了吐舌头,正想前去说声对不住,抬眼却是一喜。

      “徐大哥!”

      徐璧掸了掸衣袍,见是朱珠,笑道:“怎么是你?”

      两人也不进去,沿着河柳漫步直行,绿叶翠柳掩映着两人青衫,似要融归一处。

      “徐大哥刚才去哪儿了?”朱珠拂过沿途几枝嫩柳,回头笑问。

      徐璧道:“昨日自衙门回来,我又去隔壁查看,竟发现些蛛丝马迹,便前去说与沈捕头听。”

      想起昨日沈寒厉害模样,朱珠未免担心,“他们没为难你吧。”

      “说什么傻话,我又不是凶手,他们怎会为难我。”他唇角带笑,惹得朱珠情不自禁地笑意染上双眉。

      “对了,徐大哥,你发现什么了?”

      徐璧道:“微末之事,沈捕头他们已然注意,我不过白走一遭。”他转而看向朱珠,“你来找我,可是有要事?”

      他问的自然,朱珠却有些迟疑。她俩萍水相逢,自己已多得他相助,怎好再开口。她低头默不作声,徐璧也不催,两人听着河声涛涛,缓缓前行。

      河中波光粼粼,水纹一荡一漾。画舫来又去,笙箫遥遥。

      朱珠忍不住抬眼瞥去,正对上徐璧温柔双眸,不带半点不耐。她抚着绿柳枝干,停步不前。

      “徐大哥明日离开,是回睦州么?”

      徐璧笑着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我也想去睦州寻大小姐,可能与大哥同行?”

      朱珠低着头,生怕被拒绝,未注意徐璧一闪而逝的了然。虎威将军不愿失信一事,在京城早就被渲染的人人皆知。朱珠初到,不知不足为奇。他却在京城待了两月,事事入心。今日她提出此要求,定是不愿履行婚约。她孑然一身,要再次千里投亲,孤身难免遇险。若能结伴同行,有人照应,终归要好些。

      徐璧低眉看着到他肩膀的女子,双唇紧抿,纤瘦十指刮着树皮,剥出条条新痕。

      “我一人归乡,正嫌长途漫漫无聊,有你结伴,正是求之不得。”

      语意温柔,搅乱一湖春水。朱珠心知他在宽慰,脸上复生笑容,真诚谢道:“多谢你,徐大哥。”
      徐璧笑道:“你能信任我,我高兴还来不及,何必言谢。”

      朱珠心中大石落定,整个人又活泼生动起来。她折下嫩柳,悠悠地在手中舞动。她转身面对着徐璧,步步后退向前行。有阳光漏叶洒在她脸上,刺目难睁。朱珠抬手挡在额头,只觉日阳映照在徐璧身上,晕晕晃晃地炫目。

      正所谓乐极生悲,她脚下突然趔趄,眼见就要跌落河中。

      徐璧忙伸手拉住她,自己又疾走一步。一来一往,正将朱珠拥入怀中。

      甫触及徐璧身躯,朱珠心中砰砰直跳,夜深所思全都涌上心头,霎时面红耳赤不知所措。来往船只有人瞧见,响起一阵嬉笑。

      徐璧怕她难堪,松手帮她站稳,移身挡住调笑浪子。

      朱珠勾了勾鬓边乱发,两人一道往四方客栈而去。

      “你常常提起的万大小姐,嫁的是睦州哪户人家?”

      朱珠道:“大小姐夫家姓罗,听说是做粮布生意的。”

      “原来是罗大善人家。”

      “咦,徐大哥你认识么?”

      “他家……”

      一路笑声铃铃,三月春光招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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