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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

  •   1
      “李大人何出此言?”事关某人,荣雨眠不自觉心生担忧,不过很快他令自己冷静下来,“李大人,请坐下慢慢道来。”
      李御医缓缓沉住气,在椅子上坐下。
      “不知荣公子是否知晓晟王殿下曾经服过一味药?”李御医不再如此急躁,反而变得谨慎。他没明说这个关于赵拓明的秘密,首先试探道。
      荣雨眠猜想自己知晓,“是当玫吧?”当玫是曾经赵拓明避子药方中最重要的草药。原本荣雨眠能并不知道,但前几日赵拓明试着想那药方,思来想去只想出这一味药,偏偏仅这一味药没有药引无济于事,这令荣雨眠做梦都忘不了这要你何用的当玫。
      圆桌另一边,见荣雨眠知情,李御医不再掩饰,从头道来:“晟王殿下曾有心避免小皇子的降生,于是令老臣暗中琢磨出一个药方。那药方时效极短,只能在服药的当日起效。而其中当玫药力霸道,长期服用对身体会有不良影响。是以晟王殿下只会在云雨之约前服药,日常也尽量避免少服。”
      尽管明白李御医正要引入正题,可这说辞令荣雨眠不由得钦佩对方不愧是一把年纪的专业医者,竟然能将话说得如此露骨直白而毫不害羞。紧接着,他忽然想到:李御医说到当玫,是不是晟王殿下又去问他要药方了?毕竟,前两日他们刚因为一时找不到药方而……受了很多苦。
      晟王殿下,你最好没对李御医说过前两日的事。荣雨眠暗自皱着眉头警惕地想。
      丝毫不知道他内心想法的李御医径直说下去:“作为大夫,老臣深知当玫的危害,与此同时,也懂得如何使用这味当玫。说到避子,当玫使用得当,将‘一劳永逸’。”
      李御医刻意在“一劳永逸”使用重音,他的这个词用得说不上是莫名还是微妙。世间之人谁会将生不出孩子一事当成是“逸”的?应该说,谁都不会如此——但是,荣雨眠想到一人。
      他心中吃惊,蓦地抬头望向李御医。
      李御医神情凝重道:“昨日午后,晟王殿下在宫中遇见老臣,他暗中托老臣为他配那‘一劳永逸’的药方。”
      内心的猜想被确认,荣雨眠却感受到近乎震惊的冲击。
      一时之间,心底百转千回,胸中百感交集。
      李御医沉声道:“那药方对身体有相当损伤,无可挽回,但这还是其次。晟王殿下身份特殊,若他‘一劳永逸’,皇上知晓此事,后果不堪设想。”
      荣雨眠自然能够想象,当今皇上怎可能将太子之位封予注定没有子嗣的皇子?而退一步考虑,纵然眼下赵拓明能瞒天过海,他日他成功登基,大爰皇帝终生无子,纵然将来能传位赵姓皇裔,后世又将有多少人笑话这个生不出儿子的皇帝?
      而对荣雨眠说来,最重要的是他怎能眼睁睁看着赵拓明自毁身体?
      荣雨眠沉思之际,李御医一直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后者在微微停顿后明确道出自己的来意:“想必荣公子与老臣一样,明白令晟王殿下有此想法的是什么事。是以老臣恳请荣公子对晟王殿下救上一救,莫令他行错这一步,酿成大祸,再无转圜余地。”
      之前荣雨眠便知晓李御医不仅是晟王的人,还是晟王相当信任的人,但对方此番忠心甚至可以说关心还是令荣雨眠心生感激。此刻,他站起身来,郑重将对方施过的大礼还与对方。“今日李大人特来告知此事,泽深恩重,雨眠感激不尽。请李大人放心,雨眠绝不会令晟王殿下铸成大错。这一药方李大人不必斟酌下笔,”荣雨眠一字字肯定道,“雨眠敢保证,晟王殿下定不会再问李大人要那方子。”
      始终神情沉重的李御医终于少许露出放松之色,他微微一笑道:“老臣瞧得出,荣公子是唯一能够令晟王殿下改变主意的人。”
      荣雨眠哪里不知道这件事,只是他怎么好意思承认?“晟王殿下识明智审,只需陈清利害,他自然从善如流。”此时若无其事答道。
      李御医但笑不语,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事出紧急,老臣冒昧造访,眼下也该告辞了。”
      通常架子挺大,喜欢用“恕不远送”的荣雨眠这回正正经经、恭恭敬敬将李御医送到门口。
      房门打开,初霁正侯在门外,他见李御医出来得这么快,不无忧虑地问道:“李大人,我家公子没事吧?”
      李御医笑笑道,“瞧你家公子气色就知道一定不错。”说到此处,他猛地意识到,又转回头认真打量向荣雨眠,稍稍正容问道,“荣公子这是刚过了情热期吧?”
      其实荣雨眠情热期过得乏善可陈,但愣是被这个问题问出了一丝旖旎销魂,当事人正不知如何回答,初霁已抢先道:“是啊,李御医,才过两日,近日公子是不是有什么需特别注意的?”他认真问。
      李御医不假思索答道:“其实也不要紧,不过,原本的药方这两日可以多加一味衔黄,只需两钱,有安神补气的作用。”
      听着眼前两人的对话,荣雨眠终于看个明白:他们三个人之中,就他的思想不太健康。
      “我晓得了。多谢李御医。”初霁特别用心地低声背诵了两遍“衔黄两钱”,然后抬头道,“李大人,我送您出去。”

      待初霁送走李御医返回,荣雨眠已自行换上外出的衣裳,站在门口等初霁。
      见状,初霁疑惑地快步走近,分外好奇地问道:“公子,你怎么了?而且,你什么时候会自己穿衣服的?”
      荣雨眠没好气地睨了对方一眼:“我会胸口碎大石,你会吗?”
      说到此事初霁立即兴奋起来,介绍道:“公子,我现在已经能徒手捏碎核桃了!”
      荣雨眠果断结束这一话题。“初霁,陪我出一趟门。”
      “哦。”初霁很快应道,“我帮公子披一件披风。公子,我们去哪儿?”
      “御影卫的指挥所。”
      “公子有急事找晟王殿下?”
      “没有。我就是去接他回家。”

      2
      逼仄狭窄的巷子尽头,黑瓦白壁高高耸立。在转弯之前,眼前尽是皇都的热闹喧哗,而一入了小巷,立时如同来到另一片天地。
      荣雨眠租的马车缓缓朝牌匾上空无一字的黑色大门行去。车夫很是小心,他自然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远远便停下车来。“这位公子,我们就将车停在这儿吧?”
      荣雨眠觉得,马车停那么远反而显得行迹鬼祟,但无论如何,他自不便强迫胆小的车夫前行,姑且只能同意。
      不出他所料,他们停下没多久,指挥所门口的守卫便提着刀走过来。“什么人,鬼鬼祟祟将马车停在此处?”
      坐在车厢边沿的初霁赶紧解释道:“官爷,我们是来接人的,不是什么歹人。”
      面对这一说辞,守卫眼中怀疑愈甚,走近后他警惕朝被掀开帘子的车厢里查探。待见到坐在其中的荣雨眠,他微微讶异地多瞧了两眼,之后,不知想到什么,原本强势凌人的气焰变得谨慎不少,语气也客气起来。“你家主人姓什么?”他问初霁。
      “我家公子姓荣。”光明磊落的初霁回答得随意,他没想到这一句立即换来对方骤变的态度。
      “荣公子,卑职职责所在,有所冒犯还请恕罪。”守卫毕恭毕敬向着马车行礼,不等荣雨眠回答,他很快又道,“卑职这就去通传晟王殿下,请荣公子稍候。”
      “这位大人请留步。”荣雨眠唤住对方,“晟王殿下忙于公务,我在此等候即可,不劳烦大人通传了。”
      守卫立即附和着点头应道,“还是荣公子考虑得周到。请荣公子稍安勿躁,按时辰晟王殿下正该出来了。”说着,他又恭谨朝荣雨眠行了礼,才重新回到指挥所大门口。
      指挥所门口共有两个守卫,方才一个过来查看,另一个则在门前戒备。后者自然瞧见这边的动静,对此他甚是疑惑,等查看的守卫走回去,他上前询问了一番。也不知前一个守卫说了什么,只一句,立即惹得另一个守卫频频朝马车的方向望来。
      荣雨眠不敢心存侥幸,他估计自己在御影卫里只怕已经“久负盛名”。大概大家都清楚之前赵拓明擅自回京,又连日缺勤为的是什么。幸好这个世界没有妲己,不然,这会儿他该已有自己的第一个江湖名号了。
      他正凝重思考,这时,有人从指挥所的大门内侧现身。
      眼下恰至酉正,如此准时走出指挥所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御影卫的第一把交椅赵拓明。
      赵拓明走出大门便瞧见马车前的初霁,于他,车厢中是谁坐着的是谁不言而喻。赵拓明不自觉扬起一丝微笑,快步朝马车的方向而来。荣雨眠心想着下车迎人又做作又肉麻,何必多此一举,可实际却不由自主地起身跨步走下马车。
      赵拓明在走近后低声问道:“怎么不命人通传?”
      荣雨眠说不出“给你惊喜”这种浮夸台词,他只能老实回答:“想吓吓你。”
      赵拓明忍俊不禁道:“你吓得我好欢喜,以后多吓吓我。”
      荣雨眠忍不住斜睨身前的人,心想都多大的人了,说这种浑话也不害臊。
      秋风在这时挟着落叶吹来,叶子尚翠绿,风中却已满是凉意。赵拓明瞧了一眼之前解下了披风的荣雨眠。“外头有些凉,我们先上车。”说着,他首先将荣雨眠扶上马车。
      两人上车坐定后,马车缓缓调头向晟王府方向而去。
      赵拓明瞧了眼荣雨眠所租马车有些陈旧的车厢内饰,他自然理解以租赁为生意的马车更注重外表的华丽,但他不理解的是另一件事——
      “怎么不用晟王府的马车?”
      晟王府的三驾马车有蟠龙纹饰,是皇子身份象征,严格来说,算不得晟王府上之人的荣雨眠无权使用。原本荣雨眠不会在意这种细枝末节,只是,经元柳一事,任何小处他都不容自己再授人话柄,这与信不信任赵拓明无关,只是,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有些变化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不过,在赵拓明面前荣雨眠很难解释自己的想法,此时,他只是若无其事笑了笑,道:“说了要吓你,若用晟王府的马车,想必一早便有人向你通风报信。”
      赵拓明未必信了荣雨眠的说辞,但他在微顿后轻描淡写着缓声道:“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马车转过弯来到一条石板路上。车轮碾过一块块石头,细小的颠簸伴随不绝于耳的咯噔声。荣雨眠决定结束这个话题,事实上,他有着正事要谈。
      “我听说在发现狼麻前,南方年年有流虫疫情,那时人们以为是时行乖戾之气致使疫病发作,所有人包括大夫都声称,得了此病必死无疑。但后来,狼麻被发现,自那时起,便再无人因流虫疫病发作而身亡。”
      面对荣雨眠突如其来的讲述,赵拓明难得一头雾水,琢磨不透这是在说什么。
      “因此?”他疑惑问道。
      “因此,”荣雨眠顺着这一句说下去,“尽管眼下李御医声称我的身体无法再经受妊娠至生产的过程,但我始终相信,也许日后会有什么灵丹妙药被发现,或者更好的手段,能令我顺利生产。”
      赵拓明终于明白这番说辞的来由,他抬眼注视向荣雨眠的眼睛,了然问道:“李御医来见过你吧?”
      无可否认的荣雨眠慢慢点了点头。
      赵拓明轻叹一声,无奈笑道:“看来大家都知道你我之间说话更管用的是谁,感觉所有人都在私下找你。”
      迎视向对方的目光,荣雨眠欠了欠身,在座椅上挺直了背郑重道:“你我说好,从此再无欺瞒,所以,你须相信:我不是在劝你改变主意。事实上,此刻我正在做的是告诉你我一直以来的内心想法:我想要将金孙生下来。上一次,我没能带他来到这个人世间,因为他我曾想过离开,但当我选择留下,我便决定,有机会我一定要引领金孙重新回到我们的身边。”

      3
      终于过了石板路的马车骤然安静。车厢里,有好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
      最终,赵拓明伸手轻轻放在荣雨眠搭在膝盖的双手之上。“在我心中,最重要的一直是你。”他低声缓缓道来,“只是,我本来以为最重要的应该是你的安泰健康,后来才发现,真正最重要的是你的意愿。我曾对自己发誓,不会再一厢情愿做些什么以为是为了你好——但结果,这么快我就故态复萌,什么都没同你商量过便去找李御医。”
      之前荣雨眠没觉得对方做错什么事,但这个人当真擅长认错擅长得过了头,他这么一说,连荣雨眠都觉得此事是他做得不对。
      “雨眠,你能原谅我吗?”赵拓明深深注视向他的眼睛问道。
      荣雨眠点头肯定回答:“所幸我特别宽容大度。”他正担忧自己没什么优点,不知怎么战胜赵拓明身边那些花花草草,眼下有这好机会,自然要表现自己的人格魅力。
      不想,他说得认真,赵拓明却听到失笑。
      “你笑什么?”荣雨眠立即警觉地问道。
      赵拓明想了想,不动声色答道:“我开心你原谅我。”
      敏锐如荣雨眠岂能轻易买账?“我们说好没有欺瞒,你却不说老实话。”
      赵拓明一本正经辩解道:“我说的是实话。我开心你能原谅我。要知道你那么小气,居然还能原谅我,我必定是得了老天垂青。”
      荣雨眠哪里不知道自己小气?只是,他没能料想到原来赵拓明也清楚。
      面对无言以对的荣雨眠,赵拓明露出微笑,却也真心许多,道:“你大度,在我心里大度便是好,你小气,在我心里小气便是好。”
      荣雨眠有些吃惊。“你那么擅于花言巧语,在我心里花言巧语便是好。”
      闻言,赵拓明低笑出声,道:“你嘴巴厉害,从不饶人,在我心里,那是大大的好。”
      “如果我当真如此好……”荣雨眠不自觉顿了顿。他知道自己打算说什么,曾经,他下意识抗拒此事,很难分辨其中的原由,但一旦由他主导,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其实如此希望这件事发生——
      “你愿意当我孩子名正言顺的父亲吗?”
      荣雨眠这一句说得有些婉转但也颇直白,聪敏如赵拓明自然是听得懂。然而,后者实际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紧接着,他的眼中闪过如同火花的喜色。“你说真的?”
      “婚姻大事,岂容儿戏?”
      赵拓明凝视向荣雨眠,擅长隐藏情绪的人这一刻眼中却是未加掩饰的动容,他低声一字字郑重如同起誓:“你的第一段婚约便给了我,我无法给你我的第一次,但我向你保证,雨眠,我给你的,至少是我的最后一次。”
      事实上,在荣雨眠作出决定的时候,他已经想过赵拓明迟早会有三宫六院的情况,可以说他是抱着类似牺牲自己来成全两个人感情的想法开口的。他不认为赵拓明能在各方的压力之下坚持再不娶妻,但这一刻,赵拓明如此承诺,纵然看来断无可能,□□雨眠仍旧宁愿选择相信。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表面他似乎说得随意,但暗地,他用力反握住赵拓明始终没有挪开的轻轻按着他的手。
      赵拓明不自觉扬起微笑,他忽然起身,在荣雨眠的身侧坐下。马车车厢狭窄,原本那是一个人的座位,赵拓明偏挤过来,两个人不得不紧贴着坐在一起。不过,这恰好方便赵拓明用手臂将荣雨眠环在怀中。
      自己一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被男人拥在怀里成何体统?感觉再好他也不能承认啊。荣雨眠提醒道:“这是在马车内。”
      “我又不是强抢民女,怕什么?”
      ……你这人何时变得如此无赖?
      “再说了,你的肉是我好不容易养出来的,我有权摸摸。”
      ……用无赖形容你无赖都要哭了!
      “你还是赵拓明吗?”荣雨眠真心求教道。
      赵拓明笑道:“我以前那是守礼,毕竟,孟浪佳人的都是登徒浪子,但现在,我是调戏自己的媳妇,这有什么不对?”
      老天将我生成男人难道是为了让我给人当“媳妇”的吗!
      荣雨眠又羞又愤……又欢喜。
      赵拓明的语调慢慢轻缓下来,他在荣雨眠耳边自喃般小声说道:“我从来没那么开心过,开心得就好像我不再是我自己。”
      荣雨眠不自觉在对方的怀抱中放松下身体。
      “成亲之后我会对你好的。之前都是你对我好,但你放心,以后我会将你当成我媳妇那样疼。”他真心保证道。
      闻言赵拓明低低笑出声来。“那我也却之不恭了。”他一本正经回答道。
      马车在这时停下。
      “晟王殿下,公子,我们到了。”初霁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
      先前从晟王府出发前往御影卫指挥所,荣雨眠觉得这段路不短,可不想,回程竟如此快便抵达。
      赵拓明没有作声,只抱着他不松手。荣雨眠想了想,稍稍提高声音对初霁道:“绕着晟王府我们再走一圈。”
      初霁在短暂的沉默后忽然以豁然开朗的亢奋声音回答:“遵命,公子!”
      ——所以你这小鬼是不是想歪了什么?荣雨眠担忧地怀疑。
      赵拓明在他耳边继续低声笑着。“你是让我继续摸吗?这回,我又该却之不恭了。”
      荣雨眠转过头睨向好半天都没当真摸一下的对方。“你敢继续摸,你敢进来一下吗?”
      他把赵拓明说得震惊了。
      事实上,他也吓到了自己。
      之前情热期,荣雨眠的确将对方“不敢进来”当成最大怨念……至今不能释怀。但无论如何,他怎么也想不到在神志清醒的情况下,自己竟道出如此放浪的说辞。
      面对惊异盯着他瞧的人,未免怯场,荣雨眠只能硬着头皮为自己辩护道:“怎么?只许你开心得不像自己,就不许我开心得不像自己吗?”

      4
      当今皇上的五皇子成亲,这自然不是当事人一人之事。而令荣雨眠更为担心的则是他的身世。向文星已经对他的来历有所怀疑,如若暂时蛰伏的赵欣正还在寻求逆转之局,那么这将是赵欣正最好的机会。
      因此,荣雨眠与赵拓明必须谨慎行事。
      不过,归根结底,世无万全之策。真相是没有办法被彻底掩盖的,漏洞也不可能被补全,对于他们面临的关于他身世暴露的风险,荣雨眠唯一的想法便是——他将与赵拓明共同进退。
      赵拓明很可能会被荣雨眠牵连,但与此同时,荣雨眠也正是为了赵拓明才甘冒奇险,这件事上没有谁亏欠谁的说法,他们都是在为自己与对方共同的最希冀的梦奋不顾身,一往直前。他们不会再为此踌躇为难,从这一刻起,逆不惶,危不惧,荣雨眠相信,赵拓明同自己一样,对未来的决心坚定犹如磐石。
      ——而赵拓明的动作,则比荣雨眠想象的还要更快。
      总觉得在向爰帝赵询成请旨前他们应该先进行一些筹谋的荣雨眠没几日后便从刚入宫回来的赵拓明那儿得知赵询成意欲见一见自己的打算。不过,转念想想,赵欣正若要给予赵拓明致命打击应该会耐心等到赵拓明与荣雨眠成亲,一切皆成为定局之后,届时,荣雨眠身份的揭露才能给赵拓明带来最大的打击。念及此,荣雨眠也就暂且放下这一顾虑……光顾着担忧赵询成会不会不同意自己与赵拓明的亲事。
      无论如何,成败在此一举。
      第二日,一大早赵拓明便来到隔壁屋子等荣雨眠被初霁梳妆打扮好后与他一同入宫。
      期间,因为在意与重视,荣雨眠难得主动出了好些关于自己衣着配饰的主意,结果,初霁只管阳奉阴违,到最后,赵拓明不得不无奈劝阻他“别添乱”。对此,荣雨眠心道:你最好别在贬低完我的审美后夸赞初霁做得好,不然,我会让你见识一个人究竟能小气成什么样,以及俗话所说的“小气到连自己都害怕”又是怎么一回事。
      所幸,赵拓明很可能听见了荣雨眠的心声,在初霁终于大功告成之际,他仔细打量向荣雨眠,没夸初霁一句,眉目间反而有明显的不满意。
      荣雨眠又开始担心起来,“我有哪儿不对吗?”他不自觉皱眉往镜子里瞧自己。
      面对这个问题,赵拓明继续一个劲望着他,缓缓叹了口气,回道:“我只担心你进一趟宫,回头我少了个晟王妃,却多了个母后。”
      饶是荣雨眠脑子转得快都花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接着,他红着脸愤愤责难道,“你胡说什么?”没瞧见初霁还在一旁吗?
      “我觉得晟王殿下担心得有道理。”一旁的初霁真情实感地附和,很快郑重其事地建议道,“公子,不然我在你脸上画些黄斑吧?”
      全身上下,他唯一的优点大概就在这张脸上了,荣雨眠怎么能同意初霁用黄斑来破坏自己的优势呢?他总不能让赵询成担心自己儿子不仅识不来人,甚至连眼睛都是瞎的,然后,怎么也不同意自己亲儿子屈就荣雨眠的这桩吃亏婚事。
      “晟王殿下说着玩呢,初霁你别当真。”为保住自己这张脸,荣雨眠安抚涉世不深,听不懂戏言的少年。
      初霁使劲琢磨了一下荣雨眠的解释,随即,猛地恍然大悟道:“哦,其实晟王殿下这是夸公子好看呢!”
      听着这番解说,荣雨眠忍不住暗中瞪了在旁人面前口无遮拦的赵拓明一眼。
      被瞪的人不禁轻笑了一声,接着,他的神色认真了些许,走近到荣雨眠身侧低声对他说道:“这世上纵然有人与你一样好看,你还是比对方多一个胸口碎大石的天大能耐,所以,不用担心,父皇不会不同意的。”
      在今日的确如临大敌以致有些心神不宁的荣雨眠直至这一刻才明白,方才赵拓明并不是说笑或者调情。原来,总是能敏锐察觉他心思的人正有意以玩笑话来放松他的心情。
      “对了,雨眠,还有一件事须向你交代。”荣雨眠微怔之际,赵拓明蓦地想起某事,后者的神情立即正经严肃不少。
      荣雨眠抬头望向不自觉透漏出一丝迟疑的人,微微好奇地问道:“什么事?”
      赵拓明微顿了顿,而后正容回答道:“二皇兄许已知晓你自称曾在寺庙长大的经历是谎言,担忧他以此做文章,我早先安排了几个证人,并且也主动向父皇‘坦白’你实际在勾栏长大。今日,父皇应该不会当众提及此事,不过,以防万一,我想你事先有些准备,以免届时的应对之词与我的说辞有出入。”
      当初是荣雨眠自己编造的这么一个“凄惨童年”,眼下自然无法责怪赵拓明如此特别的编排,只是,原本他就忧心自己的家世才德会被赵拓明的父皇嫌弃,这下可好,他还多了个如此色彩斑斓的过往。堂堂大爰国的国君该怎么想?他能喜出望外地同意自己的儿子与那么“色彩斑斓”的荣雨眠成亲吗?
      希望简直越来越渺茫了。
      荣雨眠不得不直面严峻的现实。
      ……实在不行就私奔。
      最终,他唯有如此安慰自己。
      正这么想着,便听赵拓明在他耳边以带着微微笑意的低缓声音道:“实在不行,我们就私奔。”
      荣雨眠终于笑出声来。“一言为定。”他回答。
      说来,他未必将赵拓明的话当真,但他确实将赵拓明的心意当真。
      ——他们甚至能想到一起去,那么,还有谁能将他们分开?
      “我准备好了,我们出发吧。”荣雨眠抬头拿出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气势说道。

      5
      赵询成接见荣雨眠的场所为皇宫外廷的东正阁。东正阁日常主要用以接见外臣,作为平民,荣雨眠这算是沾了赵拓明的光才能到此一游。“上辈子”也算是见过世面的荣公子始终是第一回见到辉煌宏伟、富丽堂皇的古典东方风格皇宫,当马车进入宫门,依旧有些忧虑的人还是很快被车窗外的景象吸引了视线。
      经过层层守卫,马车在转入主道路的东边巷子后停下。赵拓明首先下车,接着伸手扶荣雨眠跨出车厢。下车站定后,荣雨眠不禁首先抬头望向宫墙另一边黄色琉璃瓦的庑殿顶。在赵拓明的引领下,他穿过墙门,来到东正阁的正前方,这才见到崇基之上共上下两层的东正阁全貌。
      面阔九间的东正阁正厅大门足有三间之广,正厅的两旁各有一个偏厅。此时,正厅门口两侧分别有侍卫躬身而立,除此以外,西侧偏厅前也有侍卫侯立。望向西侧偏厅牢牢关着的门,荣雨眠不自觉微微皱起眉头,他不太懂宫中的规矩,但东侧偏厅前没人的状况令他感到异样。
      “皇上在东正阁的时候,门口的侍卫一般是怎么安排的?”他问身边的专家。
      经他这一问,赵拓明也注意到侍卫的站立情况。“一般来说,当父皇所处的殿阁同时有其他人在另外的屋子,屋外都会有侍卫守着。”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显然,他与荣雨眠考虑的是同一个问题:此刻那西侧偏厅里待着的是什么人?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无从得知这个问题的答案。
      很快,赵拓明转头朝荣雨眠露出沉着微笑,他低声肯定道:“不管发生什么,我们荣辱与共,休戚相关。”

      登上汉白玉的台阶,不多时便有侍臣过来引领赵荣二人。荣雨眠跟在赵拓明身边,与后者一同步入东正阁正厅大门。
      被一根根高大红柱支起的东正阁正厅没有荣雨眠想象中那么宽敞空旷,事实上,这共三进深的正厅才跨过门槛便一眼能瞧见上首位坐在宝座之上的爰帝赵询成,对方除了一身黄色龙袍,看来甚是寻常。相反,真正引起荣雨眠注意的是此刻正站在大厅一侧的赵欣正。
      若不是此人太沉不住气,那必然便是他手中握有确凿证据。
      但无论如何,荣雨眠不可能因此自乱阵脚。他不动声色走上前来。
      “儿臣参见父皇。”
      “草民荣雨眠叩见皇上。”
      “平身。”
      龙椅上的赵询成不露声色。他先以一般的面圣流程同荣雨眠说了几句,接着,话锋一转,意味深长道:“朕听二郎说,他与荣卿相识。今日二郎特地前来与荣卿一见,你们不妨叙旧一番。”
      所谓“叙旧”,只怕将是一场刀光剑影的交锋。
      不过,荣雨眠神情不变转向僧人打扮的赵欣正。照理,以赵欣正眼下身份,荣雨眠原本不需按宫廷礼节行礼,但他上前两步,有意拜见了野心昭然的人。
      “荣雨眠见过二皇子。”
      “贫僧乃出家之人,荣施主不必多礼。”赵欣正以僧人的合什礼回答,眉宇间却是掩不住的煞气。
      赵拓明紧紧跟着站立至荣雨眠身侧,以耐人寻味的语调不紧不慢道:“不想竟因我与雨眠的俗事而打扰到二皇兄的清修,真是罪过。”
      “出家人以济世为怀,不以清修为贵,五皇弟不必介怀。”赵欣正冷淡回答,看得出他一心报复,连门面功夫都懒得装饰,才没说两句,他便急急入正题道,“今日想与荣施主叙旧的,其实并不是我。”
      有心表示与荣雨眠共同阵线的赵拓明连话都抢在前者之前。“二皇兄是从何处认识的雨眠故人?”他不问那故人是谁,反而问赵欣正如何认识,首先挑明对方居心不良。
      若赵欣正所谓的“故人”正是曾经那天火寺庙的幸存僧人,那他不仅棋差一招,还等同送上门任赵拓明再踩上他一脚。
      然而——
      赵欣正所说的另有其人。
      “只能说天意如此。黎阳乃繁华之都,人口稠密,千万人中,偏偏教我寻到那黎阳的妇人,可见父皇洪福齐天,天佑我大爰。”
      “二皇兄所寻何人?”赵拓明问道。
      赵欣正自然听得出赵拓明暗示他别有用心,却也不辩解,径直讲起自己的故事来,“那妇人夫家姓何,家在黎阳城南的月牙胡同巷口,据她所说,在月牙胡同尽头住着一户张姓人家,这户张姓人家没有当家主人,只有一位张夫人同他的儿子以及一个外甥三人相依为命。那对表兄弟相差三、四岁,年幼的外甥时至今日应该恰好十九、二十。”说到此刻,他刻意顿了一顿。众所周知,当年庄耀宗带回前朝皇后首级正是十九年又六个月之前。“何氏对那户张姓人家印象十分深刻。寻常百姓一般只能娶到女子为妻,但那张夫人却是虚阳之人,平日颇有教养,教人猜测原本定有富贵出身。此外,最稀奇的是,天下父母心相同,尤其母亲,一般都会更疼爱自己的亲生孩儿,而穷人家的习惯也是哥哥的衣服穿不下了便给弟弟穿,然而,那张姓人家恰恰相反,那个年幼的外甥反而穿最好的衣服,吃最好的食物。有一回,何氏去张家,无意间发现他们家用膳一定要等外甥先动筷,另外两人才开动——试问,天下何来如此古怪的舅甥、兄弟关系?”
      “二皇兄,”赵拓明故作不耐烦地问道,“你这故事同我和雨眠有何关系?”
      赵欣正的眼中闪过一丝得色,他慢条斯理给出这个故事最重要的部分:“巧的是,那对表兄弟表哥名为张敬,而表弟,则名为荣雨眠。”
      赵拓明神情不变道:“天下同名同姓之人何其多?我知二皇兄怀疑雨眠为何人,可雨眠今年才一十八岁,年岁也不相符。只怕是二皇兄多心了。”
      “年岁可以虚报,名字可以作伪,不过,样貌却是做不了假。”赵欣正的嘴角流露出凌厉的冷笑之意,他志满意得道,“不如我们这就请那位何夫人出来与五皇弟的‘荣雨眠’相见‘叙旧’。”
      看得出,他已成竹在胸,就等着那位何夫人现身后自己大获全胜。
      “且慢——”
      之前始终没有作声的荣雨眠在这时忽然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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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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