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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你继续亲近便是 ...

  •   “秦大人派人连夜送了密信来。” 洛一将竹筒递给了刘彻。

      刘彻接过来看了,说的是宗正刘允与治栗内吏陈仁,两人一前一后往宫里递了奏疏,一人弹劾太子刘彻仗势欺人德行有私,一人呈述前太子刘荣温良贤明,治下有方,奏请天听,准临江王入朝参来年国宴正典。

      太子被申斥鞭笞,是几朝都没有的事,足见天子之怒,暗中观望的人抓住机会动一动,也无不可。

      只这件事甚至不需要召僚佐来商议,刘彻沉吟片刻便吩咐道,“你叮嘱秦放,让他将类似的奏疏一并呈给父皇,无需阻拦,也无需动作。”

      洛一应声称是,接着禀告道,“长年宫上下共清了九人,一人意图不轨,事发便服毒自尽了,幕后主使还在查,剩下各宫安插的探子,都清理干净了。”

      洛一说着头埋得更低,“里头有两个是皇后的人,近来一直打听太子中意的女子是谁,傍晚间田家的女君田姝和九公主一同来过。”

      田姝是母后同母兄弟家的女君,九公主则是他的亲姊。
      刘彻半响未语,看了眼外头泛白的天际,才问道,“还有什么。”

      洛一便把长公主此去鲁地延请淳于意给陶七翁主看病的事说了。

      “太仓公淳于意?”
      刘彻微变了神色,阿娇生了什么病连宫里的医正王硕都看不好,要姑母千里迢迢去鲁地请人。

      淳于意是名医,因不愿做权贵的府医屡次被陷下狱,刘彻感念淳于意给母后治过病,老医师落难时拉拔过一把,也算与此人打过交道,知道淳于意医术高超,但骨头硬,寻常公侯家若非遇到不得已的情况,是不会去自找没趣的。

      刘彻心里起了些因事情脱离掌控产生的烦躁焦急,“可有问明是什么病症?”

      洛一摇头答,“长公主并未言明,只是让淳于意入长安,淳于意不肯,两方僵持住了。”

      刘彻想去一趟堂邑侯府,走到门边又折回,坐下来提笔写了封亲笔信,又从左边架子下的格子里取出了一个木盒,翻阅过里头放着的确实是《黄帝内经》增补卷,一并交给洛一,“这是谢礼,你立即赶去鲁地,尽快把人请回来,现在就去。”

      洛一应声去了。

      刘彻把南平叫起来,让他现在立刻请医正王硕来长年宫,自己耐下性子收拾好,卡着以往的时辰去昭阳宫给母后问安,回来见了王硕,知道阿娇是误食了寒药,伤了身体,日后难有子嗣,心神都被攥紧了,又问了一些她身体的情况,知道她现在不痛了,叮嘱王硕勿要往外传此事,自己在书房坐了一上午,文籍上一个字看不进去。

      难怪她说不与他成亲了,难怪她要炼什么丹药,头发和脸弄成那样都不在意了。
      刘彻想着那日她苍白如雪的面色,心知她必然受了巨大的痛苦,下午练武的时候虽未有耽搁,箭依然能稳稳射中靶心,心却是再也不能宁静了,脑子里她以往缠着他要拉手,要抱,要亲的画面,和她因为炼丹消瘦怪异的模样,满心都是她的容颜。

      手中的弓弦绷得很紧,手一松箭矢破空而去,穿透了靶心,钉在了后头的院墙上,刘彻扔了弓去了郎官营,他的马飞虎正与飞雪亲昵地靠在一起吃草,飞雪是一匹枣红色幼马,马种很好,将来肯定能长成一匹神驹,是他准备要送给阿娇的新婚礼物。

      自家主上单独召见医正王硕后,似乎心绪就不太平静了,南平跟在旁边,见主上要把飞雪牵出来,猜是要去找陶七翁主,禀告道,“陶七翁主天未亮便带着侍卫出城去了,至今还没回府呢。”

      南平白胖的脸上有些迟疑踌躇,别说那些探子,就连他也纳闷,自家主上能看上谁,毕竟以往陶七翁主看得贼紧,这长年殿甭说是女君,便是婢子,也是没有的。

      兴许是宫外认识的,毕竟主上常常出宫。

      只既然婚事不成了,现在又去找人家,没有这样道理的呀,南平想清楚,便劝道,“主上往后还是离陶七翁主远一些罢,您看上旁人临时悔了婚约,现在又去找她,这,天下人都要讨伐您了。”

      旁人又怎知他们之间一同长大的情谊,再者他何须顾忌天下人如何指摘说道,刘彻把马鞭扔给了南平,“我自己去,你不用跟着,在这儿喂马,把飞雪喂好了,这是将来要送给太子妃的。”

      且这件事需要细查,马车里香草这么多,怎么恰好阿娇手边放着的就是这两种,又恰好备下的是甘草汁,阿娇嗜甜,却更喜蜂蜜果浆。

      如果查出来当真有人害阿娇……刘彻星眸都是寒意,问清楚了阿娇的去向,大步出了郎官营,打算去城门口迎一迎她。

      阿娇是要上山采药,治好祖母的眼疾是她最想做的几件事之一。

      只她上辈子虽然悉心学过这一块,但各人情况不同,再加上祖母年迈体弱,用药用针都需得很小心,前期准备时间很长,所以她一面每日进宫给祖母按捏,帮助她疏通淤堵的经脉,缓解眼睛痛痒的症状,一面研究治疗眼疾的医方。

      因着缺了几味要用到的药材,医正医工们都不认识,她发动府里人寻,挂单采买,自己也上山去找。

      阿娇过了几辈子的军旅生活,上山下地这些事对她来说家常便饭,并且眼下的生态环境还没有遭到工业革命的破坏,她一天的时间里就见到了好几种后世已经灭绝或者濒临灭绝的珍惜植物,收获颇丰,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她做火铳火]药打败匈奴万国来朝美梦破裂带来的挫败感。

      搞不成科学研究,她可以把时间精力用来读书习武上,除了那些拿不出来的高科技,她脑子里还装了许多的农桑术,陶瓷、盐、冶铁、丝绸织机,总有一条路是可以走通的。

      她现在才十二岁,还很年轻,只要用心,总能做一些事情的。

      阿娇对以后的生活有了新的规划,时间安排得很紧凑,每日都充满了干劲,武艺恢复了一些,也招募了许多有用的人才,今日跟她出门的侍卫周云就是其中之一。

      周云背着一大背篓跟在旁边,提醒道,“前面是四公主六公主。”

      眼下民风自由,男女大防并不严苛,所以也常常有结伴出行踏青赏花的,这里是泾水长堤,是个游玩的好去处,曲水亭旁的草地上铺了毯子,清风吹动柳枝,水声沙沙,公主贵女们谈天说笑,又有琴音筝曲,婉转悠长,传出去很远。

      阿娇忙着回家炮制药材,“直接回府。”

      “是。”

      阿娇知道那日大婚造成的舆论热潮还没有过去,出行便都带上了幕离围帽,马车停在不远处,拐个弯就能到,只是她刚下了长堤便被唤住了。

      “是陶七翁主么?”
      “呀!大家快出来,真的是前太子妃!”

      曲水亭离大路有百十丈,且中间隔着一片桃林做屏障,本是有些距离的,只对方这一嗓子下去,一下就从后头绕出来了七八个,纷纷上前来行礼,“见过陶七翁主。”

      “不必多礼,你们接着玩。”
      阿娇要走,当前一女君直接摊开手臂拦在了她面前,“别走呀,好不容易聚到一起,翁主和我们一道吃点小食,品品谱,玩一玩,再回去呀。”

      环肥燕瘦一道围上来,又都是貌美的年轻小娘,看得人眼花缭乱,阿娇解下背上的背篓递给周云,让他先把马车赶过来,想着应付几句便回家了。

      “陶七,你这是真得失心疯了?就算十弟看上了旁人,不娶你了,你也不必这样自暴自弃罢。”

      长相明艳的姑娘穿一身浅红色华服,抱着手臂,黛眉间都是嘲讽,“我们在曲水亭踏青赏花,你也一起来罢。”

      “该不会是变丑了,不敢见人了罢。”
      “那也是,不是说前日将绛侯家的小郎君吓哭了过去么?”

      是轻妩公主和轻骊公主,她俩是栗姬的二女儿四女儿,性格与栗姬是一脉相承的嫉恶如仇率真直爽,只是和阿娇一直不对付。

      六年前栗姬的儿子刘荣还是太子,阿母朝栗姬提亲被拒,恰逢当时皇帝起了废刘荣立刘彻的心思,阿母立马定下了她和刘彻的婚事,顺便在背后助推了一把,加快了废立的进程,刘荣被废,栗姬幽禁北宫,堂邑侯府和飞羽宫也就结下了深仇大恨。

      死结,无解。
      只不过以前飞羽宫不敢针对她,见了她绕道走罢了。

      又有几个姑娘大着胆子伸手来扯她的幕离,“啊呀,我的天!”

      女孩子推推嚷嚷乱成一团,挤着往后退,花容失色地惊声尖叫,“陶七,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的脸,你的头发,怪物啊!”

      “你身上怎么脏兮兮的,泥巴里打滚去了啊,你是不是真疯了?”

      三五个小姑娘口上说着可怕,其实眼睛里都是幸灾乐祸,阿娇知道自己没有丑到不能见人的地步,她们也不是真的被吓到,就打算走了,若按照她以往的性子,听了这些非议,必定要理论争执一番,但因为做了几世军人,一则见多生死,许多小事便也不太上心了,二则军人天生对同胞有很强的包容力,尤其这些女君都还很小,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就更不会计较了。

      阿娇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你们玩,我先回家了。”她想回家洗个澡,还有很多杂物要处理,阿母先前常常收受贿赂违法乱纪,捅下了许多篓子,她得把这些篓子都补上,还有兄长们,也要敦促着读书明理,免得将来又长成鱼肉百姓横行长安天怒人怨的纨绔子弟。

      陶七翁主竟然没有冲上来扭打,以往那双目空一切的眼睛里甚至都没有愤怒,反而很安宁,但这更让人难以接受,她们想堵陶七,不就是想看她哭,想看她惨,落地鸡的样子么!

      女孩们诡异地沉默了下,连后头沉默站着的周婧都抬头看了一眼。

      戚媛插着腰丹凤眼里都是不屑,“以前我就说陶七不过仗了长公主的势,太子哪里能看上她,天下好女子这样多,不说名闻的洛阳侯女凤莺,燕地郭家郭奵,便是我们长安城,北阙有长安第一美人田姝,东第有婧姊姊第一才女,哪个不是才貌双全的好女君,只能说不是你的不要痴心妄想,到头来终是一场空,白白惹了笑话。”

      周婧拉了拉戚媛,“媛媛,天色晚了,我们收拾收拾也回去罢,家里该着急了。”

      以前陈娇走过她们旁边时都爱答不理的,长安城里哪个女君不得避着她的风头,戚媛有点不过瘾,“大婚当日被当众退婚,我要是你不如一根绳子挂梁上,死了——啊!”

      “呼,太子殿下!”
      “……太子圣安……”

      刘彻面沉如水,这一群里也有三两个曾经和阿娇要好的,刘彻止步不前,在远处耐心地等着,只是见阿娇几次要走都被拦住,猜到一些,走过来时听了戚媛一段话,心里动了真怒,手里的石块掷出去,砸得那绿鹌鹑哭喊着抱脚往后跌,也未理会这些人的问安声,只是大步走到阿娇面前,直接把人揽到怀里紧紧抱了一下。

      周围便响起了失态地惊呼声。

      刘彻一语不发地拥着人往外走,察觉到臂弯里的人在挣扎,更是紧紧箍住不放,强硬地带着人上了马,才有些生气地责备道,“你在怕什么,被欺负了也不反抗,你就算把她们打死,也是她们自找的。”

      他从出现就没给人反应时间,阿娇回头想看看自己的马车,打嘴仗这种事,争赢了也争不到一个包子馒头,又浪费时间精力,实在没有必要。

      刘彻掌心压着她鸟窝一样的脑袋不让她看后面那些糟心的人,下颌在她头顶压了压,“我还没倒,你怕什么,打死我给你兜着。”

      不用回头看都知道那些有如实质的目光肯定都钉在了他们背上,阿娇摇头,“因为你的原因,舅舅和祖母待我依然很好,她们就是过过嘴瘾,不敢做什么实质性伤害,也就没必要计较了。”

      只是刘彻这样帮她找了场子,难免要被扣上反复无常的帽子,而且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婚约,这样共乘一骑挺奇怪的。

      阿娇想自己下去坐马车,“你出城是有事么,去办事罢,我有马车在后头。”

      “无事。”
      他有事也不是最紧迫的事,往后压一压也无妨,挂心她,便寻来了。

      阿娇现在只想回家,在她心里汉武帝就是那种神色威严挂在墙上或者教科书上的画像,走过路过的时候,她会在心里拜一拜,感谢一番,离太近了反而有压力,很拘束,也并不想同他有太多交集。

      大抵这就是,敬而远之。

      阿娇前后想一想,便道,“太子,我们不成亲就代表着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不必做这些。”

      刘彻也不同她争辩,只是微微低头说,“不是未婚夫妻,也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戚,我实不想娶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借你用一用。”

      阿娇听了,理解地点点头,现在太子妃的位置空着,盯着的人确实会比较多。

      刘彻勒了勒缰绳,见她坐得笔直,身体前倾离他远远的,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揽过她腰,让她靠进自己怀里,奇怪问,“以往你常常要同我一起骑马,不是挂在我背上,便是嫌风大要裹在我风袍里,只肯露出一个脑袋,现在怎么变成正经人了。”

      他一说阿娇便都记起来了,辩解道,“彼一时此一时,我们现在没有关系了,自然不好太过亲近。”槽多无口,她已经懒得吐槽自己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以后多注意便是。

      刘彻不以为意,“你继续亲近便是。”

      阿娇心里无力,过去这定亲的六年,她一有机会便和刘彻待在一处,他读书,她趴在旁边吃东西睡觉,他练武,她还是在旁边吃东西睡觉,她吃了一口蜂蜜好吃,便也要喂给他一勺,街上买一个饼,必然一人一半,两人几乎形影不离,这才导致了这样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大概就是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关系好,却没有界限感,她知道自己不喜欢刘彻,也知道刘彻对她不是男女之情那样的喜欢,可能再长大一些就好了,等有了天降,就更没有关系了。

      阿娇想通此节,莫名地松了口气。

      刘彻勒了勒缰绳,轻驾了一声,飞虎扬蹄飞奔起来,阿娇被吓了一跳,无意识攀住他的手臂,又很快放开,“你干什么啊?”

      刘彻下颌在她头顶压了压,还是以往护食的大白鹅更有活力一些,那时候的她很快乐,现在都闷成一只呆头鹅了,“带你散散心。”

      他说完便载着她上了长堤,泾水两侧垂柳依依,芳草地上开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花,飞虎这几日在马厩里憋坏了,得了令便铆足了劲撒欢地跑。

      骑马驰骋还是上两辈子的事了,带起的风呼呼吹在耳侧,清凉舒爽,阿娇心里怀念,瞳眸明亮,飞虎立马长嘶的时候,她惊呼过后便眉开眼笑的,有些黑的皮肤更衬托得一口小米牙洁白如编贝。

      刘彻低头看到她瞳眸明亮,心中跟着多了几分舒悦,她近来看见他的时候总是太子太子的唤,很疏离,亦许久没这样笑过了。

      阿娇其实想问问刘彻,能不能下去让她单独跑几圈,但想想过后她也可以自己出来骑马,也就罢了。

      刘彻不高兴怀里的人被旁的人轻视,回去的时候也没走原路,带着她往那群女君面前绕了一圈,留下一地的灰尘,这才把人一路送回了堂邑侯府。

      周云架着马车在后头跟着,阿娇给刘彻告别,“谢谢你载我回来。”

      刘彻示意周云先进去,拉着她走到一边,低声嘱咐,“生病了不要害怕,我们慢慢治,以后碰到什么事都和我说,不要自作主张。”

      刘彻当太子这么多年,手底下是有一批人的,阿娇一听就明白了,立刻道,“那只是一部分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不喜欢你了,所以才不想成亲了。”

      可他们两岁就认识了,五岁定亲,一起长到十二岁,将来自然还是要在一起的。
      刘彻凝视着她一张有些黑的小脸,觉得自己有些疯魔了,竟然她这个模样也觉得有些可爱,为免她挂心伤神,便转述了医正的话,“医正说寒毒可以慢慢调养,将来都有可能,还说子嗣这种事说不好,不是你一个人努力就有用的,生太孙的事同我也有关系,以后我们一起——”

      阿娇都听不下去,“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才几岁!而且虽然你确实很优秀,但也太自恋了!”她尊敬他,未必就要嫁给他啊!上辈子是大人定亲了,她必须要捍卫妻子的尊严,闹得天翻地覆,这辈子就不必了。

      医正便是这么说的,刘彻不知她为何反应这样大。

      阿娇实在是和他待不下去了,绕到他背后,伸手就推他,推着他的背把他推出了堂邑侯府的大门,“你快点走!”

      原本是一本正经的正事,刘彻不觉有什么不妥,但看未婚妻脸色通红恼羞成怒,刘彻莫名地也跟着脸色发红,耳根发热,大概是他们太年幼,提起婚事子嗣总是有些不恰当的。

      以往他秉持君子之礼,不肯逾越半步,大婚那日后倒频频失礼,确实有些不一样。

      只她瞳眸因为生气亮得像星星一样,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头十足,让他放心不少,便也未反抗,一边随着她的力道下了台阶,一边嘱咐道,“你不要再炼丹了,也不要再上山了,缺了什么写个明细递来宫里,我给你找。”

      阿娇赶紧把这一尊大佛请走了,恰好她派出去查事情的周平回来了,便又急匆匆回了书房,处理正事,“找到云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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