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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景嘉十五,山河清平 ...

  •   除夕那日早上还得去祖庙祭祖,父皇别的不怎么信,不过毕竟是祖宗,还是得让他们在年节吃好喝好的。

      一直到了中午,回到重华宫的时候,丞相府的贺礼也送来了,两个橘子,我一只手就能抓过来。

      岭南来的贺礼还是那样多,我忘记写信去要木头,因此这回的贺礼没一样是我的。

      下午去陪着皇祖母坐坐,趁着她精神还好时说说话。皇祖母笑说我又大了一岁,等明日正月初一,我过生辰,便再大了一岁。我笑着应是。

      一直待到傍晚,我就抄着手,溜达着去宫墙的城楼上等着宋清平。

      今年的冬日格外冷,父皇特准大臣们乘着轿子或马车一直到三门内,规矩不像律例,规矩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

      宋清平是跟在那顶挂着宋字灯笼的红顶轿子走的,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宋丞相抬手一掀帘子,也看见我就站在城楼上溜达。他倒是很开明地挥了挥手,教宋清平不用再跟着他了。

      宋清平又须俯下身子去,听宋丞相说了两句训诫的话,才打揖离开轿子左右。

      再等我转头时,宋清平就已经登上城楼来了。

      风把他的衣袖吹起来:“殿下怎么在风口等着?”

      “闲着没事,你来了我们就回去罢。”之前仗着自己年轻,又穿得厚,不在乎在城楼上站着,他一说,我才觉得城楼上风大,转身就要回去。

      等我下了一级台阶时,宋清平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边道:“殿下来时还在下雪么?”

      他抬手一拂,我的肩上果然落下许多雪粒子来。我回头,稍仰了脑袋看他:“下了点小雪,没在意。”宋清平又伸手去掸我发上的雪花,我却跳了两步,站到底下的台阶去:“不用麻烦你,我跳一跳就掉了。”

      等我们慢慢地走回去时,众人早已落座。

      我是不怎么在乎的,但是宋清平在乎,远远地就打揖道歉,我也就跟着他打揖。

      宋清平很惭愧的低着头往前走,一时不察,便一直跟着我走到我的席边。

      他方要转身,我便扯了他的袖子低声道:“今儿我们一起坐,到时候再一起悄悄溜去小皇叔宅子里放烟火玩,你跟宋丞相坐一起,到时肯定走不了。”

      然而这一句话终究是太长了些,旁的人看上去就像我与宋清平在大殿上拉扯不清。

      反正拉扯也拉扯了,清不清也都那样了,我就转头朝宋丞相笑笑,谢谢他把儿子借我一个晚上。

      宋丞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总算给了我点面子,没一拍桌子大声叱我臭不要脸。

      他曾经这样凶狠的骂过父皇,不过我忘记是因为什么了。

      我给宋清平夹菜。据我在之前的宫宴所看见的,他从来都不怎么吃菜,他甚至连味道都没尝过,虽然菜的味道不是特别好。

      他总是规规矩矩地坐着,双手搭在膝上,平视前方,动也不动一下。

      我早就想好了,若他今日还是这样坐着不动,我便可以臭不要脸的问他是不是要我喂他。

      今日的宋清平同往常一样,果然还是坐着没动,我才想对他说早准备好的那句话,他倒是很明白我的德行,知道我一张口就要说什么,拂袖拿起筷子,小小地尝了一口不知道什么东西。我猜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

      他说:“殿下别只顾着我了。”

      我辩道:“顺手。”因宋清平坐在我左手边,我很快地就想出个解释来:“他们总把我的碗放在左手边,一顺手就夹到你碗里去了。”

      宋清平好笑又好气的目光在我身上转过几轮,又提起筷子翻了翻自己碗里的菜色,一模一样的给我也夹了一份。

      我看了看,倒还却是一点不差。

      他看着我,笑道:“殿下吃罢。”

      其实在旁人看来我们简直就是两个犯了病的疯子,分明是同样的东西,还非得互相夹着来吃。

      我不能说他们不懂得我们少年之间的生活情趣,我只能承认,我也觉得我们这么做确实有点傻。

      ====

      酒过三巡便停了下来,今日的宴上没有天竺舞娘,但是有小皇叔府上的乐师弹琴助兴,还是那一批自南方来的乐师,今日他们不再采莲,唱了一首《诉青天》,正切了年节的题。

      我想起来什么事儿,便侧身对宋清平说:“这不是上回他们满山找我们,满山都是火把的时候,我说想让他们唱的曲子么?这曲子我拢共也没听过两回,当时怎么就想到这首曲子了呢?”

      宋清平回说:“臣不知。”

      我笑道:“你怎么会知道连我自个儿都不知道的事情?那你再猜猜现在我在想什么。”

      “殿下想离席了。”

      我伸手拉他的衣袖:“这件事你倒是猜得很准。我们转过身去,然后悄悄地从后边走。”

      要离席还是很顺利的,就算有人看见了也只以为我又带着宋清平去哪儿疯去了,我这个太子近十五年没滥用私权瞎管他们,他们也就不管我。

      我们出来的时候外边正下着雪,在檐下廊前待了一阵,宋清平又送了我一把新的锉刀做年节礼物,我却没什么可送他的,近来我的时间全花在几个姑娘家缠着我雕的簪子上了。

      但是我不能直说我没给他准备东西,这显得我太薄情,因此我对他说:“我这儿有几支簪子你要不要,你留着给你以后喜欢的人。”

      我知道他不愿意听这样的孟浪话,所以他说不要,也就不是我不给他送东西,是他自己没要。

      他回道:“殿下留着罢。”

      过了一会儿,我们都反应过来方才那话不太对劲儿。

      我说把簪子给他喜欢的人,他却让我留着,乱了乱了,彻底乱了。

      不过宋清平装作不明白的样子,我也就不说话。我们一起等了一会儿,雪渐渐地小了,才戴上兜帽准备去小皇叔府上。

      小皇叔前几日说他囤了一些烟火,让我们除夕晚上去放着玩儿。现下除了宋清平与我,所有人都还在宫宴上,我也就能先过过瘾,放两只来玩。

      小皇叔府上灯火通明,我们去的时候一众仆从正躲在房里烤火吃酒,也就任由我们随处去玩。

      我搬了两个烟火箱子出来放着玩儿,然后与宋清平爬到屋顶上去看,但我并不看烟火,目光只在城里随处乱飘。

      屋顶不比宫墙城楼上高,只能看见城外小皇叔捐了钱建的祈福宝塔的一点尖儿,那宝塔又挂上了新的灯笼。

      我絮絮叨叨地念:“今年燕都流行题字在灯笼上祈福,小皇叔又给我们一人捐了一个灯笼,也不知道挂在哪里。若是早点知道了消息,我们就在那塔下摆一个笔墨摊子,专给别人的灯笼上题字,你写字好看,给他们写字,要什么体也有,想不出的你还能帮他们编,一个字一个铜板。我就在边上伺候你的茶水,你一抬眼我就给你喂水喝,你一招手我就给你喂饭吃。这样一天下来,不知道能拿多少的钱。”

      宋清平很明显是曲解了我的意思,我的重点落在我们两个人去摆个摊子上,他的意思在不知道能挣多少钱上。

      所以他转头问我:“殿下很缺银子?”

      “就是闲着太久了,没什么事儿做。”

      “如此殿下不如向陛下请命,明年去户部做事,殿下有多少的生财大计都能试一试。”

      宋清平有时候又很不了解我,我笑:“我这样的人去了户部,户部哪里还能挣钱?”

      等地面上的烟火放完的时候,小皇叔他们也就回来了,看见院子里摆着的两个箱子,便猜到是我先来过了瘾了,又说我这会子不知道又去哪里疯了。

      他们也不知道我们就在屋顶上,一直到我不经意间踢了块碎瓦片下去,他们才知道抬头看。

      那一块碎瓦片正落在沈清净怀里,他在下边大声喊着让我滚下来。我自然不下去,又踢了两块瓦片下去,惹得小皇叔也在底下乱喊,喊说他这瓦片多贵。

      等到沈清净撸起袖子要爬上屋顶来的时候,我就拉着宋清平从与屋后的围墙翻过去了。

      沈清净拿着碎瓦片在后边追我。

      我是有点怕高,不过想着爬过去闭着眼睛往下一跳就好了。小皇叔宅子的围墙不高,宋清平还在下面站着呢,再不济我往下一跳他也能接我一下。

      想是这么想,但等到我真往下跳时,风吹过来,身子一歪,我就倒在雪地上了。

      这条巷子的积雪没人清扫,积得挺厚的,摔上去没什么声音,而且也不疼,就是沾了满身的雪,实在不怎么好看。

      我一边拍去脑袋上的雪花,一边对他说:“下回你站近点,我跳下来又不能把你给压死。”

      宋清平站在我身后,帮我抖落下袍子上的雪,轻声解释道:“我原是接得住殿下的。”

      其实是我自个儿被风一吹,心里发慌,就一脑袋扎进了雪地里。

      这话不能继续说下去了,宋清平从不会说殿下错了,我也没好意思说是我的错,我只好转了话头,说:“宋清平,我眼睛疼。”

      宋清平听了这样很拙劣的谎话,竟然也都信了,他从背后伸手来,捂住我的眼睛:“若是雪,化开就好了。好了么?”

      他的手是很暖和的,我眼睛里有多少霜雪也该尽数化了,可是这话分明就是我胡说的,所以我说:“没有,好不了了。”

      “那我给殿下吹一吹眼睛。”

      我本来应该嬉皮笑脸的凑过去让他给我吹眼睛,但是今日不知道为何,我却做不出这样的动作来了。

      我揉了揉眼睛,仿佛真有什么事儿一般,最后道:“没事儿了。”

      ====

      今夜宫门不落钥,我什么时候回去都好。

      现下小皇叔府上是不能再去了,只好换个地方待着,我又不愿意就此回宫。

      虽说我很不愿意碰见宋丞相,但是现在能去的地方也就只有宋府了。

      我悄悄地跟在宋清平身后溜去宋府,我们去的时候宋丞相正坐在堂前,手里拿着本书,正烤着炉子守岁,身边放的大约是父皇宫宴上赏的菜。

      一般来说,宫宴上赏的菜是要全吃完的,吃不完就带回来吃。他们临走时父皇还会吩咐御膳房加送两道菜,生怕他们吃不饱。

      宋丞相似乎没看见我们,我就跟着宋清平回了他的房间。

      宋清平房里很简单,几件家具,放了全是书册,小小的一根蜡烛,一个火盆。我有时想,宋府若是不小心走了水,宋清平的屋子肯定烧得最快,后来我又想,烧了这些书,宋清平肯定得伤心,那还是别烧了。

      桌上还摆了两个橘子,大概他自己吃了一个,还有两个在白日里被丞相府当作贺礼送给我了。

      我们坐着,一边烤手一边说着闲话,说岩城太瘦生明年会不会续写上回没完的话本,又说到明年我们就去那宝塔下边摆摊子,后来又拿出纸笔来在上边下棋玩儿。

      宋清平正提着笔画下一个圆圆的圈当做白子的时候,我们忽然听得打更的人在街上喊道:“景嘉十五,山河永在,国泰民安!”

      这才知道已经是子时了,互道了句“平安”,在烛光里,这一年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景嘉十五年,愿山河清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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