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四十一章：阮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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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了堂兄的提醒，叶孤鸿越发不敢大意，第二日特意起了个大早，草草用了些干粮就要赶路。金九龄来的时候，叶孤鸿已经整装待发，见状不由赞了他一句：“昨日金某见小叶公子连日奔波，甚是疲倦，还犹豫着究竟是催一句，还是让你歇一歇，不想小叶公子竟有如此韧性。”
不管此人秉性如何、有何目的，他说话实在妥帖又动听。然叶孤鸿的兄长和师尊教育了他这么多年，并不是为了叫他被今日的甜言蜜语腐蚀的，遂浅浅笑了笑：“我要是怕吃苦，也不会走这一遭了。”
金九龄又夸道：“小叶公子果然有志气。”
倘若是叶道长的师兄宫九在此，只怕已经和金九龄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套出不少话去了，然叶孤鸿虽不似师弟折玉一般寡言少语，却也远比不上宫九的八面玲珑。身为白云城出身的少公子，他生来便目下无尘，不懂得虚以委蛇四个字怎么写，索性便放下了从这位名捕嘴里套话的念头。
不料他自己不去提，金九龄反倒主动说起了江家的事情。
“往年我没去江南办差，常能得到江前辈的盛情款待，实在没想到他竟……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位名捕面露惋惜之色，又说道，“江别鹤之恶虽罄竹难书，但江公子毕竟年轻，也不知到时候能不能留他一条命在。”
叶孤鸿不由看向他，目光明澈，如月下清溪。
他淡淡道：“年轻和有罪是两码事。”
金九龄被这位少公子的目光看得心中一突，定了定神，又带着几分不以为然道：“年轻人嘛，总是容易犯错的。”
“有错和有罪也是两码事，”叶孤鸿从这位捕头身上收回目光，直视前方：“我以为金捕头办案多年，当比我更清楚这些才对。”
这话说得实在不客气。
他原本还想着金九龄身上的疑窦或许是因为知道了些什么、又或者曾被江别鹤威胁过，虽防了他一手，却没有把此人想得太坏，而今看来，这位名捕恐怕真的不大干净，心下防范更甚。
先前叶孤鸿经历过林仙儿屠村一事，宁可绕路也不愿意靠近小村庄。
彼时，林仙儿高估了自己的美色、低估了叶孤鸿的为人，不曾提前灭口，给了叶孤鸿救人的机会。但从此事中，这群人但行事之狠辣、手段之下作已然可见一斑，不知下一次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因而他尽可能只在一些规模较大的城镇停留——这样的城镇给那些杀手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屠干净的。
金九龄全然不明白其中缘故，只以为这位少公子是因噎废食，故而带着几分语重心长地劝道：“小叶公子，你这般绕路远行，何时才能到京城？这一路上可不太平。我也闯荡江湖许多年了，不知遇上多少次追杀，你只管放心，有我在，他们不会得逞。”
叶孤鸿自然不会将心中的忧惧说给他听。
这件事——也许能被称为妇人之仁——是叶孤鸿身上实实在在的一打弱点，他当然不能把弱点交到旁人手中。
于是他故作漫不经心地笑道：“无碍，反正江玉郎还活着，师兄叫我这一路尽管游玩，看看都能冒出些什么妖魔鬼怪来。”
金九龄不由面露古怪之色。
他过往与宫九有过几次交集，竟有些拿不准此事的真假，心里疑窦丛生。
两人虽为了掩人耳目而买了马车，但因种种原因，依然风尘仆仆、疲惫不堪，半点没有叶孤鸿口中的“游玩”之意。
这日金九龄在官道旁瞥见一间茶棚，虽简陋倒也十分干净，便提议一起去歇一歇。
叶孤鸿伸手掀开马车的帘子，向这位捕头口中的茶棚望去。
茶棚不大，茅草盖的棚顶之下仅摆了三张桌子和一个大锅炉。锅炉后头站着一老一少，老人身形佝偻，双目浑浊，而少年人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样貌清秀，笑容活泼。
叶孤鸿盯着那少年的脸多看了一会儿，心想道：这个易容手段比起王怜花实在差远了。
既是故人相见，就不该装作没看到的样子，于是他点了点头，道：“也好，今日赶了许久的路，是该好好休息了。”
他检查了一番匪徒身上的麻绳，见他依然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才放心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此时金九龄已经走到茶棚里坐下，朗声道：“老人家，先上一壶热茶，您这里可有什么吃的没有？”
茶棚老人颤巍巍地走了几步，笑道：“这位爷您可来得真是时候，昨儿个我家二郎正好从山上猎了几只兔子，这会儿已经卤得差不多了。”
金九龄闻言大喜，道：“快给我们上一些。”
他们对话间，叶孤鸿也走到了茶棚里，在金九龄身边坐下，问道：“老人家，可有干粮么？”
老人慈眉善目，乐呵呵道：“有的，有的，有馍馍和饼子，刚出锅，还热乎着呢。”
叶孤鸿横看竖看也瞧不出这老人家的半分可疑之处，冷不丁目光瞥见了老人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少年人。
这少年仿佛知道叶孤鸿在看自己似的，露出一个腼腆羞涩的笑容。
叶孤鸿在心中冷冷一笑。
这时老人已经把叶孤鸿要的干粮拿了上来，那少年则端着茶走在老人身后。
就在叶孤鸿伸手接过干粮的时候，那少年忽然将茶碗一掷，一只碗冲向老人的后脑勺，另一只直冲金九龄的门面。
叶孤鸿轻巧地侧身越过老人，伸手拿住了茶碗，与此同时，他身旁传来清脆的一响，原来金九龄同时出剑劈碎了茶碗。
他暗道不好，果然下一瞬，他和金九龄两人便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茶棚老人不通武艺，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听到动静后下意识地转身，转到一半便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那少年人身上忽然传来几声噼啪脆响，而后身形暴涨，变成了一个三十不到的成人。
这人一步步走到叶孤鸿面前，一手蹲下来捏住他的下巴，一手又撕下自己的面具，慢条斯理道：“叶道长，许久不见，你没想到是我吧。”
叶孤鸿不由面露惊讶。
他是真的吃了一惊。
眼前之人名叫阮十一，师从苗疆毒师。
那位毒师是个样貌丑陋的侏儒，收下阮十一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给这位开山大弟子下了毒，让阮十一变成和他一样的侏儒。而阮十一也狠得不遑多让，多年来精心研究对付师父的毒药，从出师那一天起便下在了师父身上，那老毒师还浑然不觉。
这师徒二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将当年初出茅庐、偷溜下山的武当山师兄弟三人耍得团团转。最后师兄弟三人信了阮十一的鬼话，以为他是误入虎穴、无辜受迫，就帮他收拾了那个毒师。直到阮十一挥挥袖子离开，他们三人才发现了真相。
只是没想到，多年未见，此人不仅将自己身上的毒解了，还变得与常人一般无二。
阮十一捏着叶孤鸿的下巴眨了眨眼，笑得无辜又亲切：“听说叶道长与千面公子交好，不知我这医毒之术和易容之术与王公子相比如何？”
叶孤鸿浅浅叹了口气，十分抱歉道：“对不住了阮前辈，不管哪样，你都输了。”
他这一声“前辈”叫得情真意切，乃是看在阮十一当年给他们实实在在上了一课的面子上。
但他的动作却丝毫不给人面子。
阮十一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叶孤鸿人已经到了他的身后，手上的剑也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叶孤鸿问道：“解药呢？”
阮十一此时已经知道他没有中毒，心里却分毫不慌乱，嘴角竟还有几分淡淡的笑意，他问道：“你这不是没有中毒吗？”
叶孤鸿没有答话，只抖了一下手腕，剑尖便在他脖颈旁颤了一下，划出一道血线。
阮十一看了眼金九龄，又看了眼倒在不远处的老人，脸上笑意更深，也不顾脖子上的剑，转头看向叶孤鸿：“我是来杀人的，叶道长，怎么会做出有解药的毒呢？”
他一双眼睛盯着叶孤鸿，带着轻蔑和讥讽，满怀恶意地开口：“他们可都是因你丧命的。”
叶孤鸿却面色不变，又问了一句：“当真没有？”
阮十一只笑着不说话。
叶孤鸿“哦”了一声，神色平静，手腕微微一抬，长剑便抹过阮十一的脖颈，霎时鲜血自他颈间喷涌而出，溅了躺在一旁的金九龄一身。
阮十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受伤的喉咙发出了“嗬嗬”的响声，却已然说不出话来。
叶孤鸿松开了手，此人便缓缓倒在地上，正好对上了金九龄带着惊愕的双眼，但他已经来不及传达什么信息，眼中的神采正渐渐黯淡了下去。
叶孤鸿说道：“就当是偿还那七十二条人命吧。”
阮十一虽然在苗疆学艺，但叶孤鸿三人遇见他的地方却是在江南，因一桩灭门案和他结识。解决老毒师之后，阮十一飘然而去，师兄弟三人则又在当地逗留了几日，不料发现那灭门案中还留下一个活口，好不容易才从对方嘴里套到了真相。
原来那家人有一本祖传的医术，被这对师徒同时打上了主意，两人就打了个赌，大意是谁毒死的人多，谁就可以拿到那本医术。
阮十一曾亲口对着那家人说过：“我家被灭门的时候也像现在一样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如今你们没有本事对付我们师徒，也没有本事找人帮忙，自然只有等死的份儿。当然——若谁有本事逃出生天，多年以后来找我报复，我也欢迎得很。”
他说这话的时候笑得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可惜的是，那个逃出来的活口没有阮十一一样的运气，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毒入肺腑，没等到王怜花赶来就已经丧命。
叶孤鸿记得很清楚，七十二条人命，就是师徒二人打的一个赌。
但此时阮十一倒在地上，已经听不清叶孤鸿的话了。
叶孤鸿想：此人大约永远也不会为当年的事情感觉到分毫后悔吧？
他抖落了剑上的血珠，扶起了一旁的老人，又从怀中拿出瓷瓶，往掌心里倒了一粒药丸喂了过去，正待他要用内力为老人化开药力之时，一阵危机感忽然涌上了心头，在反应过来前，手上的剑已经下意识地刺了出去。
待他定睛一看，那茶棚老人已经被刺了个洞穿。
老人脸上的得意笑容还未来得及褪下就又染上了惊愕，两种情绪同时浮现在他脸上，显得有些狰狞可怖。
叶孤鸿比他还要惊愕十分，吓了一跳似的问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此人大约是个比阮十一还要狠的角色，却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叶孤鸿在原地呆了许久，回过神时背后冷汗涔涔，这时金九龄无奈的声音响起来：“小叶公子，可否先为金某解个毒呢？”
作者有话说第41章 第四十一章：阮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