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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再给我一次机会-终章 ...

  •   第三十四章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亲手将镇静剂推入她的静脉,他的眼泪砸在她的手背上,他在心里说:再见了,我心爱的。

      桑笑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死死揪着胸前的衣服,浑身颤抖着。
      夏弥走近她,安抚地拍着她的肩膀:“只是一个梦而已,笑侒,只是一个梦。”
      桑笑侒抬头,脸色苍白不似活人,她盯着夏弥,语气伤心欲绝:“他恨我,他恨我!他最后连一眼都不想看见我,他一句话都没有留给我!他就这么走了!!他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啊?!小九!!”
      桑笑侒哽咽起来,眼泪开了闸一般汹涌而下,仍陷在梦境的情绪中的她大哭着,近乎嚎啕一般,五脏六腑都抽痛的无法忍受,她抖着手攥住夏弥的袖口:“天哪!!他恨我!天哪!小九!!怎么会这样!天啊,我到底做了什么?!呜……我不想的,我不想他死的!!小九!你信我吗?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他!我要他活着!我打算要跟他过一辈子的!!天哪,小九!我做了什么啊!他爱了我这么多年,他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能让他这样的走!!他怎么能?!小九!他恨我啊!他恨我啊!!呜……”
      夏弥眼睛也湿润起来,想起一年多前的那一幕,她心里也是一阵绞痛,她紧紧地搂住哭得战栗的桑笑侒,声音哑哑的:“笑侒,他撑到最后一口气,要见米索,就交代了一件事——不要为难季娅。”
      桑笑侒的抽泣愈发剧烈起来,她蜷着身子,哽咽道:“他这般待我……我甚至……甚至都没来得及跟他说过一句,我爱你。”
      夏弥沉默了一下,然后低声说:“他听到了。在手术室门外你说的那句我爱你,他听到了。在手术台上开始麻醉前,他说……他还是等到了,他很满足。”
      那一天,在手术台上,桑多的眼睛望着上方,轻声说:你们听见了吗,她说爱我,呵,她终于说爱我了,我以为……我都等不到了,老天待我还是不薄的,这下我走也安心了。
      当时布夏尔红了眼睛斥他:说什么混话!!你的命还有很长!
      桑多竟然笑了:老三你怎么总这么傻,我活不了了,我很清楚。你不要浪费资源救我了,还是让我最后交代几句话吧,我还有些事想要说。
      布夏尔气得不行,径自将麻醉推进他的体内。
      桑多却喃喃:我想死了,我该死了,我得到了她的爱,我终于被父亲抛弃,我不想看到唯一真心关心我的人,你们,跟我父亲拼得你死我活的那一天……我不想活到她反悔……
      夏弥想到那天的情形,嗓子眼就发紧,她轻咳两声,轻轻拍抚桑笑侒:“笑侒,你听见了吗?他没有恨你,他也听到了。笑侒,不要再想了,我喜欢你是桑笑侒,我们都喜欢,我们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你懂吗?别为难自己,听话。”
      那一晚过后,两人谁都没再提起,然而,桑笑侒迅速地消瘦下去。
      外面传来的消息也愈发的不好起来。老梅西埃的地盘出了乱子,就在大家都等着看这个古老的黑手党家族如何瓦解之时,西西里另外两个家族出人意料地站出来表示愿意帮助梅西埃家度过难关。
      当晚夏弥试图逃出A宅被发现,被抓回来后,关寅与她谈了很久。
      那一晚很多人没有睡。清晨时分,夏弥终于结束了谈话走出房子,看见坐在喷水池边的桑笑侒。她似乎是坐等了一夜,衣服都被露水打湿。
      她听见夏弥走过来,并没有看她,径自出神地盯着水池旁的马蹄莲开口:“我跟蒙尉访说,我爱他。我说我想给他一份完整的,没有遗憾的爱。”
      夏弥顿住,静默不语。
      “这是我的报应,对不对?你一定这么觉得吧,因为连我都这么觉得。
      “当我开始一点点想起莫季娅,当我开始逐渐确定自己是谁的时候,我曾经非常的惶恐,备受折磨,可是我一直很平静地承受着,因为,那些破碎凌乱的片段足够我憎恶莫季娅,足够我憎恶我自己。我甚至觉得,如今这痛苦,我应当承受,这就是现世报,躲不掉。
      “我背叛了一直包容我的桑多,我伤害了如此珍爱我尉访,我辜负了三哥对我的嘱托和信任,我对不起太多的人,我甚至觉得我即便死了,也会让地下的爸妈失望……所以,我后来把自己完全交给蒙尉访,按他的意愿来过,仿佛让他舒服了我就能减轻点罪孽。可是,我毕竟还不是莫季娅。”
      夏弥吸口气:“之前……我承认,看你为蒙尉访心碎神伤,我是曾觉得很解气。但其实……并没有人有立场苛责你的。有人甘愿,有人比你还糟糕,值得庆幸的是如今大家还能坐着说话。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现在已懂得付出与珍惜,这已经足够。所以,你大可不必这般自苦。”
      桑笑侒终于看向她:“夏弥,我们是朋友吗?是朋友吧?我听说,你也是莫季娅的朋友。你说过,你总是为她做些很麻烦的事情。”
      她笑一笑,掀开头发,露出发际线上和耳后细细的白色疤痕:“这张脸,是莫季娅喜欢的样子吧?这个身份——我连小学班主任的名字都知道——这样细致的人生筹划,那帮大老爷们可不行。我真的,很感激你,小九,你为我做了很多。”她将裙子撩高,露出半截大腿,对着外侧的一道疤痕比了比,“一刀割断大动脉血管,这伤口够深的,这个角度,是我自己干的吧?”
      桑笑侒放下裙子,她的神色很平静,目光却灼灼:“小九,我现在明白大概发生了什么,我知道我以前是个很让人憎恶的女人。我曾经是桑多的未婚妻,又勾搭了蒙尉访,然后利用完又将他一脚踢开,最后还害的桑多……”她深吸口气,“夏弥,可是我没有真实感,我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而且,还有很多很多我不知道,这不公平。
      “这是我的人生,无论好坏我都应该承担,我知道曾经的莫季娅可能承受不了这结局,她可能想寻死逃避这一切,所以……你们用NL2将我洗脑,让我继续活着。可是我不再是两年前的莫季娅了,夏弥,我是桑笑侒,我再次爱上了蒙尉访,他现在在出生入死,他答应我他会尽全力回到我身边!而我跟他说,我想给他一份完整的,没有遗憾的爱。
      “小九,蒙尉访爱莫季娅,他爱的是莫季娅!那个即使不堪、即使自私、即使狠狠地伤害了他的莫季娅!”桑笑侒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你明白吗夏弥,你一定懂的,不然你为什么要逃?可是你要走了我怎么办?啊?把我的过去还给我,把你们洗去的还给我!”
      “我不能,笑侒。因为不是我们,”夏弥低头牢牢看住她,“笑侒,不是我们要洗去,是她自己,是莫季娅自己要忘记一切。她瞒过所有人,偷偷地自行注射了NL2,她不想记得以前的事了。所以笑侒,且不说将记忆复原在技术上的危险性,在感情上,你觉得我该尊重经历一切的莫季娅,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桑笑侒?”
      夏弥语落,看看桑笑侒瞬间空白的表情,叹口气拍拍她的肩膀:“所以笑侒,从一开始所有人都劝你不要再多想了。大蒙,他爱你,尽管你也许并不完整,但比起一个不堪承受折磨的破碎的莫季娅,他宁愿与你平淡的共度余生。”
      桑笑侒径自呆住,听若罔闻。
      夏弥离去的身影越走越远,即将消失在转角,桑笑侒突然站起来,大步追了上去,她一把拉住夏弥的手,急切地说:“夏弥!人都会犯错!冲动的时候,尤其容易!小九,朋友,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想做一个逃兵,我不想一辈子都这样残缺的过活!
      “求你,让我再次面对自己的人生!”

      那天的最后,夏弥静默了许久,最后她说:让我想一想。

      三天后,一条黑字大标题占据头版:米索•梅西埃正式授命为家族下任教父。
      下面是各方论战和各国报纸的评论引用。
      有的说梅西埃家没落了,竟让让一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子接掌了;有的说老梅西埃想让米索接任由来已久,是米索一直不稀罕,这次终于老姜胜利、如愿以偿了;还有的说米索老妈不愧是当年委内瑞拉的选美皇后,儿子俊美至斯,老情人对她也是至死不渝……
      夏弥走进小客厅时,桑笑侒飞快地将报纸藏起来,装作今天送信的还没来。她一颗心却紧张地扑腾扑腾乱跳,思绪纷扰:米索老大不是去覆灭梅西埃家的?怎么会变成家族教父了?!
      夏弥沉默地坐在桌旁拉过果篮开始削梨,刀法精密,薄到几乎透明的梨皮飞速地在她的指尖打着转,几乎是转眼的功夫,果篮里十几个雪梨都被她剥的精光一列排开。
      然后她就开始吃,沉默地,快速地,在夏弥吃到地四个的时候,桑笑侒坐不住了,她走过来坐到旁边,抢过第五个开始吃。
      她看看夏弥,然后笑嘻嘻地说:“咳,今天天气很好。”
      “啊呜!”夏弥吞下最后一口,拿起排行第六的梨。
      “嗯……不知道今天吃什么呢?我想吃菠萝古老肉,你呢?”
      “咔嚓!”一口咬下三分之一。
      “呃!”桑笑侒吓到,卖力地咬了几口手中的梨,然后含糊地笑说,“这雪梨不错,不过吃太多也不好。别在这里呆着了,最近都没什么消息,那个,咱俩包饺子去吧!上次都没成功……”
      夏弥终于扫她一眼:“嘴咧太大,脸太僵,假!”
      桑笑侒愣住,然后磕磕绊绊地继续:“这次、那个、咱们不做那么麻烦的馅儿,我刚才看见魏玛了,今天的角瓜不错,咱们可以做角瓜……”
      夏弥打断她:“如果你想阻止我看今天的报纸,我不看就是。”
      桑笑侒心中顿时冷热交加,又听她说:“不过,如果是米索接任教父的消息,我今天凌晨就知道了。”
      桑笑侒僵住。
      夏弥好笑地看她一眼:“你不会以为我的消息要等报纸出来才知道吧?”说罢,她去够第七个梨,桑笑侒猛然倾身拿手按住:“这个我要!”
      夏弥眼睛一挑,轻飘飘扫过她手里还剩半个的梨子,桑笑侒一窘,放下道:“这个太酸,我要甜的。”
      “好啊,”夏弥从善如流的放手,然后拿起第八个雪梨。
      “咔嚓!”
      小客厅里上演完两位女士毫无形象地大抢鸭梨直至吃的嘴里满满地合不上后,夏弥蹒跚地站起来,颇具胜利意味地响亮地打了一个嗝,然后撇下腆着肚子仰躺在沙发中一动都不能动的桑笑侒和一桌子梨核,找关寅去了。
      桑笑侒独自度过了满是胡思乱想的一天,连晚饭都是自己吃的。
      孰知夜深人静之时,夏弥却忽然拿着两瓶酒敲门进来。
      她脸上的神情是有些哀戚的漠然,桑笑侒从床上坐起来,夏弥随即抱着酒瓶爬上床,将桑笑侒挤到边角。
      桑笑侒看她失魂落魄的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安:“怎么样?是不是跟关寅商量给你用NL4的事?”
      夏弥“砰”地一下打开酒,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然后转头说:“桑笑侒,你是我的朋友。你再告诉我一遍,你是不是真想知道。”
      桑笑侒拿过自己那瓶,慢吞吞地将瓶口的锡箔撕开:“夏弥,我现在几乎是最糟的状态了吧,整容、失忆、过着一个不是自己的人生,你看,其实我相信你们有太多办法让我忘记任何一段发生的事,可以让我没有疑虑地继续做桑笑侒。可是你们没有。
      “我原来不懂,为什么洗去我的记忆却又放任我挖掘,现在才明白,原来因为是我自己要忘记。关寅显然不同意我逃避的方法,我很感激他敢于给我第二次机会,而小九,你是我朋友,你更应该相信我,也许我曾经冲动,曾经做了逃兵,但我可以面对自己的人生!而且,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尉访值得一个更好的爱人。”
      夏弥望着她,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口气:“那好,我帮你。”语落笑了笑,“因为过了今天,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也会忘记,变成第二个你。”
      桑笑侒一惊,看着她。
      夏弥酒红色的头发在晕黄的灯光下泛着点点凄艳的光,她的表情很宁静,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一双点漆墨黑的眸子看着桑笑侒,她说:“笑侒,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一个跟我很像的人,也许像你说的,身高血型发色也跟我一样的女人,你一定,要帮我一个忙。
      “你要帮我。告诉她,小九爱米索。”

      第二日,夏弥就领桑笑侒进了实验室,关寅显然有些紧张,他给桑笑侒摄了像,录了音,又做了一系列极复杂的检查。
      对着厚厚一叠的片子和数据,夏弥带着眼镜,跟关寅低声连续讨论了十几个小时,中间又是查书又是进资料库搜索。
      这样过了好几天,桑笑侒听着他俩的讨论终于按耐不住了:“不论是开颅还是用长针病毒,我都不怕,不用顾虑我的承受能力!选最有效的方法!”
      又是几天过去,这边进展甚微,外边却传来西非战争再次打响的消息,桑笑侒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脸色骤变的关寅和夏弥打包转移离开A宅了。最安全的地方就是灯下黑,他们住进了礁石之上那座气派非凡的赭红色别墅。
      “这个……不是米索老大的吗?”桑笑侒想着也许他们可以住进大蒙给她的房子。
      夏弥摸摸楼梯扶手,语声低缓:“嗯,我想住几天,陪我一起吧?”她回头看桑笑侒,目光流转,“笑侒,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从这天起治疗正式开始。她连续服用了几个周期的药,又跟随关寅做了几次深入催眠,她不得不慨叹关寅的功力莫测,她几乎是听他说到第二句话就完全陷入催眠,而且醒来后,一点儿不适感都没有。反而是关寅的脸色越来越低沉。
      桑笑侒的梦境渐渐多了起来,而且不再是大悲大喜的片段,会有些很细碎的小事出现,连童年的回忆都有。就当她开始对恢复记忆满怀信心之时,关寅却正式通知她准备开颅手术。
      “我已经梦到更多了!”桑笑侒不解。
      “梦境只是对催眠和药物刺激的一种应激反应,你根本没有出现任何在意识清醒状态下自发想起的情况。我们的用药和催眠已经是最大限度了,由此可见这样根本没有办法恢复记忆。还有,我得告诉你,开颅直接刺激记忆区是很冒险的方法,我不能保证成功,甚至你可能丢失连同桑笑侒在内的所有记忆。又或者也许莫季娅和桑笑侒你只能存留一个,你要考虑清楚。”
      “……我相信你。”
      手术那天,是夏弥亲自为她剃头发,很温柔,桑笑侒看着她却觉得莫名哀伤。
      夏弥说:“黑头发真漂亮,再留这么长不知道要多久。”
      桑笑侒看着一丝丝垂落地面的头发怔怔出神。
      “害怕了?”
      “有点吧,挺不舍得的。”桑笑侒笑笑,“万一忘记了桑笑侒,记起了莫季娅,我可就记不得你对我其实很好很温柔呢,也许还会像以前一样敌视你呢。”她皱皱鼻子,“你以前看到我可真凶!真想不到最后你会替我擦屁股。”
      夏弥也笑了:“你还不是一样,原来浑身带刺,谁知道变成桑笑侒这么温顺可爱。”她顿了顿,若有所思的说,“不知道再次见面会是什么样,也许你不记得我是谁,我也不记得你是谁,呵呵。哎,不对!你即使完全变成莫季娅,也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啊。”
      “放心吧,我把桑笑侒的生活录了好多盘磁带,每一盘里都提到——告诉她,小九爱米索。”
      “嗯。”应声低低的。
      “好在桑笑侒做人不算太失败,关寅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会跟我说实话、逼我听磁带,这回起码不会发生莫季娅那种一觉醒来众叛亲离的情景了。”
      夏弥从镜子里看着她故作轻松的表情,忽然涌上一股酸涩感,她拍拍桑笑侒的光头,轻声说:“光头也挺好看的呢……笑侒,我会想念你的。”
      桑笑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抬眼从镜子里与夏弥长久对视,最后两人都淡淡地笑了,她说:“夏弥,我也会想念你的。”
      “无论如何,要坚强。笑侒,相信自己,你可以面对这些,记得答应大蒙的话。”
      “嗯,我会的。你放心。”

      麻醉药冰凉凉的推入体内,桑笑侒意识渐渐迷离,无影灯在头顶分裂成好多束光,她跟自己说:别怕,桑笑侒,别怕。

      “为什么还不醒?脑电图显示怎么样?”焦急的男声传来,桑笑侒的眼睛被翻开,手电筒的光直直涉入瞳孔。
      “既然没问题怎么会还在昏迷状态?!都一周了!”男人显然有些不安,随即其他几个声音传来,专业的词汇不停地蹦出来,显然是在讨论病情。
      随后脚步声响起,房门被关上,室内又恢复平静。
      月亮升起来,银白色的光辉撒到床上,照亮桑笑侒平静的脸。她的睫毛抖了抖,然后缓缓睁开眼睛,漫无焦距地望着房顶,她似乎在想些事情,又似乎只是在发呆,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过了一夜。
      第二天关寅再次急吼吼来查房之前,她又静静地睡去。
      在再三确定各方面检查报告后,关寅得出她这是由于主体严重的避世情绪导致的中度昏迷,于是开始采取各方面刺激。
      其中一种治疗法就是让患者与这个世界多些关联,他便开始像个老妈子一样坐在桑笑侒床前念报纸,念了整整三天,嗓子都哑了,终于,在他浑浑噩噩念到经济版:“瑞士三大投行之一的BAF银行总裁Montgomery•W•Van据悉昨日在佛罗伦萨车祸身亡……”
      桑笑侒的监控器几乎立时传来告警蜂鸣声,生命数值急剧下降。
      关寅一愣,再一看那报道,立刻大骂一声娘,摔了报纸,赶紧按了呼救,同时将心脏起搏器调到最大,一边对着桑笑侒喊:“报纸都是乱写的!哪能是真的!蒙少没事你冷静点!!”
      这回桑笑侒是真的沉入昏迷了。
      在蒙尉访终于收到扛不住的关寅的消息时,米索已经接掌梅西埃家快一个月了,两人闻讯大惊,气得联手砸了米索半个办公室,吓得仆人以为两人在里面打架。
      最后立刻商量出一个对策——已经对道上称为了专心辅佐新任教父而从明面上脱身的蒙尉访,以最快的速度顶着老主仆终因新蛋糕而爆发分利不均的矛盾,最后受够了尾大不掉不听号令的手下的米索终于在第二次与其在书房激烈争吵时干掉了对升官了的主子的擅权独专极度不满蒙尉访。
      据说那一声枪响何其悲壮,事后梅西埃家的仆人都听见了新主人悔恨不已的大喊:快叫医生!快!!几个资深仆人提起新主子抱着倒在血泊中的蒙少双眼含泪的身影,依旧触动的哽咽难言。
      一时间道上纷纷扬扬,有的看了笑话心里暗爽:哼,看你小子有什么能耐吞下这大饼!竟然连最依赖的手下都干掉,这回连根基都不稳了吧!
      有的摇头慨叹:毕竟是年轻啊,还是有些沉不住气。这样能干却不听话的手下有的用的时候就忍耐下,回头再清理嘛。
      不是没有怀疑的,说这蒙尉访是IZ头一号的男杀手,你米索一枪就把他歇了?又有人说了,这米索本来不就一直是□□神童来的,他身手搞不好真的优于蒙尉访,而且这蒙少自从领了资金部就有了些斯文气质,说不定早就生疏了功夫。
      这下道上众人,又纷纷重新评估了下米索的身手,心里多了几分警醒。
      再者说这人证物证俱在,连宣布死亡的医生都不过是慌忙中请来的最近公立医院的院长。没有一个环节值得怀疑,而且要说这主子升了官,从团长变族长,跟着飞黄腾达大放异彩才是对的,诈死且连同主子也陪演是完全说不通的。
      于是众人十分确定了,这曾经威名一时的第一军团的第一男杀手兼首席金融官,的确是死在自己的不驯和主子的傲气上了——不免又引起一阵不小的唏嘘。
      但大家还没有对这件八卦充分讨论开呢,就传来消息,说米索召开第一次家族会议,在会上野心勃勃一连发布了十九条整改方案。这等张扬的豪举,立马震撼了局势,成功转移了整个□□的注意力。
      而与此同时,蒙尉访悄悄现身在A市的礁石海滨,一边听着关寅的汇报一边直奔桑笑侒病床。
      此时的桑笑侒已经是术后近三周了,一直没有醒来的她全靠营养输液维持,整个人迅速地苍白消瘦下去,当蒙尉访看到大床上置身诸多仪器管子中的单薄小人,心猛烈地抽痛起来。
      他轻轻执起她的手,那细瘦的小手因为长久输液而血管青紫,温度冰凉。他轻抚她的脸颊,在几次无法拂开她鬓角的发丝后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抖的厉害。
      真傻,这丫头怎么这么傻,她要是有个万一,他又该怎么办呢?
      蒙尉访不禁想起两年前桑多被宣布不治时的莫季娅,整个人憔悴如同女鬼一般,不吃不喝,不哭不动。
      那个时侯,头儿跟三少因为二少的事恨极了她,夏弥在压抑的气氛下备受刺激选择跟米索摊牌,而他,则天天守在莫季娅的门外,脑中一遍一遍回旋着季娅的话,桑多的话。
      然后,当他敏锐地嗅到血腥气强行撞开房门时,莫季娅已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昏迷。他永远忘不了那个景象,一刀利落的割断大腿外侧的大动脉,那个伤口极深,皮肉翻开。满地都是血,鲜红色的血,快速地喷薄出来,那种惊心动魄的情景,触发了他最深的恐惧,他变了调地嘶吼着:来人!!!快!!!一边死死地用衣服勒住两端的血管,血喷了他满脸。
      那之后许多天,他看东西都是猩红一片。半夜常常从噩梦中惊醒,大吼着: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那一次,因为发现的及时莫季娅被抢救回来,蒙尉访不敢合眼地守在她床边,等她终于醒来。米索却一身戾气地走进来,他低头盯着她,下巴绷得紧紧的:“你必须活着,受这份苦,跟我们一起!”
      莫季娅面无表情地看了米索一眼,开口:“好。”
      然而两周后,一切都貌似恢复平静的莫季娅被发现昏厥在实验室,旁边散落的是被证实残留NL2的针管,那时,布夏尔气得砸烂了实验室两排玻璃柜。
      蒙尉访直直地僵立在一地碎片和一片嘈杂中,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那天的后来,布夏尔、米索、夏弥、关寅站在外面争论不休,他守在床前。时间划过,她的睫毛微颤,然后像黑色蝶翼一般睁开,露出黑水晶一般的眼睛。
      是的,黑水晶。
      剔透、干净、无暇。
      一眼能看穿的简单透明。
      蒙尉访的眼泪直接就掉了下来。
      这是他第二次流泪,两次都为了同一个人。而这个人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推离,终于,远到再也触碰不到。
      她很安静,没有慌张,只是皱皱眉头,看向泪流满面的他的眼神带有一点儿可怜的意味,她问:“你是谁?为什么哭?”
      蒙尉访试着想给她一个微笑,却发现太难。
      他亲手将镇静剂推入她的静脉,他的眼泪砸在她的手背上,他在心里说:再见了,我心爱的。
      从病床到房门口,这是蒙尉访这辈子走过的最远的一段路,他推开门,门外的四个人住了口,齐齐地看向他。
      他摇摇头,夏弥立刻一句国骂爆出口,布夏尔回身狠狠地踢了墙壁一脚。蒙尉访看向米索:“头儿,事已至此,就依她给她一个新生吧,让她轻松自在的生活。
      “二少最后跟我说,如果不是他,季娅现在一定是个善良豁达的好姑娘……他让我答应他,不要再像他一样逼迫她、勉强她,给她所有她想要的。”蒙尉访哽咽,“现在,她想要忘记过去,想要新的人生。”
      布夏尔和关寅立刻激烈反对,然而米索却沉默了。

      最后米索同意了,夏弥也同意了,再加上蒙尉访,三比二。布夏尔愤愤离去,关寅也摇头叹息。
      后来米索跟夏弥说,那天,桑多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他说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心怀鬼胎跟吴叙害死了莫季娅的父母,是他在照料她的过程中对她产生感情以恩情胁迫要她非爱他不可,是他逼得她在还不成熟的时刻立刻嫁给他,是他一直放纵自己的占有欲,是他的自私毁了她的一切。毁了她的家,她最初的美满,她的自由和她再一次获得幸福的机会。
      米索打断了他不停的自责:你撑着最后一口气回来不就是为了要我这句承诺——好,我答应你,我不会动她。
      定下莫季娅新生的那晚米索在树下坐了一夜,夏弥陪在他身边。
      他说,桑很爱她,是真的爱她。可是,季娅其实一直不明白。
      他还说,桑的死不是她一个人的错,是所有人的错。是老德洛内的错,是我们这些号称是他兄弟却逼他与他父亲刀戟相向的人的错,是我这个做大哥的错。
      夏弥用力抱住他。
      他说,我跟季娅那么说,不过是逼她活下来……
      她说,我知道,我们都知道。

      安排后路对IZ的人来说驾轻就熟,夏弥详尽地为她构建了一个完整的人生。蒙尉访说:要有父母,要有很好的家人,要住在有花的房子里,要很平凡,要很爱笑。
      夏弥说:好。
      蒙尉访又说:名字里应该有个笑字,还有,希望她平安喜乐。
      夏弥问:姓什么?
      蒙尉访看着她。
      夏弥说:父母的姓名都不可用,这是反追踪最基本的部分。
      蒙尉访明白,他说:姓桑。
      夏弥望向他,有一丝不忍。
      蒙尉访挥挥手:她是二少的妻子,二少对她用情至深,她的新生……不该一点儿二少的痕迹都没有。而且,她爱桑多。
      夏弥不再看他的表情,有些回避地低头迅速地在纸上划着,然后指指本子:桑笑安,怎么样?
      蒙尉访走过去,隐忍的目光垂落在那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上,许久许久,哑声说:桑-笑-安,不错。
      然后两人均是无声地凝视着那个名字,终于夏弥忍不住在“安”的旁边加了个人字边,变成“侒”。
      她飞快地说:还有个人对她用情至深,她完全忘记过去的新生里,没有一丁点儿他的影子也说不过去。
      身后沉默了良久,然后传来蒙尉访微颤的低声:谢谢。

      终章:还有很久
      而她在他左边的墓园中,
      她在他左边的另一个男人的回忆中,
      她在他左边的心脏里。

      送走桑笑侒的那天,蒙尉访呆在房间里没有出来,千万思绪翻搅着,他的头都要炸开,脑袋嗡嗡的响。可是楼下黑色房车一打火,低低的引擎声音隐隐传来,他立刻像被电击了一样蹦起来,推开门三两步冲到了院子里。
      米索、布夏尔他们都沉默地立在车旁,送桑笑侒到租房的夏弥看见他冲出来便伸手打开了车门。
      蒙尉访站在那里,所有人都在看他,他剧烈地喘息着,布夏尔走过来,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蒙尉访狠狠地抹把脸:让我再看她一眼,就一眼。
      夏弥下得车来,将空间留给他。
      他上车看见莫季娅安静乖巧地沉睡在座椅里,他的手越抖越厉害,他想着,哦,也许这辈子,再也不能触碰她了,再也不能跟她见面,再也不能同她说话,吵架都不行了。她不会再对他笑,他们,连朋友,连伙伴都做不成了。

      那一天,他的手也像现在那么抖吗?蒙尉访问自己。他看着沉睡在病床上的桑笑侒,那么多次,他这样守在她床边等她醒来,然而这种事确然无法习惯,他每一次都害怕得无法自已。
      她怎么这么傻,她知不知道能拥有一部分的她已经足够他感恩上天。桑笑侒,即使成了桑笑侒也还是那么倔强,骨子里的东西,真是无论如何都变不了呢。
      关寅一头冷汗地跟在蒙尉访身后,看他伫足在病床前久久不动也不语,沉默是最冷的暴力,关寅在终于不堪忍受这气氛的情况下开始喋喋不休地解释起来:“蒙少,我真是被夏弥和桑笑侒胁迫的,我是从犯!桑笑侒特别坚持一定要试一试,我跟你发誓,我所有的操作都完成的很高标,我以人头保证她的健康状况是完全没问题的!她并不是生理受创导致昏迷,她会醒过来的,她肯定会醒过来的!”他瑟缩下,“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她是桑笑侒,还是莫季娅,抑或……都、都不是。”他说完本能地向后退了一大步,时刻准备着对抗任何攻击,孰知蒙尉访连动都没动一下,像他只是放了一真空。
      等了许久,关寅终于忍不住向旁边蹭了蹭,扬声唤:“蒙、蒙少?”
      蒙尉访转头,关寅以为他终于要拆他骨头了,一个箭步就冲出门去。可蒙尉访只是站在原地远远望着躲在门后的关寅,语气平静:“我听到你的话了,第四遍了。观音,谢谢你帮笑侒做这些,我没有怪你。”
      “啊?”
      蒙尉访转回头去,凝视着桑笑侒轻声说:“我答应过二少,给她所有她想要的。如果这是她想要的,如果她甘愿冒这样的风险,也要拿回记忆。那么,我也甘愿……承受第二次被遗忘的……”
      的什么?
      他没有说完,关寅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人狠狠地抓了一把。
      关寅忽然觉得很烦躁,他的情绪甚少波动的这样厉害,可是他看着蒙尉访孤寂的背影,突然想到,一直以来他们都顾虑的是恢复记忆对桑笑侒造成的痛苦,可是,其实也许恢复记忆伤害最深的并不是桑笑侒,而是蒙尉访。
      是那个一直爱着,一直付出着,一直被辜负着,一直被遗忘的蒙尉访。
      关寅又推开门走了进来,他难得有些局促地走进蒙尉访,快速说:“她……是因为主观避世情绪导致的昏迷,也许她听得到我们说话。虽然我跟她讲话她没有反应,可是那天我无意读到一则你明面抽身的新闻时,她的生命值波动的很厉害。我想如果你跟她多说说话,也许她不久后会清醒过来。”
      蒙尉访闻言坐在她床边,握住她的手,倾身贴近她的耳边,停顿了许久才开口,他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低且温柔:“笑侒……季娅,我是蒙尉访,”他颤抖地换了一口气,关寅有些鼻酸地侧了侧头,“我是蒙尉访,别睡了,已经够久了。你醒醒好不好,无论如何,醒过来先……”
      关寅猛然瞪大了眼睛,眼球都要突出来了!他抖着指尖指着桑笑侒磕磕绊绊地:“你、你、你醒了!!你醒了!!”他简直吐血,语含悲愤,“我靠!他说一句话你就醒了!!一句话!!我念了十来天报纸给你!你!!你!!!”
      他气得满地转圈,然后扑到床尾摇栏杆:“你这女主不合格!!男主还没求你、还没发誓、还没掉眼泪,你怎么能这么随随便便就醒了呢?!!你怎么能!!太掉价了!!!”
      “你偷看我订的杂志。”刚醒来的桑笑侒嗓子还有点儿涩涩的。
      “啊??”
      “你说的情节。你趁我睡觉,偷看我订的杂志。”
      关寅的脸腾地红了,很可疑,他火烧屁股一样跳了起来,暴走着大声嚷嚷:“我哪有?!我!我那是想知道你都感兴趣什么!要不怎么唤醒你啊!”说到这他再次悲愤起来,“我、我还给你念了那么多本小说,你竟然、竟然……蒙少随便说一句话你就醒了!!!”
      关寅忽然站住,他瞪着桑笑侒:“你……你说杂志……也就是说,你是,桑-笑-侒?”
      桑笑侒笑了,她支起身子看着关寅:“夏弥呢?”
      关寅的情绪一下子收敛起来,极迅速。
      桑笑侒专注地盯着他:“她跑掉了吗?”
      关寅的眼睛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桑笑侒跌回被褥里:“你对她用了NL4,是吗?”
      一直沉默地蒙尉访也猛地回头看向关寅。
      关寅的表情有些朦胧,声音刻板:“头儿交代,第二次发现她欲逃脱,直接注射NL4。”
      “你把她送走了?”
      “是。”
      桑笑侒喃喃了句什么,关寅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她懒懒地扫了他一眼道:“我说难怪你情绪波动的这么剧烈,原来是因为想夏弥了。”
      关寅暴走离去。
      屋里终于只剩下桑笑侒和蒙尉访。
      她自始至终没有看他。她低头,她插着输液管的左手还握在他的手心,她低声说:“我早就醒了。”
      “哦。”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嗯。”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嗯。”
      “可是,我不想你担心。”
      “……嗯。”
      “你得给我点时间。”
      “好。”
      “但我没后悔。”
      “嗯?”
      “你说我一定会后悔,我没后悔。”
      “……知道了。”他有点哽咽。
      “……我饿了。”
      “……”
      “真饿了。”

      桑笑侒醒来后,积极地进食配合运动,很快就又恢复活蹦乱跳的状态,旋即她跟蒙尉访搬进了他们的家。
      已经是夏季,马蹄莲和鸢尾花纷纷凋谢,花园中心的水池却开满了黄色的睡莲和粉红色的荷花,那个棉花糖一样的房子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
      桑笑侒说俩人现在形同双双失业在家,虽然坐拥巨额存款,但为了二人生活的健康和谐,她决心参加八月末心理治疗师的统一认证考试。
      蒙尉访自然支持,于是支持的结果是他变成了全方位家庭煮夫,全力配合桑笑侒的考前冲刺。
      他们一直没有深谈过任何关于过去的事情,桑笑侒没有跟他说她想起了莫季娅,也不必说。很明显,当桑笑侒对二人来说要更熟稔、更轻松些。而她现在,在全心准备考试。
      考试那天天气很好,蒙尉访穿着一件浅色T恤跟众多考生亲属一起等在考场外面,有年轻女人频频地半遮半掩地看他,有的会跟身旁的女伴笑嘻嘻地谈论他,这个时侯蒙尉访会故意放空他敏锐于常人的听力,表示礼貌;有的身边是有男伴的,就会被强行拉着远离蒙尉访,看那姿势,似乎还有点儿小别扭。
      桑笑侒出来的时候刚好一阵秋风起,她的衣摆被风吹的飘荡起来,发丝拂过脸颊,她的笑容宁静美好。
      蒙尉访忍不住一把揽住她的腰,深深亲吻她含笑的唇畔。

      一个月后,在蒙尉访的陪伴下,桑笑侒在办事处领到了她心理治疗师的执照。那个时侯已经是秋季,桑笑侒穿着一身非常正式的深色套裙,还架了一副平镜,为了增添知识分子的气质。
      上了车蒙尉访问她打算怎么庆祝,桑笑侒看着手中的执照,轻轻摩挲了一会儿,然后低声说:“我是心理治疗师了。”
      蒙尉访笑笑:“对,你是心理治疗师了。”
      她说:“心理治疗师可以治疗有心理、焦虑、认识与行为有关的问题的病人。治疗的目的是在于解决患者所面对的心理困惑、减少焦虑、抑郁、恐慌等精神症状……”
      蒙尉访打断她:“笑侒。”
      她继续:“还可以改善患者的非适应行为,包括对人对事的看法、人际关系、并促进人格成熟,能以较为有效且适当的方式来处理心理问题和适应生活。”
      蒙尉访的手紧紧攥了攥方向盘,没再说话。
      桑笑侒接着说:“在心理治疗过程中,求治者不应被动的接受治疗。为了有效的改善病情,患者应该主动配合,检讨自己的心理与行为,并寻找改善的方法,努力修改。”
      她看向前方:“我是一名心理治疗师了,那么,我的第一个病人是莫季娅,也就是我自己。”
      蒙尉访一个急打方向盘,将车停在路边。
      她转头望着他:“所以,他死了,对不对?我是说,脑死亡之后,他有一天终于心脏也不跳了是吗?”
      “……是。”
      “什么时候?”
      “大约一半年以前。”
      “哦。”桑笑侒咬了咬嘴唇,拿着证书的手有些颤抖,“那么,他葬在哪里?”
      “在A市郊区的一块私人墓地。在山上,风景很好,头儿选的。”
      “我想去看看他。”
      蒙尉访看向她,眼底是一丝丝担忧。
      桑笑侒重复:“我想去看看他。”

      刚到山脚下她就开始掉眼泪,行至半山腰,眼泪越来越多,她哽咽着,低声且压抑。
      蒙尉访站住脚看着她:“笑侒,也许我们再等等,过一段时间再来。”
      她越过他,固执地向前:“我要见他,我想看看他。”
      当她终于走到墓地,真正看到那一方土,一块碑的时候,她已经是泣不成声。
      蒙尉访退到墓园外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
      从太阳高照到日头西斜,他身旁柏树的影子从他的右边渐渐拉长,穿过他,延伸到左边很远的地方。
      而她在他左边的墓园中,
      她在他左边的另一个男人的回忆中,
      她在他左边的心脏里。

      当天空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时,她终于走了出来。
      她的眼睛红肿,脚步虚弱,光线昏暗中,他在她绊倒前上前扶住了她。
      桑笑侒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手很凉。”嗓子极度沙哑。
      “凉吗?你冷了吧?我把外套给你。”蒙尉访说着飞速的抽回手。
      桑笑侒却比他更快速地握住他的手,拉回来与她的左手交握,她的手指苍白却出奇温暖:“这样就不冷了,都不冷了。”
      蒙尉访一震,缓缓眨了下眼睛,片刻后问:“走吗?”声音也有些哑。
      “走吧。”
      他们就这样搀扶着在蒙蒙黑的傍晚一路向山下走去,山路难走,还好有人陪伴。
      就这样寂寂的走着,时光在傍晚时分显得尤其簌簌,迈过岩石,踏过草坪,穿过树影,好像一辈子都走过来,一抬头山脚已经遥遥在望。
      桑笑侒忽然说:“那张照片,桑墓碑上的那张照片……”
      “……唔,是三少挑的。”
      “选的不错。”
      “二少,其实照片不多,但都挺帅的。”
      “嗯,那张照片,是他生日的时候我给他照的。”
      “哦。”蒙尉访侧头看看她。
      桑笑侒察觉到,歪头对他一笑,轻声叹:“继续走吧,继续走。”
      “好,继续走。”

      几天后的早上,棉花糖别墅里传来一声尖叫。
      正在做早饭的蒙尉访慌慌张张地举着饭铲冲进卧室:“怎么了?怎么了?”
      坐在床上的桑笑侒咬牙切齿地掐着被角,恶狠狠地瞪着他。
      蒙尉访心里一突突,轻声问:“出什么事了?”
      她阴恻恻开口:“我的房子是谁砸的?”
      “啊??”
      她狠狠一锤床!大吼:“说!!桑笑侒的医生宿舍是谁砸的?!”
      蒙尉访瑟缩一下,支吾地说:“啊……那个啊,哎,你快起来,培根煎好了。”说吧转身就走。
      “站住!!你给我说!”桑笑侒眯着眼睛,咬牙切齿。
      最初的桑笑侒实在是很丢脸,被耍的团团转,她自己一直都不忍心回想。现在最重的心结终于放下,她也开始有心力算算总账了。
      怎么琢磨,二长老的人杀不到她也不会无聊到去砸她的房子!分明是蒙尉访为了让她搬去他家而自己为之!!她可爱的小窝啊!她悉心布置,陆陆续续装点了一年!!竟让他就这么毁了!!
      桑笑侒的眼睛里喷着火,大有蒙尉访一承认,她就直接扑上去掐死他的架势。
      孰知蒙尉访头摇的飞快:“不是我不是我!真不是我!!”
      “那是谁砸的?说-实-话!”
      蒙尉访咽了口口水:“我那天带你走后,本来吩咐下面的人……去砸。结果……结果后来路上给我回信,说没砸成。”
      “嗯?”
      “原话是这样的:蒙哥,桑小姐的房子没砸成!我们刚到就被九姐撞见了,九姐说这活她喜欢,她接了。”
      桑笑侒眼睛都绿了,使劲捶枕头:“夏小九!!亏我还一直到处打听你消息要给你传话!!”
      桑笑侒在发癫,蒙尉访见状轻悄悄地退出房门。他还不知道,他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在她间歇性的清算发癫中。

      一个月后,他们又去看桑多,这次桑笑侒平静了许多,她静静地将白菊放在墓碑前,然后细细地擦拭上面的浮尘。她这一次絮絮地跟他讲了很多话,什么都有,像老朋友那样。
      桑,你从来以狠辣闻名,我以前却从未见过你温柔之外的面貌,这一次却是体会的刻骨。原来你对自己最狠。你让我怎么办是好,我永远念着你可好?
      但我得往前走,我有一个不能再辜负的人,他在我心里,那么久了,被辜负了那么久了,老天垂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这次真要好好的珍惜才行。
      临走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再三回首,心下伤感。

      有一些事情,总是会过去,而另一些事情,终究会永久。
      这之后的一天,当桑笑侒躺在棉花糖别墅二楼的露台的躺椅上沐浴阳光享受海风时,蒙尉访兴冲冲地捧着厚厚一本宠物图册凑过来。
      桑笑侒很快就被上面各式各样漂亮的狗狗吸引了,爱不释手地一页一页翻着。蒙尉访咧着嘴问:“喜欢哪个?咱买一个吧?”
      桑笑侒苦恼了:“比熊犬和金毛都好喜欢啊,红贵宾也很可爱哎。”
      蒙尉访大手一挥:“都买了!走!现在就挑去,一样一条!”特豪迈。
      桑笑侒看着他激情洋溢的脸很是不解,她轻声问:“你犯得上这么激动吗?”
      蒙尉访看着她,眼睛熠熠发光:“你不记得了?”
      话说,现在俩人听到这句台词都很怵,因为每个人在两段人生中都有些不堪记得的典故。
      这回换桑笑侒小心翼翼:“我说什么了?”
      蒙尉访喜滋滋地:“你说你对未来的憧憬就是——买栋能看见海的房子,种点花,养点动物,然后……生个孩子!现在房子有了,”他一摊手,“大片的海给你看!花也有,这么大的院子随你种!动物,喏,你刚才选好了!那么,接下来,嘿嘿,”蒙尉访挑挑眉毛,笑得很热情,“你知道了,不用我说了。”
      桑笑侒挂着傻笑,默默起身,向屋内蹭去。
      蒙尉访气定神闲地看着她一点一点的挪,然后在她即将迈进屋内的一霎那,速度超快地一闪身,桑笑侒尖叫一声,天旋地转,下一秒就被他压在躺椅上。
      俩人的脸离得很近,他的呼吸热热地喷在她的脸上,她咯咯笑着侧侧头。
      蒙尉访也笑笑,亲昵地用鼻尖蹭蹭她的脸颊,又蹭蹭她的颈项,然后亲亲她的头发,最后翻身躺在一旁,牢牢拥住她。
      就这样相拥着,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海,桑笑侒忽然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说:“尉访,如今,我的确爱你,很爱你。”
      蒙尉访一震,环绕她的手臂一僵,刚要动,却被她反手扣住。
      桑笑侒歪着头,轻轻磨蹭他的手臂,一边淡却坚定地说:“我不敢说像你爱我一样多,但已经是用了我全部,掏空了我全部的爱你了。而且,应该会越来越爱你。”
      她微转身,对着他,伸手温柔地抚摸他的眼角和因为紧张而抽跳的额角,她微微地笑:“真是坏人,在我那么纯良的时候勾引我,让我爱你爱的做了那么多傻事。现在想起来真是丢脸透了!
      “动不动就哭,天天祈祷你平安无事,被骗的团团转,还傻傻的学习了好多爱情小说!有一次雷雨天我还跑去跟夏弥呛声!天哪!真是不想活了!为了这个我真恨不得再多睡一个月!她这回什么仇都报了,我还要去给她跑腿传话……”
      蒙尉访咧嘴笑了,白牙在阳光下闪着轻快的光。
      “尉访,以前,我做了很多不快乐的事,让自己让别人都很不快乐。真的很对不起,我一直欺负你。”
      蒙尉访摸摸她微凉的脸颊:“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想的。”
      “我以后会很好很乖,我会让你特别幸福。”
      “别抢我台词。”
      “所有的一切,我都理顺了。我知道从头至尾我的心情和念想,我也懂了我其实那个时侯……爱过谁,爱上谁。”
      点点泪意涌上,她深吸口气眨眨眼,然后故意凶巴巴地说:“可是你不准问我,我不想说,不想告诉任何人。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让过去都留在过去,保持那个样子,这是我唯一能为桑做的。”
      “好,我不问。”
      “如果二十年后你嫌我又胖又丑威胁我告诉你,也不可以!”
      “嗯,永远不问。即使你忍不住因为又胖又丑怕我嫌弃你而非要告诉我……我也不听!”
      她捶了他一拳,挺使劲的。
      “我就是想说,我很清楚这一步步我是怎么走过来的,也很明白我现在想要的是什么,我爱的又是谁。
      “我不会再反悔,不会再自杀,不会再失忆,不会再厌世……”
      蒙尉访的喉结动了动。原来,她是知道的,知道他一直深怀恐惧,害怕哪一天醒来她会再次转身走开。
      “所以呢,如果想用孩子牵住我呢,大可不必的。”桑笑侒戳他的脸蛋。
      蒙尉访嘿嘿傻笑:“明白了。”一侧头轻咬住她的指尖。
      桑笑侒嗔他,抽出手,去牵他的手。
      “我会一直一直牵着你的手,像这样,”她晃了晃自己与他相握的左手,“我们以后也许会变胖、变老、变唠叨,但我都还会牵着你的手。
      “你可能会谢顶然后有一个啤酒肚,然后我也许变成一个神经兮兮喜欢跟踪老公并且疯狂查寻老公通话记录的妇人。
      “我们可能会为了哪家的番茄酱好吃而争论,可能会为了各自喜欢的球队而拌嘴,可能会为了孩子出不出国的问题吵架……唔,我没说完呢!唔!我们还可能……唔,唔……”
      一记缠绵且深切的长吻终于在四片唇恋恋不舍的分开下结束。
      两双眼睛深情凝视着,噼里啪啦的火花飞溅。蒙尉访再次俯下身,噙住她的唇瓣,桑笑侒低喘:“还没完?”
      “还有很久……”
      嗯,还有很久。

      -----------------------------------全文完--------------------------------------

      后记

      这本书写的很不容易,常常为了查一个数字——一辆梅卡瓦坦克的造价——花掉小半天的时间,然而写的很坚持。
      在我上中学迷恋小说那会儿,正流行□□情仇的题材,所以写一篇跟□□相关的小说,一直是我的一个强烈念想。
      如今得偿所愿,非常开心。

      这篇小说的人物,都很有棱角,整个故事的走向,源于我最初的一个疑问:
      在爱里,最终感动我们的,是什么?

      在爱情里面,有人像桑多,强势、索取、不沟通。有人像莫季娅,犹疑、惶惑、有所保留。有人像米索,受制于现实,能做的只是将她推到尽可能远的地方。有人像布夏尔,用花俏的行径掩盖内心的真意,实为自我保护。有人像夏弥,初时自卑、隐忍、不信任,明白后一往直前,勇无可当。有人像后来的桑笑侒,单纯、直白,为了爱可以很勇敢,很坚强。
      也有人像蒙尉访。
      无疑,这是最让我感动的爱。
      初时坦荡,尽管爱上不算恰当的人,仍不畏惧展现爱意,对她好,且不求回报。而后面对背弃则表现宽厚,不怨怼不激愤,不愤世嫉俗,不口出恶言。理解她的难处,即便很伤心,但不会将自己的情绪转嫁为对方的压力。在她众叛亲离的时候,不离不弃地守候,遵守答应桑多的承诺,给她她想要的新生。
      有句歌词是:就算过去的回忆太脆弱,连未来也没有我,爱着你,仍是我的执着。

      我一直认为,所谓爱,是一个人的事情。
      我爱你,所以我想对你好,我希望你快乐,我要给你幸福。
      这一切,跟你没有关系。

      你若愿意爱我,那我很有运气,我会好好地跟你一同经营这感情。
      倘若你不爱我,像最初的莫季娅和蒙尉访一般,那没有关系。我还是想对你好,不要你有负担,不要破坏你什么,不要你的回报甚至是感激。只是我想对你好,就这么简单。

      蒙尉访说:这年头,能找到一个你想对她\他好的人也不容易,是不是?
      付出是一种福气,有一个人肯让你付出,你肯为一个人付出,那都是福气。

      现代社会,哪怕是单恋一个人,也会被诸多指点万般揣测,总觉得笑容背后必有所图。
      喜欢人的,不敢显露,怕压力、爱面子、不想对方有压力、怕那人翻脸不认人或是不愿被对方伴侣(如果有的话)防火一样防范。
      被喜欢的人,也很烦。良善的吧,压力很大,直接拒绝怕伤对方面子,搞不好做不成朋友不说,那爱极生恨付诸硫酸的故事常常见于报端。婉转吧,又怕对方听不懂,最后一来二去,不知道演变成什么模样。不良善的吧,天天悬而未决、在多条暧昧的船上练习漂移的……咱就不讨论了。
      我就是想说,现在的人啊,真是太不单纯了。

      大蒙这孩子,我很喜欢。他的爱,很单纯、很坚固、很强大。
      他撑得起莫季娅的悲苦和阴暗,他守得住桑笑侒的良善和温软。
      他可以是大宅一角脏兮兮的孤儿,也可以是一肩担起资金部的蒙少,他可以是莫季娅虚弱时的靠垫,也可以是桑笑侒头顶的防空洞。
      他能够陪着莫季娅私奔摩纳哥,在午夜的高速路上放声高歌。他也能执着锅铲套着围裙为桑笑侒烹饪早餐,陪她挑选宠物。
      拥有他的女人,大约不能更幸福了,只求活的再长一点罢。
      所以,最后我希望,还有很久。

      最后很感谢悦读纪的老板和编辑给我信任和帮助!当然,更感谢各位亲爱的读者一路的支持和鼓励!
      谢谢你们,祝你们一生幸福!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再给我一次机会-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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