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决珩

4、答案

　　两年了。
　　这两年里，吴辛陪着单良跑遍了大半个九州。从郾城到兖州，再从兖州到蓬莱，他们一起探访过名山大川的雄奇巍峨，也客路过青巷曲水的幽婉迷蒙。从春秋，到冬夏，从熹微，到银汉，一路虽风霜自挟，却也趣味良多。
　　吴辛比起最初来到地球时的样子，实是变化了许多。许是医籍所载非虚，在见识过了数般人间百态、世味冷暖后，吴辛身体内那块名为“情感”的地方，不再长眠着寒凛的冰雪，却是渐渐有了温度与阳光。
　　吴辛在欣喜之余，却也更加感谢单良的陪伴与付出。每当看见他的身影，吴辛总是会朦朦胧胧地感觉，自己想要的那份答案，那份在风中飘摇不定的答案，更近了。
　　他无比期盼着它真正到临的那一天。

　　是日破晓，东方未白。单良摇醒了闭眼假寐的吴辛，凑上近前，神秘兮兮地开口。
　　“快起来，随我到漓岚山去。我昨日读《医典》时，发现漓岚山上生有一种名为白芙萝的药草，非清晨不开花，开花后半个时辰即夭谢。若是在花开之时采下制药，于你的失心症那可是大有裨益！”
　　吴辛心下感动，待起身时，却听得系统传声。
　　[A307，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与失心症其实并无瓜葛。]
　　吴辛叹了口气，望向单良的方向。
　　[我当然知道，只是，单良为我忙活了这么久，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了点希望，我又怎么忍心拂了他的意？]
　　系统沉默了一瞬，悠悠开口。
　　[A307，你真的和以往不一样了。]
　　吴辛微微一笑，打点起了行装。他看见他追觅的答案正在晨风间飘荡，悠然来去，触指可及。

　　二人匆匆赶到漓岚山上时，恰逢白芙萝花开之际。幽壑深谷间朵朵含苞的花骨朵儿次第绽开，恣肆怒放成了漫山遍野白若初雪的花海。
　　“真美呀……”单良喃喃道。
　　吴辛望着他的侧颜，认真问道。
　　“倘若我的病医好了，你还会愿意收留我么？”
　　“你说呢？我可不会拒绝一个免费的劳力。”
　　单良笑着回答，转头瞥了一眼吴辛，这一瞥之下，他却骤然瞳孔紧缩，旋即奋不顾身飞扑了过去，一把撞开了吴辛。
　　“小心！是五步蛇！”
　　吴辛尚未从单良的话中回过神来，便被撞得连推两步，眼睁睁看着受惊的毒蛇一口咬在了单良的小腿上。
　　单良骤然苍白下来的脸色和因疼痛蹙起的眉让吴辛心底漫上一阵从未有过的巨大恐慌。他跌跌撞撞冲上前，只手捏死了那只作恶的毒蛇，复又将手在单良的药囊中胡乱摸着。
　　“药呢……药呢？你是神医，一定有办法的对吧？快啊，快告诉我该怎么做？”
　　单良按住吴辛的手，摇了摇头，神色竟是逐渐趋于和缓。
　　“不用了……就算是神医，也有救不回来的人。”

　　沉默良久的系统终于发声。
　　[A307，你哭了。]
　　吴辛不觉，伸手往脸上一抹，却是抹到了半手咸湿。他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泪腺原来不是无足轻重的摆设。
　　[我该怎么救他？]
　　[很遗憾，A307，目前的古地球尚未研制出抗蛇毒的血清。]
　　吴辛的身形猛地一顿，徒劳地张了张嘴，想要争辩些什么，话语却又梗在喉咙里。他紧紧攥住单良的手臂，一任泪水打湿他的前襟。
　　“你何必救我……你何必救我！我只是一个无心之人……”
　　单良拼尽全力扯开了一丝笑，仍是如初见时那般，春风化柳，温润如玉。
　　“吴辛，我看见你的眼泪了……”单良的气息有些微弱不稳，“你看，你终究是有心了……”
　　未竟的话语消失在唇边，单良未闭上的双目依旧清亮，只是再没有了焦距。
　　大风来，吹乱满山花，皎然若雪华。

　　吴辛睁大了眼，云翳破开，天光终究是亮了。他看见他用一生寻觅的答案终于显露了模样。它们飘飘摇摇,从风中回转落下，在朦胧的光影中，散作熹微，凝成水雾，乖顺地翩落在单良的眼睫上。

　　‘……可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么？’
　　‘我只想知道，怎么才能有一颗心？’

　　吴辛伸直了手，朝单良眼睫上的答案探去，指尖微屈，阖上了他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