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螃蟹文章——也说《有所思》》英吉莎

1、螃蟹文章——也说《有所思》

　　《有所思》这文，最近已经有很多评论，本来各位仙姑珠玉在前，我不该跳出来献丑，不过看完此文始终觉得该说点什么，勉强作个评论，若说得偏颇失允，还请脉脉原谅。

　　这文我看得不多，也比较粗略。匆匆看过一遍之后，首先最大的一个印象就是对话多，叙述多，而描写少。就拿第一章作个例子，其中对话占了大半，而剩下的文字多在背景介绍上打转。第一章一般来说要介绍主要出场人物背景，所以用多些笔墨也无所谓，但之后依然以对话为主，叙述为辅，“描写”却很少。

　　我在这里所说的描写，并不单指人物动作表情等等的描写，这类描写文中并不是没有，我们且看这一段：“赵昶眼角一跳，无意中双眼内已有寒光掠过，他沉默地打量说完寥寥数语后又端起茶盏来的那个消瘦的年轻人，好半晌，淡淡吐出一句……”这一段也描写了人物的表情，而且写得相当不错，但我细看了几章，发现大部分的描写也只有这样了，多数穿插在对话中，特写或侧写人物表情，而少动作。

　　我们看电视剧的时候，演员并不是只有嘴巴在一张一合，肢体语言并不是只有表情而已，但看《有所思》，一旦开始大对话，几个角色就像电线杆子一样杵在地上，看来看去除了表情还是表情，对坐念台词而已。换句话说，此文的“描写”仍然是只为对话服务，除此别无他用。此其一。

　　对白是此文中占了大半篇幅的东西，所以我们可以把这文想象成无数个以室内对白连接起来的单一镜头，那么连接这些场景的，我把它叫“过场”。换句话说就是打断这些对白的东西。这些个过场，我留意看了一下，其开始和结束的方式也相当单一，“某人走进来”，于是开始对白；“某人离开”，对白结束。所谓过场，倒像是时装秀，模特来回走一圈，倒是货真价实的“走过场”。

　　对文章背景的补叙、介绍等等，都在对白内一起出现，这算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也是脉脉“走过场”的必要性之一。这种方法并不能说是不好的，有一位作者也有这个习惯，红猪侠。《庆熹》以宫廷权谋著称，解释、介绍这些谋略的多半是大段对话，但红猪大人的过场也有一个习惯，大段对白之后，引出的那个人必定是下一个场景的人物，这样的过场就比较巧妙。

　　过年的时候买了本《龙票》，介绍上写的是“揭示中国资本主义萌芽时期的银行业状况”，
　　看完之后大呼上当，作者对货币银行学根本没什么认识。就算作为小说来看，《龙票》也不及格，像剧本多过像小说。《有所思》也给我这个感觉，靠大对话支撑，叙述作补，倒是很有剧本感。

　　我说《有所思》像螃蟹，也是这个原因。大多数小说是看文字看情节为表，要看骨架大纲，需要有心的读者自己慢慢揣摩，但这小说刚好相反，骨架大纲倒露在外面，就像螃蟹，骨肉长在肉外面。要想拿下面细腻香甜的蟹子肉去吸引读者，反而要求读者去硬生生啃开那层皮了。此其二。

　　作为对话而言，作者本人似乎对句号有特别的喜好，多见句号而不见感叹号。对白的语气基本上一马平川，波澜不惊，无论在什么状况下都是不温不火的，倒是很有儒雅的风度，只是轻重缓急分得不是很清楚，换个场景换个环境一样成立，看不出是在何种特定情况下的对白。这一点也许是我苛求了，不过我一直认为，对白要贴切环境，同样一句话，在不同环境下应该有不同的语气，不同的人说来，也应该有不同的腔调。此其三。

　　再来说说文字。我说此文像螃蟹的另一个理由，就是这文有个很奇怪的现象，拿第九章做例子，这里面出现了环境描写，而且写得相当不错，但“祭魂”这一部分，描写归描写，对白归对白，描写完了之后，就像不关对白什么事了一样。过场之后，也看不出刚才的环境描写有持续到下一个场景之内的效果，就像螃蟹壳里的肉，一个隔膜一个隔膜给隔开了。这些环境描写给读者留下的印象还未加深，就转入下一个场景了，这个场景又有自己的环境描写，冲淡上一个的同时又被下一个所冲淡，无法融会贯通。

　　这里就要说到另一个问题了。文章里总有几个大关目，就像连接着骨头的关节，不但承上启下，也要继往开来。打个比方，《金瓶梅》里“李瓶儿睹物哭官哥”就是个很大的关目，张竹坡说《金瓶梅》是“冷热金针”，世态炎凉，官哥降生之后，都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热”，官哥夭折之后，文字就一层层冷了下去。《有所思》里也有几个这样的大关目，但其中所起的效果比想象中要少。类似这段“祭魂”，上无铺垫，下无承接，写完了就写完了，居然没什么感染力，实在令人扼腕。

　　同样有这个问题的就是第十三章，丁格为了劝降赵昶把他家人下饺子一样从城头扔下去，导致三军将士群情激愤，破城之后把城内民众杀得一干二净。这不但骇人听闻，同样对小赵来说应该是个不小的打击，他的性格应该在前后有所变化，但屠城篇幅只占一章半，叙述还不太得法，导致这么大的一个关目居然被轻描淡写地放过了。

　　我们来仔细分析一下十三章到十五章。

　　首先是小赵家人被丁格往下扔的部分。这一段相当关键，所描述到的主体有五个，小赵本人，他的部下，赵家老小，赵岳老头，丁格。丁格绑了小赵的家人在城头，威胁他如果不降就把他家人一个个推下去，赵岳老头怕小赵动摇，就拿言语挤兑丁格，把家人一个个抛下，末了自个儿也跳了下去。所以这一段要突出的是丁格的残忍，赵老头的舍生取义，小赵本人在忠孝二字之间的痛苦挣扎，赵氏一门的无辜，小赵部下的激愤。赵氏家族和小赵部下都是整体，不能一个个写，否则就僵硬了，所以要拿赵老头作为赵家老小的代表，而小赵本人作为三军将士的代表，以个体写整体，因为这两个是最直接的参与者，用他们俩去听、去看、去体验，比旁人更有说服力，也更有代表性。

　　而脉脉这一段没有达到其预料的效果，关键还在于笔墨太散，甚至她修改之后的部分也嫌太散，用墨过于均匀，泼洒得到处都是，难以集中。首先拿赵老头开场——这点我是极为赞成的——这老头应该是个慈祥的老人，拿言语逼死自己的子孙媳妇，心里不会不痛，对丁格不会不恨，但这老头世家出身，风度极好，所以悲喜又不能行于色，还要拿话激着丁格，所以拿他开场是不错的。

　　丁格要老头劝降，老头答非所问，却告诉他哪个人和小赵有什么关系，说话就像阎王令，说到谁，谁就挂。丁格被老头刺激起来，不断推人落城，小赵在下面状若僵尸。这样镜头就只变动了三次，从老头到丁格，从丁格到小赵。然后镜头再从小赵推到他身后的将士，人谁无父母妻儿？看着自己主帅家人被戮，会不会想起自家父母，兄弟姐妹？这是推己及人，虚写一下小赵，实写一下三军将士这个整体，省却小赵的心理活动。这样，“惨烈”的格调已经定下来了，再把镜头从三军将士身上往小赵身上推，小赵看着这惨烈的场面，人非草木，是不是有点动摇？如果有了动摇，那赵老头的心血岂不白费？所以再把镜头推到老头身上，老头拿出杀手锏，自个儿往下跳，杀身成仁。于是老头以及赵氏一门的基调也完满了，这个时候小赵不可能再没动作了，于是镜头再推回来到他身上。这里也不用心理描写，直白地一抽剑就是宣战了，他身后的将士想必也等候多时了，镜头再推到他们身上，喊杀攻城，完毕。

　　再来说屠城之后。战争场面不实写，这一点我很赞赏，因为很难写，而且容易落俗套，不如虚写，扬长避短。屠城之后，以许家兄弟旁观者的身份去描述所看到的惨状，这一点我也很赞赏。屠城之后的惨象，怎么写也无非八个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一点描写得不是很足，貌似只有描写到许家兄弟的感受，却无正面描写其场景，换言之只有“惨烈”的感觉，而无“惨烈”的情况。

　　既然是个大关目，这个惨烈无论如何是规避不开的，所以十四章里旁观者有对白补叙这一场景，但仍然不足够，还需要主观参与者的补叙。而我们往后看，十四章内小赵的补叙，一是重复了看到家人被抛下城头的场景，二是心理独白，相当于没有。所以这场战役相当于只有一个小赵家人被杀的惨烈，而无后面屠城的惨烈。

　　同时，小赵回忆自己家人被杀的段落，切入在许赵二人的对白之中。诗词中有这么一个讲究，有气势的句子须要往后押，如果起句太大气，恐怕后文压不住，必须一山更有一山高，否则就不好看了。前文里没有描写屠城之惨烈，后文要补足，同样需要这样的手法，而小赵这段回忆切入得简直过水无痕，后面还要延续到十五章上半部分，不但没有“一山更比一山高”，反而气势逐渐低落，后文再怎么描写许璟的心理活动，看起来也有些矫情，甚至有些嚼蜡了。更令人气结的是，十五章皇帝陛下一出场，真龙天子紫气东来，王者之气花团锦簇，把前面好不容易攒出来的一点幽冷气氛抹得一干二净，活像个镇邪的，倒真是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写到这里，读者已经差不多明白我对这文的观点了，这也是我说《有所思》螃蟹文章的最后一个原因。这文章文字严谨，但各种原因造成矛盾冲突不够，没有明显的高潮部分，换言之，没有洒够狗血，实在让我喜欢不起来。就像我虽然觉得螃蟹不错，但不会把它拿来当宠物养，是一样的原因。

　　大砖头拍完，不免还要给脉脉个甜枣吃。听闻脉脉只有十九岁，能写到这种程度已经相当了不起了，咱家十九岁时连昶字都不认得呢。再者，这文就算不修改，上推荐榜也是绰绰有余，千万别因为这几块砖头就妄自菲薄。虽然文笔散碎了些，但文章大局仍然可以说是四平八稳，神完气足，文笔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这评论看完也就算了，就像我改出来的那部分一样，莫要一字一字地照着往上套，与其急着修改而把文字改得僵硬了，不如留着，等到觉得自己游刃有余了，再来修改也不为迟。

　　最后说一句，脉脉跟阿荡都叫我打负分，说穿了还是不忿“炒作”的说法。我觉得大可不必，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打了负分一样有人说是炒作，太计较了反而着了相。别人爱怎么说都好，自己的文自己知道，说句大白话：那分数呀，就素那天边滴浮云~~~~`

　　既然咱是螃蟹，不妨就横着走，嘿嘿。

　　九环金背大砍刀

　　乙酉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