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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廿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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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人被血腥气味团团包围着,这滋味并不好受。
所幸战绩斐然,夺了粮草,取了他们的冬衣,更幸运的是得了他们的布军草图。
扯下卷图的红色绳带,将图慢慢展开。
上苍真的眷顾天麟朝。
“铳,觉得这图哪里不对劲吗?”
铳没多迟疑,点了点图中一座城池,和我所想的一致。
阁蓝城——一座不起眼的小城,座地偏北;但敌方行军几乎都经过此地。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就是粮草囤积地。而且,放走的大王子,已经造成困惑了。暮月国一部分军队撤回他们的都城了。”
“我想攻下,这座城池。”我非常直接地说出自己想法。
“一股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刚打了场硬仗,怕是帐外兵将受不住了。”铳对我这个决定还是执保留态度,不过眼光却闪烁,跃跃欲试。
“正因为,我军损失不小。若深入下去,再遇强敌总有全军覆灭的那天。不如攻下城池,给自己一个进可攻,退可守据点。”
“万一是圈套呢?”
“用三万军来布置这个套子,代价未免太大了。”我摇头否决这个可能性。
“秦王临走时,特别交代过,绳子不能收得太紧,防止他们两人联手对付我们。”
“攻下这里,如果是我们猜想的那样,是粮草囤积地,一定事半功倍;倘若不是的话,一座小城,就算真计较,我们向雁潼关求援,也不难。”反正我主意已经拿定了。“不强攻,智取。”
我眨眼看向敌军留下的冬衣。
铳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索性后来与我激烈地讨论起接下来的环节。
“说不定有人会生气。”铳最后打趣地提醒。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做出这个决策后,我下令小部分兵士带着伤兵,先撤回雁潼关;上官铳叫来自己新认的弟弟,交给他我的给秦王信函与那军图,并嘱咐再三千万随身藏好。
“哥,秦王是什么东西啊?能吃吗?”
“不能吃。”
“不能吃?那我不去。”
我忍俊不已,哄他道:“他不能吃,但是他会给你很多好东西吃。不过,得用你哥哥刚交给你这两样东西换的。”
小子歪着头,想了想。“那好!我去,等我吃饱了,再来找哥哥你们。”
说实话,他和上官铳也算真的投缘,又憨厚惹人喜欢。
难怪他临走时,上官铳对他千叮万嘱,还格外交代旁人一定看好他,别让走丢。
送走他们,我们才向阁蓝城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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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阁蓝城外。
夜。
只听得耳边朔风悲伤号,未见雪舞漫飞天。
三更三鼓天过后,四更将近;月光并不明朗,反而有丝丝雾晕缠绕,反观西北方,天狼星奇亮。
等待。
漫长的等待。
士兵的一生似乎多在等待中度过,这种等待的时间似乎比真正作战的时间都来得漫长。
上官铳已经假扮敌军,混进了城。
只要他将兵籍部报道的时间推迟过了今晚,便是胜利在望。
藏匿在城外树丛,等待城门大开,吊桥放下的那刻。
如果真如猜测的那样,是安放粮草的城池,守卫定是少不了;重了看护,守城必定有所松懈。
只希望,上官铳一切顺利!
正想着,只闻得城内一阵轰隆巨响,吊桥突然坠落,激起尘土四溅。
紧接着城内火光冲天,火蛇缠着大半个城池,狼烟浓浓腾升起。
一切证明,铳得手了!
催马,率兵冲进城池!
出奇制胜,谁也不会想到,我们会攻打这座城。
看了铳在开城门前,控制好了局势;虽然再次敌众我寡,却比先前那仗要轻松了许多。
两队先锋军汇合,我正想夸奖几句,却没想铳先心急火燎地开口。
“小玖,王妃,不!是公主在这里!”
公主?哪个公主?
我一呆。
难道是——
“我朝公主,在这里的行宫,要临盆了!”
天有不测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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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钩欲沉,月光倾泻大地。
跟着上官铳疾步迈入偏宫,果然这里有死士,即使知道城里的情况,也没离开要保护的人半步。
对峙凛立,视死如归。
不知底细的旁人,谁会想到——
他们誓死保卫的即将临盆待产的王妃,却也是我朝当年远嫁的公主。
如果她不是一心待产的话,此时的她该是如何心境。
袅袅熏香从门内飘出,门庭外却是场谁都无可避免短兵相戎的场面。
冷冬,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冒着汗,心却如身处幽冥般冰冷。
一声紧接一声,揪心的惨叫,足撕裂天际的气势。
连我自己的小腹都不能控制地要收缩。
廊前火光通明,映照着一张张紧张的脸。
什么都不能做,只是静立,是不想让人发觉,浮动的心绪。
暗暗吐气,还是不能遏制背脊腾升热气。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投降!”努力控制自己的语调,平常而冷静。
“做梦!”理所应当的回绝,毫无回转的余地。
一扇门“吱”的一声被推开。
宫女一张焦急、疲惫不堪的小脸探出,带着沙哑的哭腔叫道:“还打什么?娘娘难产,快找人,救命要紧。稳婆现在不顶事了!”
茫然无从,一时双方慌乱地没了见地,全懵在原地。
“还不快去走大夫!”宫女忍无可忍地冲出门庭,放声大吼。
正想吩咐手下找大夫。
却听得一声清叱:“投降,否则你们哪里也去不得!”
扭头回望;只见闯进一群人,为首的那人一身峥嵘,火光星光印浸在他冷俊的面容上,明暗交织,如蒙上里一层薄纱,看不出他任何的想法。
援兵竟然赶来得那么迅捷,并且领队的是秦王他自己。
“里面是公主!”我提醒他。
他霍然转身向我,晨光从他身后投来,战甲镪然。
“本王很清楚里面是谁,还是那句,他们不缴械,别说一个人,半只鸟也别想飞出去。”
冰酷的眼神,比冷夜更令人寒碜;坚定的口气,没给人任何反驳的余地。
红日徐徐上升,照耀这原本黑色天地。
晨风猎猎,空气中渗透着无情的冰寒。
门廊飘荡哭嚎的叫痛声,却是一声声逐渐在减弱。
心颤很厉害,已经分不清是天冷,还是心更寒?
准备悄然退身战群,却被两道犀利的目光制止,并不畏惧冷冷地回瞪他。
“要做什么?”他压低声线,用几乎只有站在身边的我才能听的声音问道。
做什么不是很明显吗?不理他,打算转身,却被他紧紧钳制住了手臂。
“不管是这次立了多大的战功,胆敢转身走出一步,一样杀了你!”
沉稳的话字字清晰,眼却平静阴冷地看着对方的首领。
“铛”地一声,为首的那位愤愤地丢下了手中原先紧握的兵刃,随后其余人彼此交换了眼色,同样抛下了防卫用的兵器。
武器还未曾落地,兵卒已经冲上去,将他们扭倒在地。
局势全在他的掌握中了,只见他扯起一边的嘴角,似笑非笑道:“大夫就在院外。”
说完,随即向带来的士兵使了眼色,人群自动闪出一条路,两个小卒左右架着个人走到宫门前,将大夫推进门去后,待命的样式站立左右。
“哇!”冰寂的深庭宫院一声嘹亮的哭喊,宣告着一个新生命的诞生。
周遭的气氛都为之一松,随即又紧绷。
旭日杲杲,阳光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慢慢游移进了屋,像是尽自己微薄的力量给这个在晨曦降生的孩子,送去份该有的暖意。
“是位小王子!娘娘!”屋内传出雀跃之声,几乎喜而成泣。
而我注意的是身旁王的表情。
秦王蹙眉渐深,静立了许久,倏地转身,挥手示意我们带着俘虏退出宫院。
这时,门里传来悉嗦声,好像又在忙碌着什么。
我停住脚步,回头看去。
门又一次被打开了。
所不同的是这次是两扇雕花宫门大开。
有位女人,丝锦绣花华服,外罩白色裘氅,雍容端庄,清朗耀眼,宛似冬梅傲然风霜。
她即使被左右侍女搀扶着,却依然虚弱,侧身借倚靠着门,微微喘着气。青丝如瀑,少许有些凌乱的垂散在胸前,苍白清瘦的脸上却有炯炯有神的双眼,眼中没有愤慨,没有懦弱,而是悲哀。
出来是谁,根本不用多猜。
“男儿不能进‘血光’屋,所以我换好衣衫出来见你,封炎。”
“皇姐。”他还是静站在原地,从他喉咙中吐出两个字,深沉淡漠。
“你猜我想在你脸上看到什么?”公主凝视了他会儿,突然笑笑,笑容依旧是掩饰不住的疲惫,“是愧疚,可惜我什么没有找到,你就像父皇当初嫁我一样,没有人性。”
举目偷眼看他,依然面无表情。
反观公主,倒是很安详地抬手,捋了捋额头已经被汗水浸没的头发。
“我现在只希望你给我们母子三天相处的时间,也算是他没白到这个世上走一遭。”
“长痛不如短痛。”他的答案很简单,很寒心,却合理。
“你不是女儿家,更不会懂得成为母亲那瞬的痛楚,与喜悦。秦封炎,我不是在求你。”
“妇人之仁。”
他最后抛下一句不置与否,话语间还是拥有阴冷的寒意,然而已经摆手,让我们退出。
“传本王军令,火速命单泽云调军过来支援!封锁所有消息,拖延暮月国二王子得知消息的时间。”
原来,他当时率兵离开宫院,不杀生,无非是想将他们母子作为诱饵。一句妇人之仁说的是,一位母亲要为和自己的孩儿多相处几日,所要付出的代价。
一时间,心里愤愤难平!
一个冲到他的面前。
“放肆!”我的行为立即招来周围他的护卫的警示!
“为什么!”
“人不射鹰,鹰啄人。”他岿然不动,如心坚硬无比。
蓝天上白云随风飘过,云动的声音清晰入耳。
战争中,人的生与死都如尘埃,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
“他今天也许会为了她攻打这座小城,可他会为了她放弃投降吗?”
冰剑的目光,直刺着我的心。
这世界上,也许女人永远不明白男人征服的本性。
可是,他们又何尝懂女人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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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哥哥,你为什么不去看那个奶娃娃?可好玩拉,去吧去吧,哥你也去啊。”嚷嚷的是那小黑皮,他那时吵着同秦王一块赶来阁蓝城。
上官铳看了看他,又转来问我:“去吗?”
我摇头。
到头来总是一死,不如不见,当作陌生。
所有的将士,可能都有点这样的心态,只将公主软禁在行宫,站在庭廊外,偶尔听到小孩啼哭声,也不为所动。
“不好玩!”小黑皮耍情绪了。
“上官铼。”铳叫着给小黑新取的大名。“玖哥哥心情不好,又要准备开战。”
“我知道啊,不就是引娃娃的爹要来吗?谁都知道了,娃娃的娘都知道呢。”
我霍地站直身,用力过度使得前面的桌子被弄翻,“锵铛”一声杯摔得粉碎。
没心思注意这些,我一把揪住上官铼方才手舞足蹈、黝黑结实的手臂。
“公主她知道!她知道什么?”
“秦王哥哥说的,说娃娃的爸爸已经派兵朝这里赶了,现在就是云哥哥和他比赛谁跑得快了。”
上官铼的话还没说完,我与铳就已经冲出到了门外。
黄昏,夕阳的光芒都显得淡漠。
宫中庭院一切都显得谧静宁和,询问守卫,并无异样。
也许是虚惊一场,愣小子的话,未必都能信。
正犹豫的时候,眼角扫见,几丈开外的树后白影一闪,应该是她。
没多说话我便冲了过去。
说实话,她刚生完孩子,身体虚的很。要追上她根本不是难事,更何况还抱着个小孩子。
我本来以为她是想逃跑,所以并没有卖力追赶。当我发现她飞奔的方向有问题时,已经来不及了。
她就站在宫楼的最高处,温柔地抱着婴儿,垂目唱着歌,目光闪烁,比雪还要苍白的脸上浮现着奇异的笑容。
不知道被她的气势所慑,我站在几步外,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也说不出任何哄她的话。
“公主,回来吧。说不定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你这样家人会伤心的。”
她顾盼而笑,泪珠却晶莹闪烁。
“回旋是再嫁吗?将军指的是,哪里的家人会伤心?”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夕阳光芒特别灿烂,她的笑明亮得,是天地间最刺目的光。
我当时只能愣站那处,不知是看呆了,还是被她问住了。
那瞬华光,她就这么跳了下去。
那笑,如流星一闪既逝!
我冲过去,白色丝纱竟然滑过指间。咬牙屏气,死命想夹住那层轻柔。
没料到纱未漏,帛先裂。
情急中无奈,腾身跃起,再抓。
似乎是抓带到了什么,来不及反应是什么,手臂就是一个回卷。
眼却见她的身,如白羽就这么飘坠而下。
心神被夺,唇张开不能停止的颤动,一团热气灼烧着我的喉咙。
她,着地那刹,绯红玉碎。
血象焰火样绽开最后的绚丽!
凄绝的笑容,在坠楼的瞬间,粉碎!她最终用死亡来摆脱她命运的禁锢!
天地浑噩间,一切崩溃瓦解。
我前半身趴在雕栏上,愣半晌才低头看怀里的那“粉团”,他自然不会明了生与死的区别,平静地瞪着清澈的双眼,看着。
悲怆地站直了身子,瞥了眼那地泛着死亡的红色,却看见某人在远处,疾步向这个方向走来。
风穿越过,楼下光秃秃的树杈,“呜呜”轻哼着挽歌。
天边晚霞如血,灰蓝色的云都被染上层凄迷的淡金色。
他呆站在血泊里,乌靴底半浸在红色粘稠的液体中,血沾染在白牙色的长袍缓慢地上延攀升。
“女人存活在这个世上,到底了为了什么!”
我大声怒吼!对着他,对着天地!
女人究竟算什么……
一滴温热从眼眶渗出,缓落到了唇边,已然转为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