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双斧之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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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3
【神话时代】
王座之厅。
红黑双色的圆润金边柱子撑起约三层楼高的广阔厅堂，长方形的天井下置放一个三脚牛蹄青铜圆盆，不灭的橙红炉火和赫斯珀里得斯的圣光相互辉映，王国的行政中心沐浴于一片金苹果般的光辉色彩，厅堂尽头趴伏两头巨大的彩绘壁画狮鹫、一左一右沉默安静守护克里特的主人，敛起的彩色羽翼彷佛振翅欲飞，随时展翅飞往墙壁高处的黄金牛首雕塑。
风尘仆仆的拉达曼迪斯快步踏入王座之厅，径自无视了门前一众的长老、大臣和祭司，把他们的别有用心全都隔绝在外。夹杂火红的深金色余晖徐徐落在他飘扬的金色短发，他还没来得及换下在码头签订商贸协定时的正装，就随意把暗色斗篷拎在肩上，直接走到了忧心忡忡的母亲面前，柔声向她请安问好，然后才转向他脸色铁青的兄弟。
米诺斯的神色晦暗不明，熊熊燃烧的火光在他银白的长发跃动，微微滑落的发丝半掩他的脸庞，随着夜幕的低垂，表情好像越发的阴沉。他戴有黄金纹章戒指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腿上一个镶嵌琥珀的黄金宝盒，眼眸一片的幽紫光泽。
「……我对她有哪里不好?拉达曼迪斯。」
为甚么她依然把他拒诸门外?为甚么她当众侮辱他?
他是克里特的国王，但她显然没有把他放在眼内。
「……给她一点时间，米诺斯。」
如果当年不是她的话，你根本不可能活着。
如果不是她代替你承受诅咒的话，你根本不可能有现在的美满生活。
拉达曼迪斯无法道出这一切，他给了欧罗巴一个安抚的眼神，悲伤的母亲欲言又止，终究是难过地闭上了嘴，微微垂头落泪。金发青年一边回想婚礼当天、他迎接帕西菲时的秘密谈话，一边走到兄弟面前，谨慎地给出了建议。
「如果她要离开的话，整个克里特也没有人可以拦住她吧，既然她依然愿意留在王宫，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的。」
既然她爱你至此，一切确实不糟糕的。
只是你不可能知道而已。
※※※
【公元前221年•第四届圣战前20年】
克里特爆发内战，或者是克里特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战争。
五岁的男孩盘腿坐在花团锦簇的庭园一角，日光薄薄的暖意温柔地环抱住他，一圈耀眼的金色光晕彷佛加冕一样置于他半长的银白色发丝之间。他专心致志地摆弄面前的各种玩具，并没有理会长凳上打瞌睡的保姆，紫色的透澈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几艘小木船和小木牛，然后拾起了一个悬丝的陶制少女人偶。
他最爱的就是这个眼睛镶嵌来自太阳的琥珀的玩偶，孩子小小的双手像成人般灵活地操纵这个人偶，它在他掌心之中像是有生命那般旋转舞动:金色的裙摆如阳光般翩翩起舞，修长的手臂像是拥抱一样展开，迈开的双腿敏捷地跨过木船，然后突然跳起，优雅地跃过公牛木雕，稳稳落地。
分别以克诺索斯和波利尼里亚(Polyrrhenia)为首的城邦之间的纷争。
大宅内的侍女仆役，所有人都窃窃私语讨论着事态的发展。
包括他正在主屋争持不下的父母。
年幼的孩子随意把人偶往旁边一丢，显然没有玩乐的心思，他往后仰躺在跳牛彩图刺绣地毯，双手枕在脑后，瞇起眼睛小心地偷窥天上那一个刺目的金色日轮。凡人终其一生也不能靠近的耀眼火焰，他却一直莫名地抱有飞蛾扑火般的渴望，总觉得那一种金色有异样的毁灭吸引，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应有的奇妙诡异心思。
但是他此刻在思考其他的事情。
如果同名的古代克里特国王，看到他曾经辉煌壮大的王国四分五裂，不知会有怎样的想法。
※※※
海风撕扯着绝望的哭喊和哀求，雪白的庞大身躯像是小山一样压下来，沉重的牛蹄走过如雨点般滚落的断线珍珠，踩过破碎的衣裙，践踏鲜妍绚丽的嫩黄柔弱花朵。精美的陶器碎片四散血泊之中，金棕色的美发凌乱披散一地，公牛血红的大眼满含原始粗暴的可怕【】///谷欠，无言嘲讽那一双倔强如火焰的金色眼眸。
……
帕西菲跪坐在王后寝宫冰冷坚硬的地板，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仍然未能从失控的疯狂可怕回忆中恢复过来，她哆嗦着抱紧自己颤栗的身子，摇摇晃晃地试图站起来，突然又痛苦地跌坐地上。少女凌乱的雪白长发半掩她光【】的脊背，随着她弯身的动作缓缓往肩膊两侧滑落，平日于人前高傲的女神此刻疲惫无力地垂首，放任自己难得的软弱。
冷不防一道最不想听见的声音出现在上锁的封闭寝宫。
「我的王后，我应该庆幸你还没离开吗?」
赫利俄斯之女猛地抬头，手中迅速亮出了她父亲送赠的结婚礼物，以太阳神力幻化而成的匕首，如同日轮般炽热的锋利武器精准地搁在来者的颈侧。帕西菲金色的眼眸瞬间涌现掩饰不住的恐惧、厌恶、愤恨、震惊、戒备，只是在看清半跪在她身边的青年之后，她就缓缓垂下了手，别开了头，彷佛刚才的杀意从不曾存在。
「……你为甚么可以进来的?」
「帕西菲，代达罗斯为我重新改建了整个王宫，我们的寝殿是有相通的秘密通道的。」
「……日后我会布结界。」
米诺斯微笑不语，彷佛没有看到她的狼狈，没有看到她刻意掩饰的冷静，他也不过问她到底是在防备谁，仅是坐到她的身边，猝不及防地伸手从后拥抱她，白天的误会和侮辱似是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怀中的少女破天荒地没有挣扎反抗，她好像不经意地瞥一眼被她打过的脸颊，终究沉默下来，没有回避他试探似的轻吻。
「你真是神秘，帕西菲，我以为我足够了解你，其实并没有。」
他轻吻她的耳垂。
「也许我们好好认识一下彼此，才能避免今天的小小不快再次发生。」
「……你可以尽管试试看。」
她的答案就和当时一样，只是这一次她转过身来，破天荒地抬手主动攀上了他的背，克里特国王从不拒绝女性，更加不可能拒绝他渴望多时的新婚妻子。他的王后难得卸下了平日在他面前的武装，温顺地躺在床上，闭眼迎上他落下来的吻，【】，永远也好不起来的绝/妙身体。
米诺斯已经不记得了。
遗忘对他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
永远忘掉她曾经和欧罗巴年幼的三个儿子渡过一个美好的短暂夏天，她最终又如何在他面前被迫离他而去。
※※※
【公元前205年•第四届圣战前4年】
埃达山洞(Ida Cave) 。
饮泣的凛风匆忙躲回深不见底的漆黑庇护所，吹熄石道的一整排火把，掀翻洞穴尽头一张如挂毡一样贴在石壁晃动的橄榄色人皮。布满皮上的血红古老图腾和文字神秘晦暗，和地面七零八落的歪歪斜斜线形文字彷佛相互呼，幽暗的紫黑色微光若隐若现般闪烁，所有的文字像是星辰般忽闪忽闪，断断续续似是演奏一首未完成的预言诗篇。
米诺斯在昔日埃庇米尼得斯(Epimenides)沉睡五十七年的地方驻足，以匕首在掌心划开一刀，握拳缓缓挤出的鲜血滴落牛角中的蜜酒，然后把酒杯往地上倾倒。然后他退后一步，手执火炬、沉默如一座古老尊荣的君王雕像，橘红火光映照在他死者般表情的脸上，暗紫的眼眸漠然注视自地底浮出的预言家鬼魂。
埃庇米尼得斯苍凉空洞的眼神轻轻掠过，随即就摇了摇头。
「……我无法透露你的命运，你也不是为此而来。」
「我知道。」
青年的笑容冰冷而讽刺。
「毕竟——克里特人，全都是骗子。」
※※※
【神话时代•15年前】
绿松石色泽的海洋波光潋滟，波浪起伏如同舞者翻飞的裙摆那样活泼，雪白的浪花披着璀璨的金色阳光奔向岸上，闪烁的细砂恰似错落海边的地上星辰，悠悠妆扮克里特仿如黄金的海滩。赫利俄斯的光辉倾洒至这一片水天一色的柔和恬静蓝色，像是护送着缓缓从海中漫步到岸上的少女那样的温柔。
「你是哪一位俄刻阿诺斯之女或者涅柔斯之女?」
帕西菲疑惑地看了看这三个从沙滩另一端跑来的人类孩童，他们穿金戴银的俨如王室之子，浑然天成的贵气和与生俱来的独特非凡命运，确实已经明确表明他们的身分，只是她终究从不曾和人类的孩子有甚么特别往来，仅是摇了摇头，习惯性地抬头瞥了一眼凡人无法直视的太阳。
她眼中的金光火焰闪烁璀璨，金棕色的长发耀眼夺目。
「……你是太阳神赫利俄斯的女儿。」
五岁的男孩比他的两个兄弟先一步知昔她的身分，他一甩银白长发，骄傲自负地笃定回答，丝毫没考虑过自己可能猜错。帕西菲才一点头，根本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回答，掩饰不住的笑意瞬间从他紫水晶般的眼眸溢出，只有此时他才像一个普通的孩子。
他兴奋地拉起了她的手。
「我是宙斯和欧罗巴之子米诺斯，他们是我的兄弟拉达曼迪斯和萨尔珀冬。来吧!我带你好好逛一逛丰饶广阔的神赐克里特!」
她清楚知道其实在那一刻，她应该放开他的手才对，但她却温柔地握紧了。
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她已经无法回头。
※※※
「……米诺斯大人。」
一无所获的天贵星踏出埃达山洞，随即就看到自己等待多时的副官，路尼恭顺地朝他微一欠身，已经对觉醒之初的上司的阴情不定见怪不怪——米诺斯在昨天魔星觉醒，返回冥界后就如常翻阅法典，不知是发现了甚么，二话不说就抛下审判工作离开，直接赶来寻找埃庇米尼得斯，明显是打算追查帕西菲的事。
因此另一位金发判官才睁只眼闭只眼。
米诺斯的怒火和烦躁确实也情有可原。
——第一次可能是巧合，第二次可能是逢场作戏，第三次就可能是另有目的了。
他笃定他曾经的妻子一定是计划甚么，却又拒绝承认他对她的执着其实是念念不忘的扭曲爱恋。
沉睡数十年之久、苏醒之时才获得预言之力的克里特人埃庇米尼得斯，是他最新的线索。
纵然他是第一狱的审判官，亦无法窥探对方的全部生平，皆因那是接受神启的重要预言家。
美惠女神帕西忒亚一直袒护定居冥界的帕西菲，纵然她已不在，但素来宠爱她的夜神之子自然继续完成妻子的愿望，况且……早有传言说当年克里特王后召唤死神之时，最终前来和她谈判的，却是温柔的睡眠——帕西菲甘愿抛弃所有留在冥界，又在斯巴达境内有一座提供梦疗的神庙，或许事情真的不是那么简单。
米诺斯亦无法以他惯有手段拷问埃庇米尼得斯的亡魂。
「……我们回冥界，路尼。」
狮鹫的巨大紫黑翅膀张开，抛下漫不经心的一句就马上离开，徒留他的副官在原地叹息。
帕西菲大人，你让我和拉达曼迪斯大人这样做，真的好吗?
你眼中的保护，也许最终只是伤害而已。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双斧之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