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驰电掣》颜卿

1、风驰电掣

　　尤里安•敏兹是一个很安全的孩子，这个安全意味着认真，勤勉，聪慧和一份不符合年龄的老成。这一点，始于他从小跟随爱沉默抽烟斗的父亲，轻手轻脚地忙碌，动作利索地泡茶，父亲一上战场大段大段的时间就只有自己和空荡荡的屋子。然后便是成为战争遗孤，被安排进一个单身汉的家庭。
　　那一年，十三岁的尤里安拖着塞下自己所有家当的皮箱来到那间奶白色门的公寓前，按响门铃，耐心地等待了半刻钟，终于见到了要领养自己的人。
　　揉着杂乱头发的黑眼睛男子吃惊地望着尤里安，似乎好不容易从刚醒的状态中拉回脑筋，往回吞咽着口水，似乎吞吃了部分惊讶地说：“你就是那个。。。孩子吧。”
　　呵呵，他有点尴尬地笑了，乌黑的眸子仿佛被从哪里混入的液体掺糅了一番，变地温柔起来，“那么请进来吧！”
　　尤里安走进了一间怎么都和鸡飞狗跳挂钩的客厅，沙发上丢着发皱的外套，矮几上堆着未洗的茶杯，装饰画挂地有些歪，盆景被照料地面黄肌瘦。他的未来监护人以觉出自己很不像话的表情嚅嗫着：“这个。。。这个。。。”然后便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淡棕头发的少年没有半分惊吓地放下皮箱，说着需要收拾一下的话，开始进进出出地巡视着每个房间，就连看到堆积了满盆脏盘子的厨房也未有一丝不快的情绪。
　　尤里安自父亲死后第一次找回了归属的感觉，一个需要他来维护照顾的家，一个看起来邋遢但给人很温暖感觉的男子。他以利落的手段恢复了房间的整洁，又以惊人的能力规划了家庭电脑的各项程序。已经闭上因惊讶微张的嘴，但心底里没从这现实情况中解脱出来的杨威利在喝了尤里安送上的红茶后，面部呈现出向往和矛盾的交织。
　　“啊，你叫。。。？”他放下红茶杯，因不得不问这句而微微脸红。
　　“尤里安•敏兹。”回应他的是瓷娃娃般的眼神。
　　“那个。。。红茶很好喝。”
　　就是这句拙劣的接受语奠定了尤里安今后的人生，他进入了这个家庭，使它称之为家，且开始不自觉中把自己的人生捆绑在另一个男人的生命里，那一年，尤里安开始叫他的监护人“杨上校”，开始调配掺和白兰地的红茶，养了一只黑白的猫，习惯了叫一个赖床的男人起床。
　　后来尤里安就没怎么回想过第一次见到杨威利时的情景，生活井井有条，猫也越长越肥，他的监护人完全享受于这样的日子，直到尤里安跟他提到将来的职业。
　　“我以前就立志想当一个职业军人。”
　　杨威利显露出了十分的不愿意，他一点也不希望自己监护下的少年成为一名随时可能丧命的军人，然而他并不完全明了少年的心意，也不能真象武断的家长那样安排尤里安的人生。
　　他自己被冠以奇迹的杨，不败的杨的称号，可尤里安真的要当军人么？摇着乱蓬蓬头发的杨犹豫了。
　　最终尤里安还是如愿以偿，且能以军人的身份跟在杨威利的身旁，参与到杨舰队的每次战斗中。人们无一例外地认为杨威利的天才和威名是促使尤里安追随的原因。
　　然而那时候，在旗舰视窗外蓝白交映的炮火光芒下，安静地站在一侧望着如今已经是舰艇指挥官，却仍然时不时挠挠后脑勺的杨威利，尤里安想，不是这样的，即使杨只是一个才能平平的军官，他还是会选择追随他的脚步进入这个阵营，他根本早已经跟他捆绑在了一起，不是杨威利的期望能解决的，那一切，可能从若干年前就早已无法驳回。
　　感觉到菲列特里加上尉对杨威利的心意是那之后的事情了，尤里安开始醒悟到杨是应该喜欢她的，那个女子很美丽，有才能，重要的是她如此爱慕着自己的监护人。尤里安忍不住去多多的接近她，连自己也觉得应该爱上她。
　　大战前的休息日，尤里安看到菲列特里加精心地补了妆，走进杨的办公室。他觉得他知道了什么，又觉得碎裂了什么，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为大自己九岁的监护人构想着未来的幸福蓝图。一定会很幸福，他该脱离这个家庭让他们更幸福。
　　尤里安知道自己是快乐的，直到卡介伦指出他是否也喜欢菲列特里加时，他的种种情绪随着捏紧的酒杯传达到杯子里晃动的冰块和白兰地的激战中。
　　那战栗是因为他明了自己不能接受监护人要结婚的事实，但是他会接受。虽然在已经捆绑地极为严密的人生中认识到是自己捆绑上了杨，而杨势必和另一位女子牵在一起。他仍然认为没关系，他没有失去杨，而且是幸福的杨。
　　杨威利婚后，尤里安就去了地球。他九死一生，在胸中孕育着逐渐成熟的思想，让自己更为努力坚强。等他再次和杨会合，看到菲列特里加认真地帮杨擦着额头的汗珠，他也只是记住了那把永远不会疏离陌生的声音，“欢迎你回来！尤里安！”
　　杨威利仍然在红茶的芬芳中微笑，他瘦了一些，黑色的眼睛从惊讶到喜悦，毫不掩饰地展露着自己的情感。
　　尤里安因思念物的实体化而无法抑制心胸的起伏激动，他成熟了，更能接受自己和杨命运捆绑的形式，行星围绕着恒星并不是因为它必须围绕，而是那引力是自己想要的，与恒星无关。
　　这一次他们又打了一场艰苦的硬仗，几乎在全员都要因疲累和透支无法支撑的时候，好消息传来，皇帝莱因哈特提出和谈。
　　作为期盼能以和谈保留民主制的最后嫩芽的杨来说，这是走入他期盼轨道的开始。尤里安曾想代替杨去和谈，被否决。最终杨只带了简单的随从，并没包括尤里安。
　　对于万分希望陪伴在杨身旁，不免因没有选中而懊恼的尤里安，杨亲昵地用手指弹了弹少年的脸庞。
　　“笨蛋，我从以前就一直依赖你到现在啊。从六年前你拖着比你的身体还要庞大的行李箱到我家来的时候，我就一直在依赖着你啊。”
　　不是常常表露感情的杨说出的这番话语让两人的岁月从此时回到了六年前，命运把他们带入彼此的生活，毫不意外的结出柔软而结实的藤蔓缠绕了两个人生。
　　尤里安满怀着甜蜜的认知送别了他32岁的监护人。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因此失去他，再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流了满地的鲜血和安静地仿佛睡着的杨，心瓣碎裂一地。
　　尤里安的世界崩溃了，然而尤里安用最大的毅力拼凑了它。
　　杨说，如果能够促成和莱因哈特的谈判，就能保持民主制的芽。
　　杨说，要为这个奋斗了，真不象我的勤勉。
　　杨说，尤里安，对不起，最后还要依赖你。

　　宇宙历800年六月，尤里安接过了杨的舰队，杨的旗帜，继续往杨设想的道路上艰难行进。他不在意周遭对自己的评价和那些把自己与杨相比的言论，他象一只盯视着目标的鹰，催促自己不断地强大，不停歇地前进。
　　三年后，这个目标终于到了眼前，尤里安用几乎蹒跚的步伐走向它，赢得了和谈的开始。
　　一切似乎都要随之远去了，卡琳问尤里安如果反抗帝国制的任务结束会做什么？尤里安无法回答。
　　回首着失去杨的三年，尤里安知道，这些日子里他扛的不是自己，做的不是自己。即使有人跟他说：“尤里安，你只要做自己会做的事就好了，并没有必要去模仿杨威利，历史上就只有一个杨威利，同样的也只有一个尤里安。”但他知道他不愿意，他所抱有的愿望从看到安静睡在血泊中的熟悉身影开始变地坚定而清晰，杨没死，如果只能放弃睁开眼，放弃动用智慧，尤里安将把他生命的一部分深植于自己体内，任其生长发芽，去采撷他所希望的一切。
　　这个信念在宇宙历803年变地摇晃起来，当皇帝莱因哈特死去，尤里安完成了杨的和帝国谈判共存民主制的期望，手刃了让杨不再睁眼的元凶之后，他突然有种惶恐。仿佛身体里保存的那部分枝芽会因为目标的达到枯萎而去，杨还会期望什么？杨的愿望是？杨没有说也再没机会告诉自己。那么当自己不能再追寻他的足迹，如何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用思念？那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被这种心情紧嘞到不能呼吸的尤里安第一次脱离了安全和老成，做了他在杨刚死时都没做过的事情——卖醉。喝到东倒西歪的他坐在地上车的前座上，握紧方向盘望着非自动挡的加速盘指针飞转，竟然有着呕吐之后的快感。
　　扬指挥官，你还期望什么？杨指挥官。。。
　　狂乱的风拍打着车窗，背后交通警察的车辆闪动出警告的蓝光，尤里安不断问着自己，迷乱摇曳的光线中他看见杨安静地坐在他身旁，扁帽压着丰泻的黑发。
　　“尤里安，”他似乎在叫着，却只是温柔地闭上眼，任影像碎裂在唇角的微笑中。
　　尤里安猛然刹车，在性能优良的车子很快停下的轻微后挫力中不能自已，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在接踵而来的警察盘问中合作地递出驾照。他不再迷醉，也没有哭，他只是望着遥远处黑蓝莫测的夜空低声地说：“不该超速的，这辈子我只能为他。。。风驰电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