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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   他坐在军帐中,面前的小几上摆着一壶酒,口感绵长。他叹了口气,南方的酒就是这样,缠绵悱恻,总不如北方的酒遒劲,入口如刀。
      还是不习惯南方的气候,这么湿,这么冷的春天。他想起了一些幼时时光,笑了起来。
      桓温掀开营帐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那人裹在一袭黑色的貂裘里,擎着酒杯放在唇边,却不喝,只是微微笑着,似苦恼,又似促狭。
      光如流水一般从桓温背后涌进来,营帐里顿时温暖几分,他眯着眼睛,伸手招呼桓温:“师兄,过来这边,我都看不清你了。”
      桓温走到小几前,双手背在身后,“幸会,王大人。”
      他呵呵一笑,黑长脸上绽出个雪白的笑容:“师兄还生我气么?”
      “哼,不敢,王县令!”桓温冷冰冰的说。
      那人蹦了起来,“师兄,我不远千里来看你,你就这样对我,下次见面还不知要到何时。”
      桓温怒道:“你是来看我的么?不是杀了人,躲到我这儿来的么?”他转身一鞭抽向小几,那人眼疾手快把酒壶捞在手里,连连赔笑:“师兄师兄,美酒无辜,手下留情。”他突然一顿:“师兄,你一下马就赶过来了么?”
      桓温扔了鞭子:“王猛,你说,这次苻坚要如何待你。”
      那人就着壶口喝了口酒,神色飘忽:“这个么,总要去了长安才知。”
      桓温指着他,气得手抖:“你杀人还杀得如此明目张胆,这时候你不在苻坚那儿好好打理,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哈哈,当然是寻求师兄的庇佑了。”他一脸无赖相,没个正经。
      桓温斜睨他一眼:“你跟我好好说话。”
      “始平县向来豪强横行,兵匪一家,我为百姓请命,担任始平县令,明法严刑,禁暴锄奸,有何不可?
      那奸吏作恶多端,除了他才是大快人心。无奈他树大根深,狐群狗党们起哄上告,三天后便要将我押送到长安。
      是以临行前来见师兄一面,与君共图一醉。怕以后没机会了。”他一五一十道来。
      桓温仍是背着手,看帐外天光:“早跟你说了,我们师兄弟共谋天下,何必去苻坚小儿那里受气?他那帮老臣,哪一个不视你为眼中钉,苻坚又年轻得很,如何镇得住?”
      那人抬头看他,伸出一根手指摇一摇:“东晋朝中士族盘踞,也没有我施展拳脚的地方!”
      桓温冷冷的坦言道:“不是怕助我篡晋,玷污阁下清名?”这等言语,竟毫不避讳。
      沉默像一把剑,将光阴一寸一寸割开,回忆横亘在眼前,只是不能动啊,身与心俱不能动。不动则不伤。
      王猛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这一阵沉默:“桓温,你就那么想当皇帝么,让你自己及子孙后代背负这罪名?”
      桓温仰天长笑:“如果不能流芳百世,那便就,遗臭万年吧!”
      他笑得不可抑制,笑得狠了,身躯微微一震,笑声立即停顿,桓温伸手往旁边撑了一下没有撑住,他身形修长,便如玉山倾颓,向后倒去。
      王猛大惊失色,扑上去,堪堪抱在怀里,只见他双眼紧闭,面白如纸,嘴角一丝鲜血溢出。不由疾呼:“师兄!”略一搭脉,方发觉此人心脉郁积,病入膏肓,竟已是强弩之末。
      他又惊又怒,一时心中极痛,泪珠滚滚而出,滴在怀中人脸上。
      桓温似有所感,挣开眼,使劲抓住他的手,勉力说道:“哭什么,没出息的东西!给我倒一杯酒来。”
      这时,他仿佛仍是他的大师兄,他也还是他的小师弟。
      王猛连忙用貂裘把他裹好,然后倒上酒递到他唇边,桓温就着喝下一口便全数喷出,呕出一口血,溅上白玉的杯子,星星点点,很是触目惊心。
      方才快马加鞭赶来,又心神触动,胸中淤积,此时一口淤血吐出,方才清明不少。桓温抓住王猛的手,也没多少力气了,直打颤,却还狠狠的说:“不许告诉旁人!”
      王猛又惊又怒又伤心,怀里这人是他此生见过的最心狠最硬气之人,也是他最亲近最崇敬之人,这是他师兄啊,冬日里合盖一床被子相互取暖的师兄啊,既是师兄的话,作师弟的,又怎能不听?
      “我谁也不告诉。”他反握住他的手。
      桓温这才消停下来,靠在他怀里低低喘气。
      桓温这伤病并非一天两天所得,而是经年累月积劳积损而成。桓温曾请北伐两次,虽胜,却也元气大伤。
      永和五年,石虎病死,境内大乱。桓温闻此,立刻屯军,准备北上收复中原。
      东晋朝廷当然不愿桓温再立殊勋。褚太后的父亲,征北大将军褚裒也想效仿桓温,拜表即行,欲捡大便宜。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代陂一战,褚国丈全军覆亡。褚国丈连忙退至广陵,当时二十多万汉人百姓正渡过黄河南迁,他这一退,胡人追赶上来,将二十多万人诛杀殆尽,江水尽染。国丈在广陵老泪纵横,捶胸顿足,捶到半路一口血喷出来,睁着双眼直挺挺倒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桓温又气又叹,再次请命。饶是如此,东晋朝廷仍然不用桓温,不愿、不敢。反委任与会稽王司马昱私交甚好的殷浩为都督五州诸军士,统军北伐。
      当时天下大乱,东晋朝野上下都认为可以趁机恢复中原,兴复大晋。唯有光禄大夫蔡谟说:“胡人灭亡确是大庆,但恐怕使朝廷生出更大的忧患。”
      旁人问及原因,蔡谟回答:“能顺天乘时救济苍生万民的,非上圣与大英雄不能为也。观今日之事,诸位时贤都不度德量力,皆想乱中立功,必将各自经营,疲民耗国,最终财殚力竭,智勇俱困。”桓温听此言,不过付之一笑。
      而殷浩是个清谈名士,打仗却实在不在行。眼见中原鼎沸,他也热血沸腾,兴冲冲提兵北伐,想要建立不世功勋。谁知将发军时,他刚坐上马鞍,身子一歪,竟然坠马,军中上下皆以为是不吉之兆,一时人心浮动。
      殷浩手下兵将众多,但他并非将才,又猜忌狭隘,一员大将姚襄,原是降将,本来身份尴尬心思敏感,这回不得重用反受排挤,一气之下反了,使得这只盟军掉头来攻晋军,殷浩惨败,手下多员大将被杀,士卒亡叛。至此,大言北伐,折腾了近四年,损兵折将,劳民伤财。
      桓温忍无可忍,狠狠参了殷浩一本,讲他“神怒人怨,众之所弃,倾危之忧,将及社稷”。将其罢黜。
      殷浩一废,内外大权终于统统归属了桓温。桓温终于扬眉吐气,仰天长笑,一时既欣喜若狂一时伤感往事一时又豪情万丈。
      永和十年三月,桓温自统四万军出江陵,水军舰队也同时自襄阳入均口,开始了他第一次北伐。直取大秦苻健。
      对此消息,秦主苻健冷冷一笑,遣太子苻苌等人率五万军士在峣柳结营,以迎战桓温。
      苻生只余一眼,却力大无穷,骁勇异常。蓝田一战,他单骑突阵,出入以十数,杀伤晋将士甚众。桓温也被其部下暗箭所伤,伤在肩头。
      桓温怒不可遏,带伤亲自于军前督阵,大败秦军。不久,桓温之弟桓冲又在白鹿原大败大秦丞相苻洪。
      桓温率晋军连战连捷,一直攻至灞上。大敌当前,前秦太子苻苌等人退守城南,苻健本人与老弱几千残兵固守长安小城,于城前开挖深濠,悉遣精兵三万外出,与苻苌合兵,只求能守住长安。
      若此时径攻长安,凭锐气利卒,一举击灭大秦苻氏,收复中原,并非难事。但不知为何,桓温忽然屯兵固垒,停滞不前。桓温在大帐中,三日不出,任何人都不见。只是夜深之时,军医才会悄然而至。
      就在此时,大秦派人偷偷将粮食收购一空,使得晋军立时产生了断粮乏食之忧。
      大秦各军也纷纷反攻。苻雄与桓温再战白鹿原,晋军不利,被杀一万多人。桓温回撤,大秦太子苻苌一路追击,又令晋军损失上万军卒,苻苌本人却中流矢而死。
      双方均伤亡惨重,于是双双退兵。桓温撤退,回军襄阳。
      此次北伐,大胜中败,实为无可奈何。桓温已是身心俱疲。
      永和十二年元月,姚襄占据许昌后,得陇望蜀,又想攻占洛阳,洛阳当时为晋朝叛将周成所踞,双方激战,一时胶着。
      东晋朝廷等不及坐山观虎斗,便拜桓温为征讨大都督、督司、冀二州诸军事,进讨姚襄,桓大将军踌躇满志,不顾劝阻,不等身体复原便匆匆上路,开始第二次北伐。
      桓大将军乘船,自江陵率水陆大军,浩浩荡荡直奔中原而来。一路上病势反复,也被他瞒而不报。
      此时夏日晴朗,桓温与众位僚属随员登上大船顶楼,北望中原,叹息道:“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对于朝中那些清谈名士,桓温从来都是深恶痛绝。
      经过金城,他见到了自己青年时代亲手栽植的柳树,当年的小柳树长成了十围的老柳树,虽然仍是生机勃勃,却也可见一丝颓败。
      桓温望着柳树,心中抑郁难平,似烈火煎熬:他曾在这里,亲手种下了这一片柳树,年少时,也有过热血丹心,在兴复桓氏家族这一热望之余,不是还立志要在有生之年,北伐中原,驱逐胡虏,复我汉家河山的么?
      现在呢?桓温泪流满面,一手抚胸,哽咽难言,如今三十年都快过去了,这片柳树都快老死了。他在朝廷的种种暗涌中挣扎,在战场生死之间穿梭者也将近三十年,那些人的鄙视还是一如既往,并没有因为他是天子佳婿,朝中重臣而改变,只不过由明嘲改成了暗讽。
      而这么多年了,身上心中落下的病痛伤疤,又有何人怜惜?人世间,又有何人相知相守?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北伐却还是任重道远。
      真想再多一点时间啊,能亲手完成北伐的夙愿,能亲眼看到还都洛阳的那一天,能多照顾妻儿兄弟,能与那人在华山上邀月举杯,一醉方休。
      他看着柳树,苦笑道:哪里有多的时间呢?须知世上最无情便是时光,木犹如此,人何以堪!
      后来桓温结阵而前,本人亲自披甲督战。桓冲等晋将勇猛冲锋,杀得姚襄大败,数千人被斩首。
      不敌之下,姚襄向西遁逃,径往平阳而去。
      不久,姚襄又想谋图关中,与大秦争霸。秦主苻生派堂兄弟苻黄眉、苻坚等人与之激战于三原,双方大战一场,姚襄不敌,被秦兵擒杀,时年二十七岁。
      凭城瞭望,眼见晋军得胜,姚襄败北,洛阳的周成自知不敌,率众出降。桓温大军入城,屯金墉城。
      东晋改封桓温南郡公,并封其子桓济为临贺县公。至此,桓氏一族,兄弟子侄皆掌重镇要职,显赫一时。然至此病势沉疴。
      回朝后,桓温有代晋之谋,心思沉郁,不利病体。他自己也知将不久于人世,故益发奔走,终至无可挽回。

      “师兄,回去让师父给你看看可好?”王猛抹去他唇边的血渍,焦急的问道。
      桓温闭着眼,摇了摇头。
      “师兄,你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我就是抓也要把你抓回去……”王猛饶是足智,此刻也方寸大乱。
      “你敢!”桓温瞪大双眼,目光如电,怒喝道。说着又吐出一口淤血。
      “好好,不抓不抓,我来给你开方子,找信得过的人抓药来煎……”
      “景略,”桓温幽幽吐气,“不必了。”
      “景略啊,你我师兄弟终是不能在一起了。”他挑起嘴角一笑,“也好。”
      “景略才高,当得起孙膑,为兄比不上……”他喘了口气,“只好当了一回庞涓。”
      王猛急道:“师兄,你这时候说这个干什么……”
      桓温抬起一只手,压住他未出口的话:“那次,是我不让你南下,所以回落雁峰求了师父。”
      王猛咬着牙,他皮肤微黑,此刻脸却涨得通红,“师兄,那次,也是我向秦军献策……”
      原来秦军两次反败,背后均有高人指点。
      师兄弟同窗一场,朝夕相对,听尽暮鼓晨钟。终于有一天,却也是明刀暗剑,针锋相对。这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前赴后继,流尽血泪。
      桓温笑道:“原来如此,景略从来都不屑我帐中谋士之位啊。景略有大志向,欲成千古名相。”
      “师兄,我……”
      “你做的对,这才是大丈夫所为。”他面色苍白,映着唇上血色,分外妖娆。目光暗沉如苍茫夜色,有星火跳跃其间,“男儿大丈夫需成凌世之名,开拓霸业之成就。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偏要让他们都看着……”话语未落,又低咳一声。
      王猛默默无语:师兄心中有宏图霸业,而我,我为的是什么?他少有的感到了一丝软弱和迷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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