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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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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悶燥的夜晚。
月亮有一半露出來,模糊的光亮在昏黃的路燈下一點兒都看不出來,蛾子繞著燈泡飛來飛去,猛地一頭扎上去,就又頹然的掉落下來。隔一陣卻又再次飛上去,頑固的撞擊著那一點光亮溫暖。
沒有風的夏天總是叫人難以忍受。沉悶的空氣飽含著大量的水汽,一切黏糊糊的仿佛一團漿糊放在冒煙的鍋子上,整個人煩悶焦灼的心情可以把自己烤糊了。
看著那個靜靜的園子,裡面黑乎乎的沒有點燈。
很久了,既沒有人進去,也不會有人出來。
小粲啪的一下打死一個蚊子,看著身邊瞪住自己的眼睛,擠出個笑臉來笑笑:“頭兒啊…你打算把我喂蚊子麼?”
“閉嘴,不然就回去。”張警官一動不動的看著對面那棟小別墅。
“…”小粲抽抽嘴角,乖乖的閉嘴了。
沒一會兒張警官懷裡的手機振動起來,他拿出來看了一眼,微微瞇眼。
小粲湊過頭去,看見上面寫著“零叔跑了”幾個字。他一愣,正要說話,卻看見張警官的眼睛里露出了興奮的神情。
小粲這就不敢再亂動或是說話,只是乖乖的再把自己往樹從裡縮了一下,努力打起精神盯著那棟肖栤曾經住過的地方。
“老爺,條子已經甩掉了。”李哥開著車,慢慢開了口。
“好,你回去吧。”零叔坐在駕駛座上,看了一眼后視鏡。
“老爺,我還是過來找您吧…”李哥打著方向盤,“您現在在哪裡?”
“不用了,別人點明瞭只要我一個人去。”零叔嘆口氣,“我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吧。”
“可是老爺…”李哥欲言又止。
“李哥,我想抓了小飛的人既不是要我死,也不會要小飛的命,只不過是想知道黑金的來源和客源而已…在他們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之前,是不會對我怎麼樣的…”零叔轉過車頭,上了另一條路,高高的指示牌上寫著“龍興港”和一個箭頭。
“老爺,你一個人,要保重。”李哥知道零叔不會要自己去。
“當然,我還打算看著小飛娶妻生子。”零叔呵呵笑了一下。
“…”李哥沒有說話。
零叔顯然說出口之後沉默了一下,隨即笑了:“李哥啊,你說小飛…那是開玩笑的吧?”
“是不是開玩笑,只有他自己知道…”李哥嘆口氣,“我們,就當不知道好了。”
“是啊…當做不知道…”零叔苦笑了一聲,“本來我還發愁怎麼讓他們兩個相處…現在倒好,他們之間,根本不用我擔心這個問題。”
“是啊,從這個角度來看,不是也很好麼?”李哥只能這樣安慰他,順帶在馬路上繼續繞圈子。
“可是,他們這一輩相安無事了,他們之後呢?”零叔重重的嘆氣,覺得氣悶,搖下了車窗,接近的港口的風帶來了海的鹹味兒。
“如果我還能伺候零叔您到那個時候,我就很滿足了。”李哥淡淡的應了。
那邊是長久的沉默,隔了好一陣李哥才聽到零叔吐出了一口氣:“是的,你說得對…我何必為這個擔心呢…李哥,看來我真的老了。”
李哥不知道為甚麼鼻子一酸:“零叔不要這樣說,你不要忘了,你一直都想去新西蘭買個農場的…”
“我以前是真的想當個農夫…不過不是很奇怪麼?我出生在這裡,長在這裡,要說也是該當個漁夫才對啊…”
“零叔,很多時候看得多了,就以為是正確的,其實只不過是我們習以為常而已。”李哥咳嗽了一聲。
“你是有所指麼…”零叔沉默了一陣,突然低聲道,“李哥,對不起。”
“嗯?”李哥一愣,將車停在了路邊,張望了一下后視鏡,發現并沒有警車跟來。
“那個時侯,我不是真心想殺小俊的…”零叔的聲音很低,壓抑著甚麼似的。
李哥的手一抖,他立即用力握住方向盤,將自己的聲音努力平和下來:“說到哪裡去了零叔,小俊是警方的臥底,殺了他…”
“可是你喜歡他。”零叔看著路燈一盞一盞從頭頂駛過,在后視鏡裡成了一個一個的光點。
“零叔您不殺他,死的就是我。”李哥伸手放入口袋裡,拿出香煙來。
“你愿意相信我?”零叔淡淡的。
“零叔,你從來不會解釋甚麼,殺了就是殺了…”李哥摸著香煙的殼子,“那個時候我還太年輕了,總以為自己都是對的。”
“我也不比你早進社團幾天。”零叔幽幽嘆口氣,“只是那個時候我很奇怪…我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你會和小俊…”
“現在也還是有很多人不能理解,這沒甚麼好奇怪的。那只是我的事情而已…”李哥深吸口氣。
“好吧,你還是怪我的是不是…”零叔嘆了口氣,看了一眼前面隱隱約約黑沉的大海。
“如果說不怪是假的…”李哥嘆口氣,“你始終不肯告訴我,小俊死的時候說了甚麼。”
“并不是甚麼很重要的話,你也可以當做他甚麼都沒說就被我打爆了頭。”零叔冷冷道。
“好吧…”李哥笑了一聲,很苦澀的抿了一下嘴唇,“不過我始終感謝您…沒有零叔,我恐怕早就死在小俊手上了。”
“…所以你能理解小飛?”零叔突然道。
“不能說理解,我只是…很同情他,也很同情肖肖…我希望他們有個好結果。”李哥終於摸出一支煙含在嘴裡。
“你覺得他們能有結果麼?”零叔嘆口氣。
“我不知道…有的時候,沒有結果也是一種結果。”李哥摸著口袋裡的打火機。
“…李哥,我今天話是不是很多?”零叔笑了。
“不,我很高興您肯跟我說這些…而且,我的話不也很多麼?”李哥也笑了,他點燃了打火機。
“因為我也不知道可以跟誰說。”零叔嘆了口氣,看著自己已經到了海邊,於是停下車來,“好了李哥,我挂了。”
“您一定要平安回來。”李哥說完這一句,還是有些不放心道,“您到底在哪裡?真的不需要我來麼?還是把地點告訴我…我一定會隱蔽好的…”
“不用了。”零叔笑了一聲,“不如你去幫我看看新西蘭現在當個最普通的農場主要多少錢吧。”說完他收線了。
李哥吐出個煙圈,將耳朵上的耳機拿下來,重重的嘆了口氣。
今天晚上,為甚麼零叔要提起小俊呢…
那個眉眼很整潔的小男人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自己腦海中了。并不是遺忘了,也不是消失了,而是自己硬生生的把他從自己腦袋裡挖了出去。
鮮血淋漓的一個傷口,至今都不敢去看究竟好了沒有。
那個年輕的自己才剛剛加入社團不久,那個時候零叔還只是一個小頭目而已,但是很得社團長老的看重。自己因為身手好也不多話,就被派了跟著零叔做事。
遇到小俊的時候是個夏日半夜,當時下著雨天,不是甚麼好日子,也不是甚麼好天氣。背街里有人打架,零叔和他路過看見龍興會的人在打架。說是打架并不合適,只不過是一群人在打一個。那個人被踩在地上,整張臉埋在泥水里,一個男人惡狠狠的踢著他的肋骨,他吐了一口血水,卻一個字都沒有說。
那個時侯對方有五六個人,他們只有零叔和自己。李哥記得自己站住了,他見不慣這種以多欺少。零叔卻瞟了一眼,示意他快走。不涉及地盤和金錢,犯不著動手。
但是,當時不知道爲甚麼,自己就是站住了,而且執拗的讓開了零叔的手,徑直過去一腳一個踢開了那群小子。
小俊的臉很瘦,眼睛很黑,笑起來似乎還要再小幾歲。有的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不需要去掩飾甚麼。不知不覺如同自己喜歡上他,不知不覺如同他實際上是個警察,不知不覺如同零叔發現並且殺了他,一切都在自己不知不覺的時候完成了。
以前很恨,不知道該恨甚麼。不能恨小俊,那是他的工作;不能恨零叔,那是他的責任;不能恨自己,因為自己沒有錯。
那麼,去恨社會吧。
零叔這樣說。
李哥抽口煙,淡淡的吐出煙圈來。突然的就笑了一下,將煙頭扔到了車窗外面。他轉過方向盤,向著某個方向狂奔而去。當才電話掛斷的時候,他聽見了隱隱的海潮聲,還有船的汽笛聲。
跟著零叔很安全,因為他不會接觸危險,雖則他幹的就是危險的事情。但是,這種奇怪的安全感,是超越感情的存在,他已經說不清楚零叔對於自己究竟意味著甚麼了。
不是零叔,自己就是要被小俊親手抓進去的;不是零叔,在找到內鬼的時候自己就是個死人了;不是零叔,自己可能早就在社團的火拼中是個死人了。如果說零叔做事決絕像把刀,自己就是最鋒利的的刃,兩個人在C鎮的街道上刻下了一個個的血字。
沒有零叔,就不會有今天的李哥。
這是李哥的認知,不是甚麼報恩,不是甚麼義氣。只是同生共死而已,就這麼簡單。
沒有零叔,就沒有今天的李哥。
這是姜晟的認知,不是甚麼大哥,不是甚麼小弟。只是保護與依靠而已,就這麼簡單。
車子一往無前,路燈下面,煙頭還在冒著煙,很快就散在風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