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徖音》云上清雎

17、章十六

　　腊月二十七，是徖音入府以来第一次正式拜见司徒淑。徖音服侍公仪钰换了朝服出门，便急忙忙往牡丹阁去。第一次去请安，徖音不想迟到落下个不敬嫡妻的话柄。饶是早出门，徖音还是最后一个到牡丹阁的。东座首的位置还空着，徖音过去坐好。听闻司徒淑刚起身，还没有出来，徖音暗自庆幸，还好没让司徒淑和大家都等她一个人。
　　西座首坐着刘琇慧，她提了侧妃后一直坐在徖音现在的位置。她上身穿着黑貂大氅，系着纽襻，看不到里边穿着什么，下身是桃红色百褶裙，手腕上的金镯子看着很新，应该是新得的。徖音来了她也不起身问好，旁若无人地与身旁的王静姝说着话。王静姝穿了身玫色新袄，绣着绣球花，看着比上次圆润了些。王静姝与刘琇慧同住在梧桐别院，素来走的近。
　　侯清莹坐在徖音边上，穿着墨绿色祥云团绣的袄裙，脸色苍白，人没什么精神。听闻她从前是个活泼爱笑的女子，十个月前失了女儿后便变了一个人。她倚在那里，水葱似的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扒着干果，仿佛这屋子里没有别的人一样。
　　完颜冰卿染了风寒，今个儿没能来。东边第三位空着，第四位坐着沈雪凝，她本是茶楼的伶人，唱小曲的，公仪钰救了她，免她被恶人欺凌，带回府里本是做丫鬟的，后来无人知道她是如何成了公仪钰的女人，公仪钰给了她格格的位份，免得她在府里被人取笑。她生了妧浠后，公仪钰让她搬去云上清雎与完颜冰卿同住。
　　西边第三位坐着梁敏柔，她只是呆呆地坐着，低眉顺目，头低着，手指头一直绕着手里的帕子，她是跟侯清莹一同住在芭蕉夜雨的。父亲是个笔帖式，出身低微，加之她的主位侯清莹性情大变，梁敏柔在府里更是低沉了。
　　“观音庙可灵验？”侯清莹问徖音。
　　徖音礼貌地笑着，她侧过身子，对着侯清莹，“心诚则灵”
　　“我也想去观音庙拜拜”侯清莹拿着帕子捻了捻手指尖，抬着眸子看着徖音。
　　王府规矩森严，王妃要出府需禀告公仪钰并得到公仪钰应允，侧妃要出府，需上禀王妃再禀公仪钰，王妃应允后再得公仪钰应允才可以，格格们若要出府，便是层层禀告上去也未必能被应允。但徖音与她们不同，公仪钰要已告知过司徒淑，徖音随意出入王府，司徒淑不必过问。徖音去观音庙，还是按着规矩禀了司徒淑，虽然司徒淑应允与否都是一样的结果，但还是要面子上过得去。
　　“与王妃说过了么”徖音倒是可以去替侯清莹在公仪钰面前提这事，但毕竟司徒淑是王妃，徖音不能背着司徒淑去做这件事。
　　侯清莹睨一眼内室的方向，“王妃没有应允，我只想为我的孩子超度而已”
　　徖音看着侯清莹哀伤不已的模样，心中有所不忍。有些时候，有些美好，如果从未拥有过还可以接受这人世间的冷漠和无情，但一旦拥有过又失去，便很难忍受。徖音也曾拥有过，幼时凄苦，但母亲的怀抱总是温暖的。母亲离世之后，徖音再也没有感受到那时的温暖。如果母亲还活着，徖音想自己后来也许不会经历那些噩梦一般的日子。
　　司徒淑端庄温淑的从内室走了出来，她手里抱着暖手炉，外边的罩子绣着祥云。她穿了身紫金色的长裙，袖口领口是紫色软毛。裙子上绣着仙鹤，纽襻上挂着一块通透的玉佩，半个巴掌大小，镂空雕着兰花，中心是个嘉字。这玉佩公仪钰也有一块，他的雕着竹子。这对玉佩是皇子娶嫡妻时内务府供应，是嫡妻身份的象征。
　　“各位妹妹们，不用多礼，坐吧”司徒淑的手指摩挲着暖手炉的边缘，她的目光在厅内流转了一圈，在空位上停了停，“完颜妃怎么了”
　　沈雪凝起身施礼，恭恭敬敬地回话，“启禀王妃娘娘，完颜妃娘娘感染风寒，实在是起不了身，还请王妃娘娘恕罪”
　　“你让她好好休息，等下你把紫参给她带回去”司徒淑扬扬脸，示意沈雪凝坐下。
　　刘琇慧抬着一条胳膊，手指尖来回地拨弄大氅的软毛，手腕扬着，金镯子在她白嫩的手腕上上下浮动。“王妃娘娘赏下来的大氅真是十分暖和，饶是妾身这样怕冷，穿着出门也不觉得寒冷，妾身谢过王妃娘娘的恩情”
　　“你穿着暖和也没有白费本宫的一番心意”司徒淑笑着的样子，慈眉善目，是一个温婉当家主母该有的样子，“你这镯子以前倒没见过”
　　刘琇慧一副娇羞的小女儿家的姿态，掩着嘴笑，“不是什么稀罕玩意，王爷赏的，说这些日子实在是委屈我了”
　　徖音佯装看不到刘琇慧递来的得意洋洋的眼神，徖音端起茶杯，挡住大半张脸。侯清莹瞥一眼徖音，在徖音的脸上看不到丝毫不悦之色。徖音本是专房之宠，理应她不会在意王爷给别人的小恩小惠，但刘琇慧说了委屈，怎地徖音也无动于衷？
　　侯清莹动了动身子，手扶着椅子扶手，正想把身子坐直好说话。徖音剥了一颗莲子递到了侯清莹跟前，侯清莹眉心抖了抖，把莲子接过去塞到了嘴里。咀嚼着莲子，想说的话便也跟着莲子一起咽到了肚子里。
　　司徒淑把徖音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司徒淑敛回眸子，目光落在了王静姝的身上。“王格格就自己把好事和姐妹们分享一下吧”
　　王静姝登时扭扭捏捏起来，侯清莹翻着白眼，啐她一句做作，徖音和侯清莹交换一下眼神，兀自掩着嘴笑。王静姝权当看不到，别着身子向着司徒淑，“多亏王妃娘娘费心照拂，妾身的胎儿已经三个月有余，十分稳固康健”
　　“本宫查过吉册，是九月二十二那日服侍王爷有的胎儿”司徒淑说。
　　九月二十二？徖音在心里暗自笑着，不是苦笑，不是哂笑，不是嘲笑，而是终于明白司徒淑为何要在今日晨昏定省的笑。
　　“王格格还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一点不像个有福气的”侯清莹也听出来了，今个儿司徒淑和刘琇慧带着王静姝就是为了恶心恶心徖音才把大家叫到了牡丹阁。府上人人知道徖音是公仪钰花尽心思、与裕隆帝抗争数月才娶回来的人。没人知道王静姝这孩子怀了多久，司徒淑却非要告诉大家是徖音入府的前一晚。刘琇慧又说什么公仪钰赏了她镯子安慰她受委屈了，她禁足是她自己咎由自取!有什么委屈？还不是暗指徖音仗宠而骄、陷害于她么
　　刘琇慧趾高气扬，好似她自己有了身孕，而且一定会生下天资聪颖、王爷最优秀的儿子一般。刘琇慧用眼角看着侯清莹，“侯妃没有这样的福气，但也不用酸别人没福气吧，能生下王爷的第三子的人自然是有福气的”
　　徖音想司徒淑现在一定后悔自己把这个智障救了出来，司徒淑生下的死胎就是公仪钰的第三子，虽然祖宗不承认，但那孩子真正存在过，虽未明令禁止，但府里没人提这事，刘琇慧这样说不正是往司徒淑的心窝子上扎刀么？生了第三子是福气？是祸事才对。
　　“刘妃口下留神，不要什么话都信口胡说，什么第三子？王妃娘娘宽厚仁慈才不与你计较，但若被王爷知道你说了这话，只怕……”徖音故意话说一半，剩下的让刘琇慧自己去体会。
　　刘琇慧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起身跪了下来，身子伏下去，“王妃娘娘恕罪，妾身言语有失，但妾身却无其他之意，只是不满侯妃那样说王格格，王格格有了王爷的孩子，侯妃却说什么没福气，这难道不是对王爷的不敬么？”
　　侯清莹有心把刘琇慧一脚踢飞，但碍于身份不得不仁忍。司徒淑一个眼神过来，侯清莹还是起了身，跪在了自己位置的旁边。愿不愿意，此刻她都只能做小伏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妾身从未有过不敬王爷的心思”
　　“王格格有孕真是宝贝啊，竟让两位侧妃无端要被责罚”徖音不紧不慢地递上这句话，她也不看司徒淑，只是做出一副很感慨的模样。
　　王静姝听了有些许的不安，起身也不是，坐着也不是，她为难地看向司徒淑，不知如何是好。司徒淑的眸子转了一转，打蛇打七寸，今个儿她没有打到徖音的七寸，反而不妙。司徒淑便淡淡地说，“都起来吧，姐们之间说话不必这样拘着”
　　没一会，司徒淑就让大家散了。徖音走时刘琇慧和王静姝还留在那里与司徒淑说话。
　　徖音坐进暖轿里，掀开窗口小帘子一角，把麒麟叫到了跟前，麒麟俯下身子把耳朵凑过去听徖音的吩咐，“你用我的马车把侯妃送观音庙去，你全程陪着吧”
　　“这......不通禀王爷一声么”
　　徖音缓缓眨动着眸子，牡丹阁三个金字在阳光下有些晃眼。牡丹是富贵奢华之花，并非人人都当得起牡丹花。人往往对自己一直拥有的东西并不在意，艰难得到的才格外在意。“这样的小事，不必打扰王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