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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灭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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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有烧焦头发的气味。
闵在希的眼睫细微地接连颤了两下。
逢开学必写的新学期感受作文还没写完,他敛了敛心神,又动起笔来。
突然,哄堂大笑,打破了自习课的安静。
烧焦头发的气味也更浓了。
闵在希抬起了头。
全班的同学都把目光投向了一处。
闵在希望了过去。
靠窗第三排。
座位上的女生正一下一下的拨动头发,试图拍灭窜动的火星。
但动作不急不缓,没有常人的慌乱。
闵在希的眼睫动了动。
视线忽然被挡住了。
是前排的沈妃毓站起来了。
她手拿一瓶阿萨姆奶茶,别在背后,大步走到那女生身旁,不怀好意的笑笑,“哎呀,成韵,你的头发着火了,我来帮你灭火。”
一瓶阿萨姆奶茶从头顶浇了下去。
火灭了。
又是一阵嘲笑。
女生低着头,发尖滴着乳白色的液体,后背也湿了一大片。
沈妃毓转身,觍着小人得志的脸,悠悠回到了座位,跟女同桌林丹灵相视一笑,“我就看不惯她那清高模样。”
“哎哎,她起来了。”林丹灵用手肘捅了捅沈妃毓。
沈妃毓再看成韵时,成韵已绕过讲台,缓缓出了教室。
“成韵不会去告老师了吧?你们这次过分了……”林丹灵像是在替沈妃毓担心。
“就她那个死样儿,肯定是回家怕爸妈担心,去洗手间清理头发去了。”沈妃毓摊开作文本,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坐了片刻,沈妃毓不安地跟出去了。
不到一分钟又回来了。
“真在洗手间?”
沈妃毓轻呲一笑,点了点头。
转学到校的第一天,就看到了校园欺凌的一幕。
正想着,成韵回来了。
她手臂挽着脏了的校服,只穿着红色线衣。
半湿着过肩短发,巴掌脸,皮肤白皙,卧蚕眼,左眼角下一颗泪痣分明。
闵在希这才看清了成韵的面容。
长的很好看。
只是,饶是如此,再加上高中两年半的同学情谊,居然没有一个人出来为她说句话,都在看她的笑话。
这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女孩呢?
闵在希看着成韵娇小的后背,心生疑团。
广播铃声响起来了。
成韵第一个起身出教室。
陆续有学生也出去了。
闵在希合上作文本,将校服和胸牌等今天学校发的东西一一塞进书包,单肩挎着,出了校门。
“少爷……”余文勋一见闵在希便笑嘻嘻迎了过来。
“叫我在希。”今天闵在希已经强调了三次了。
余文勋拍拍额头,赔笑改口,“是,在希。”
不太适应,毕竟已经叫了好多年的少爷,直呼其名还是头几次,他说,“要不叫阿希吧,亲切些。”
阿西吧……
好像更不对劲儿了?也不是,去掉语气词就好了。
“噢,不不。到底是叫少爷在希,还是阿希呢。我觉得阿希好,少……”余文勋正要征求闵在希的意见,却见闵在希正直直望着不远处。
不远处的路灯下有一个人站着,是成韵。
A市三月初的夜晚有些许凉意,成韵双手环抱手臂,看着对面十字路口,应该在等着谁。
十字路上没个人影,想必成韵还得等一会儿。
闵在希取出校服褂,顿了顿,走到成韵身侧,递了过去。
成韵偏首,抬眼看闵在希。
闵在希嘴角上扬,勾起一抹饱满微红的弧度。
“我是今天新来的转学生闵在希。”
成韵没接衣服,也没说话,只是没移开眼。
读不懂她的眼神。
闵在希把校服褂披在成韵肩上,看着成韵,想到她被欺负的样子,忍不住说,“女孩子还是要学会照顾自己,保护自己。不想被怎样对待,就要说不。”
成韵的眼眸闪了闪。
“阿希。”余文勋开车跟了过来,摇下车窗,探出头来。
“注意安全。”闵在希又关心了一句,转身上了车。
车子驶出十几米远,闵在希回望。
成韵还在原地,面朝他这边。
车子拐了个弯,看不见了。
闵在希回过头来,手肘拄着窗边,手背撑着脑袋,若有所思。
三五分钟后,一辆半旧不新的帕萨特超了车。
帕萨特后座坐着的人不正是成韵么。
余文勋也看见了,而且还从后视镜里发现了闵在希注视的眼神。
余文勋故意跟紧了帕萨特,时不时来个并排走。
透过半摇下的车窗,可以看到驾驶座上的人。
是个约十八九岁的男孩,气质干净,玉一样剔透灵气,如同小鹿般的眼睛眼角微微下垂。
男孩时不时回头看成韵,跟成韵说话。
听不清两个人交谈什么。
但看得出男孩很在意成韵的感受。
换了几道街都同路。
途经一个小规模汽修店,帕萨特开了进去。
不能跟着转弯进去,余文勋放慢了车速。
坐在店门外凳子上的男人见了帕萨特,赶紧起身追进去,边走边大声说,“才回来呀,小老板,我都等了十几分钟了,车修好了没?”
男孩停车,下车给成韵开了车门,这才对男人说,“刚去学校接了人,耽搁了您十几分钟,很抱歉。车已经修好了,在车库里,马上带您去试车。”
只听到一问一答,车子驶过了汽修店。
格朗汽修店。
回到家后,闵在希让余文勋查了一下这家汽修店。
开业两年半,注册资本不到八万,注册人即店长陈轩淼,店长是唯一的维修工。
男孩叫陈轩淼。
陈轩淼正在车库里带顾客试车。
成韵洗好了澡,在卧室里吹头发。
陈轩淼去接成韵的时候,见成韵头发湿了,问成韵。
成韵说是班上一位同学在班里过生日玩儿彩色喷雾,很多同学都被喷了一头。
陈轩淼想也不想就信了。
吹干了头发,洗衣机响了起来。
校服洗好了。
甩过的,还有些潮,晒一晚上应该会干透。
明早还回去。
成韵挂好校服,脑子里又浮现了那个借她校服的男生的脸。
牛奶肤色,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填满友好的微笑,阳光一样照进人心底里去。
他还说,要她学会说不。
一年了,她在班里一天说的话几乎不超过五句。
有时候一整天都不吐一个字。
在很多同学眼里,她不是喜怒不形于色,而是根本没有喜怒。
怪胎一个。
只有成韵她自己知道,她为什么不吭几声也笑不出来。
陈轩淼也不过知道原因之一。
电话响了。
“成韵,我这边车还有点问题。你明天还要上课,早点休息吧。”陈轩淼在电话那头说。
“好。”成韵挂了电话,掀开被子,躺下了。
早上七点四十分,小店已经开门了。
陈轩淼迎了一位顾客进去。
男孩天生衣架子,脸又好看,即便是穿着普通工服,也难掩俊秀挺拔。
去学校路过格朗汽修店,闵在希瞧了一眼。
到校时,教室里已坐了一半以上的人。
闵在希的书桌上有他的校服,摆放得平平整整的。
他抬起头,向前面看。
靠窗第三排成韵的位置还空着。
离上课还有三分钟,成韵进教室,手里拿着小塑料袋,看不清里面装了什么。
成韵坐下,掏出包装袋里的东西,是几袋小柴胡颗粒。
“终于知道自己有病了。”成韵后面一个女生阴阳怪气地嘲讽。
成韵不动声色,把小柴胡颗粒撒进玻璃杯,起身去最后面接热水。
返回的时候,靠窗边最后一排的女生伸出一只脚来。
成韵没注意到。
被绊倒的一瞬。闵在希站起来,左手把住成韵手中的玻璃杯,右手环住成韵的腰,将成韵稳住了。
成韵偏首,鼻尖轻轻刮过闵在希的脸。
这样有力的臂弯,坚实的胸膛,温暖的怀抱,几乎令成韵恍惚。
曾经也有那么一个少年,牵过她的手,刮过她的鼻梁,拥她入怀,染过她的唇色。
只是,现在他厌恶她到了极致。
闵在希坐在倒数二排,只有后面不到十个人看到了。
成韵站正后,微微低头,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上课铃声响了起来。
成韵回到座位,语文老师进来了。
手背辣辣的疼。
成韵才发现,手背有一块发着红。
杯子里的水洒出来了,开水那么烫,他的手护着她的手背,她都烫着了,那他一定烫伤了吧。
上着课,成韵几次回头看闵在希,闵在希都在认真听课。
他真的没事么。
一整节课有些心不在焉。
“成韵,你来回答,牝鸡司晨是什么意思?”昨天布置的小说阅读原文里有考纲内词汇,老师随机提问。
成韵迟钝了几秒,缓缓站起来,十几秒过后,还没有回答问题。
“老师问你,如丧考妣是什么意思?”成韵前排一个女生回头,恶意误导。
成韵瞥了那女生一眼,抬头,不慌不乱答,“指母鸡报晓。旧时比喻妇女窃权乱政。”
方才成韵不是没听到老师的问题,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脑海里筛选答案。
“成韵答得非常好,基本就是标准解释,请坐。同学们做笔记。”两年多来,牝鸡司晨这个成语第一次出现在习题里,成韵能答出来,语文老师很高兴。
没有人发现,成韵坐下来的瞬间,两滴眼泪也跟着滴落在习题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