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珊波斯到长安》水星菇

5、客人

　　春暖花开的时节，衬得俗世光景热闹喜人。连国公府向来寂寥的凝笳馆里也时不时传来了俾路斯拨弹家乡乐器的悠扬曲调。

　　前来做客的婵衣同桃酒受了老夫人的款待。恰巧刚刚从负责教导小王子们的穆护手底下溜出来的纳尔希耶也躲在这里。

　　桃酒同婵衣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开口道：“对了，小殿下，你先前想了解的那位贵霜公主，我们特意去查了查……”

　　桃酒的话还没说完，纳尔希耶飞速凑近了她们身边，眼神充满期待。

　　连耳朵不好使的俾路斯都微微侧目，想要看看婵衣会查到些什么。

　　婵衣小心翼翼的看向这祖孙二人，“俾路斯爷爷和纳尔希耶，你们都是波斯皇裔，应该通晓本国和邻国贵霜的历史吧？”

　　“当然了。”纳尔希耶骄傲的扬头，“所以呢？”

　　婵衣神色愈发凝重，他们自然是不会不知道，数百年前强盛如斯的贵霜帝国已经被萨珊第二位皇帝亲自斩断了国运吧……

　　先前听纳尔希耶说起这让他魂牵梦绕的女神时，她还以为是她不曾听说的现世人物。如今才知道，莫说公主，连这个国家都已经湮没在了岁月中，想来也有些唏嘘。

　　不过既然他们不曾在意前尘旧事，她自然也不在意。

　　“起初，我查了本朝的各类记载，都不曾提到贵霜与本朝有过交往，我还以为是因为此国距中原过于遥远，后来才知道贵霜已是故国……”

　　“于是我和桃酒又翻了前朝的国史，终于寻到了两国交往的记载。”

　　“元和七年，贵霜使团入洛阳，使者伊存讲授《浮屠经》。”

　　纳尔希耶似有不满，“关于贵霜的，仅仅只有这一点记载吗？”

　　“当然不是了，那是贵霜与卫朝交往的开端。只是之后的记载中，贵霜来中原的更多是讲经僧人。国史中的记载大都是这样精简的，所以……没有讲到你说的那位公主。”

　　祖孙一同失望。

　　“但是，我猜想以公主之尊，要亲自出使别国，定是为了表达极大的诚意，想来应该是在两国建交之初。听说弘文馆中有不少卫朝留下的繁杂史料和博士们的信件手札，本朝的史官写史也要参考那些的，说不定那里有更多关于贵霜的记载呢……”

　　“弘文馆是什么地方？”

　　桃酒抢答道：“就是有学问的人给京中贵族子弟授学的地方！”

　　纳尔希耶眼珠一转，便已经又燃起了希望，“祖父，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同延英一起去弘文馆看看！”

　　婵衣低头轻笑，那位名叫延英的突厥王子这些天来经常出现在纳尔希耶的话语中，纳尔希耶也想自己的两个新朋友相识一番，只是碍于她的身份不便。

　　不过她暗中遣竹梨去鸿胪寺瞧过，那独身一人来到长安的少年，确是比身世相似的纳尔希耶要阴郁多几分。

　　正想着，她又听到他喊了自己的名字。

　　“可如今我虽能读懂你的手语，也能勉强听懂汉话，但要看文字还是……不如到时候婵衣同我们一起去吧！”

　　她愣了片刻，还是第一次有人向她提出这样的请求呢。

　　“小娘子，国公遣奴婢来唤您，说是梁王殿下来了，请您一见。”

　　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个小婢，前来传唤。

　　纳尔希耶耳朵动了动，据他观察，无亲无故而寄养在国公府的婵衣安静得如同一颗植物，平日里很少会有奴婢来传唤她。而且，梁王的名号听上去也与她没甚交集。

　　可婵衣听了，倒也不十分惊讶，只是眉眼和顺的缓缓起身。

　　桃酒知道少主要走，习惯性的代她发声，“俾路斯爷爷，今日我们也叨扰您了，我们先告辞。”

　　俾路斯点了点头，目送客人离开，随后眼疾手快的拽住了也想向外冲的孙儿。

　　“哪里去？”

　　“爷爷，那些皇族贵胄，不知她是否能应付得来？上次在禁宫中，她便被那位公主欺负了……”

　　俾路斯依旧波澜不惊，看来自己的蠢孙儿还没有识破婵衣的身份，那么自己也不便点破了。

　　“莫要胡闹，你也歇够了，现下便去找穆护继续学习吧。”

　　纳尔希耶尚有不甘，却没有说出口，只是垂头丧气的出了院门，决定先去看看穆护那边是什么情况再说。

　　穆护平日里除了与泥涅师谋划大事，也会尽量抽出时间教授泥涅师的子女们波斯自古传世的文学、数术与武技。

　　虽然按照着这般路数教出来的最后一位萨珊皇帝已经丧失了国土，这些不大的孩子也不一定能肩负起复国的重任，但古老的智慧总要有人继承。

　　不过纳尔希耶寻到独自练刀的普尚时，他却告知，今日课业已经提前结束，因为父亲与穆护叔叔有客人来访。

　　真是巧了，今日国公府上的客人格外多，纳尔希耶腹诽。

　　但很快，在他们兄弟被传唤去会客时，纳尔希耶便觉得惊喜，跨步上前拍了拍来人的肩膀。

　　“延英！你怎么来了！”

　　延英见他也是同样的惊喜，用着比他还要热情的方式——紧紧拥抱来表达。

　　待到二人分开，延英笑起来，笑意冲淡了眼中的锐利，“你忘了，那日在宫中宴会上，是你说的，打算邀请我到国公府上做客，如今自己倒忘了。”

　　有一阵没见，突厥小王子的汉文似乎说得已经比纳尔希耶还好了。

　　似乎真的是该奋进点了。

　　纳尔希耶闻言赧然，“我没忘，只是穆护叔叔近来看得紧，我根本没时间去求国公啊……”

　　穆护向来脸色肃穆，如今倒是要被气笑，一甩衣袖，沉着声音道：“小殿下功课一塌糊涂是我之过，但这怠慢客人的罪名也要栽到我头上么？”

　　知道这位小殿下是无言以对的，穆护也不想让他过于难堪，俯身对泥涅师行礼，“殿下，臣下尚有些琐事待处理，便先告退了。”

　　泥涅师自然不阻他，含笑点头。“去罢。”

　　直到穆护迈过门槛，纳尔希耶收回了目光，才重新对着延英提问，“对了，你如今还住在鸿胪寺里么？”

　　延英点了点头，“是的，大朝会结束后，不少外使陆续离开。我在客舍虽比不上你们阖家住在国公府，但好在清净许多。”

　　纵然他这样说，纳尔希耶还是觉得心中不忍。

　　泥涅师思虑片刻，道：“其实茂国公之前同我说过，想邀请王子小住，不过如今看来，倒也不必麻烦挪动。”

　　延英笑了笑，“确是。”

　　纳尔希耶不解，“为何？”

　　“纳尔希耶，叔叔还没同你说吗？”延英的眼中闪过神秘的光，“据可靠的小道消息，过不了多久，你与我可能都要入宫同皇子们一同起居学习了。”

　　纳尔希耶怔忡了片刻，一时间也想不清其中的厉害关系，他只想到能与延英一处是好，但转念又想到这可是要他与亲人分别？

　　“纳尔希耶，这是好事。”泥涅师见他呆愣模样，起身揉了揉他的发顶，笑道，“你替我招待延英王子，普尚，随我去书房。”

　　目送二人离开，延英转回头去看纳尔希耶，发觉他还是那副呆愣模样，便在他眼前挥手。

　　“怎的，被吓傻啦？”

　　纳尔希耶回过神来，才对他道：“没，今日天气好，我们去外面走走。”

　　国公府大得很，两个少年信步穿梭在其中半天也转不完。

　　纳尔希耶想，禁宫，是比国公府广阔百倍的地方啊。

　　“延英，为何我们要去宫中居住啊？”

　　“听说是宫中贵妃的想法。韦贵妃你可知道吗？她是如今宫中最受宠爱的女人，她的想法，便是圣上的意志。”

　　看纳尔希耶还是一头雾水模样，延英干脆打算同他从头讲清楚算了。

　　“韦贵妃的家族也曾经显赫，但直到当今圣上登基之时，她的姓氏已经被韦废后和流放罪臣烙上了耻辱的标记。”

　　“纵然如此，陛下还是在见到贵妃的第一面起便钟情于她的美丽。韦氏入宫后，万千宠爱加身，没过几年便已晋为贵妃。在没有皇后的后宫中，她就是最尊贵的，也是陛下心中最重要的女人。”

　　“然而，这些年来，贵妃一直为没有自己的子女而深感遗憾。而正因陛下的钟情，这些年来，宫廷中再没有一位皇子或皇女诞生。”

　　“所以，圣上和贵妃如今思量着，长安城中有身份尊贵又准备久居本国的年少异国王子，正好接入宫中，一来展示天朝上国对来朝诸国的关怀，二来宫中也可添些许久未有的童稚乐趣。”

　　延英一口气说完，见纳尔希耶还在发愣，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听说圣上与贵妃是觉得南州诸国送来的几位小王子冰雪可爱，你与我这样年岁稍长了的，实在是沾了他们几个的光罢了……喂，你倒是说话啊！”

　　“呵。”纳尔希耶扬了扬嘴角，“没什么，虽然有些突然，但想来到底是好事。”

　　“嘿，我也是这样觉得。”

　　关于入宫居住的事，纳尔希耶还想再向父亲求证，除此之外，此时倒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忽然想起来，“对了，你此次前来，还没拜会过国公吧？”

　　“嗯，我今日来时听说国公正在招待一位尊贵的客人，所以无暇分身。”

　　尊贵的客人？纳尔希耶忽然警醒起来，骤然问道：“是不是梁王？”

　　延英努力回忆，还是不太确定，“梁……好像是这个名号，怎么了？”

　　纳尔希耶掐算着时间，自婵衣离开祖父那里也有一阵了。

　　上次大朝会时，那位公主只是路过便能给她如此难堪，如今是一位皇子找上门来，估计是被那位公主驱使来的？抑或是梁王本就是纨绔跋扈？无论如何，难道他能轻易放过她吗？

　　他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若按祖父说的放任不管实在是于心不忍，于是拉着延英的手腕，对他道：“我要救人，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