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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白夜晨昏(上) ...


  •   紫御是在一嘴苦涩药腥的刺激下惊醒的,他一起身就撞上了千雪的唇。
      他本枕在千雪的膝上,而千雪正俯身查看他的伤势,没想到师兄清醒之后会立即起身,回避不及之下,倒好象她自己吻上了师兄的额头——虽然有点痛。
      他起来后就立即发现青蛇公子的飞刀在蝶舞指尖拈着玩儿,而怀涟正用一块雪白的帕子按住了手腕,帕子红了一大片,而且那颜色还在不断的加深。
      于是紫御顺手抹了自己的嘴角一把,伸手来看,殷红色的血散发着淡淡的药味。
      怀涟手忙脚乱的给他解释着:“啊,紫御你果然醒了啊,真好,因为我被大哥扔在药罐子里泡了十年,就想着搞不好我就跟那泡酒的人参一样,有点什么别的功效,于是就放血试试,啊哈哈,你真的醒了啊。”
      紫御脸色一沉,却又一缓,最后化成了无奈的微笑:“多谢师叔祖!”
      怀涟摇头:“你不要谢我,蝶舞说这也只是权宜之计,可以凭着珍贵的药材吊命,或压制一段时间,使得毒性减缓发作。但是要根治,还得回无暇派求掌门赐你一种……呃,蝶舞,那叫什么来着?”
      蝶舞梦灵接下去道:“传闻中无暇派的羊脂仙露可解百毒。虽然有几样神物也有这个效用,但搜寻不易,算起来还是直接上断沧山比较妥当。”
      紫御没有说话,但脸色郁郁,等他扭头看到千雪,想起最初那一幕时,郁闷的神色就转成了带些腼腆的尴尬。
      “师兄我自己凑上去的,你不用那种表情!”千雪赶紧摆手,“这是个意外啊意外,我不会缠着你负责的!”
      蝶舞收起青蛇飞刀,有些忍俊不禁的看向千雪:“大家都知道是意外,妹妹不用紧张……”
      不过她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因为显然还是千雪更了解她的师兄迂腐到了什么程度:紫御看向千雪那个神色……虽然嘴上什么也没说,但那意思分明就是:我会负责的……
      好在这个时候鹰九的一声呻吟打破了尴尬万分的局面。众人的目光又落在了他的身上。
      鹰九茫然的看着他们,想了想,又着急了起来:“他……”
      蝶舞微笑着道:“你放心吧,因为咱们拖延了很久,天道宫的仙子及时赶到,孤玄君已经被救走了。”
      鹰九松了口气,却有些不甘心的瞪了蝶舞一眼:“那你点老夫的穴!”
      蝶舞不与他计较,只道:“孤玄君已经知道了事情起末,临走时让我们转达谢意,他说啸天鹰是条汉子,他没有交错你这个朋友。”
      怀涟他们奇异的看蝶舞,明明孤玄走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说,为什么她要说谎?
      不过他们很快就明白了。听到这句话的鹰九,脸上露出了很欣慰的神情。他又大笑了起来,愉快而豪放,丝毫没有把断臂的事情放在心上。
      怀涟见他高兴,思索了一会,终究没有把实话说出来,只是问他:“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兄弟和属下都没有了,鹰九有一刹那的黯然。他真的老了。老到不想把这件事做一个了断的地步了。他叹了口气,向远处招手:“小鬼,你过来。”
      这时大家顺着他招手的方向看去,才发现一直忽略了的那个小人物哆哆嗦嗦的站在角落里,不敢走过来。
      在陈贵的眼里,鹰九是他的神,怀涟他们更是和江湖至尊有交情的大人物,而自己武功见识差得远,是没有资格和他们坐在一起的。看到鹰九向他招手,他还是有些迟疑,左右看了看似乎真的是在喊自己,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慢慢过去,乖乖站到鹰九身后,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这个时候你小子老实起来了。”鹰九笑骂道:“之前爬的老高放开嗓子骂人时不是挺爷们的吗?”
      陈贵不好意思的点头哈腰:“是是是,小的那时有点激愤,所以忘乎所以了!现在回味过来,开始后怕了!”
      鹰九得意的揽着这小人物颤抖的肩膀,“我这兄弟怎么样?”
      怀涟道:“还不错!”
      紫御点头:“很好。”
      蝶舞也说:“够义气。”
      千雪歪头看了看,就剩她没发表意见了,只好道:“没说的。好好教他武功吧。”
      陈贵战战兢兢的被称赞着,最后听到那个打得自己一干人鸡飞狗跳的姑奶奶都夸了他,赶紧猴儿似的不停向几人作揖。
      鹰九道:“我就和这小鬼在附近买块地,开个小酒店做生意,以后不打算走跳江湖了。”
      陈贵愣了愣,被看得起的自豪感才浮起心头,却猛然意会到鹰九要退出江湖,震惊的哽咽起来:“九爷,这不行。”
      他觉得自己的话没有什么说服力,只好自顾自喃喃:“这不行。您是这水路的大哥,以前也是带着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大将军,怎么能这样,这不行。”
      他说的多么凄凉,鹰九本人却很看得开:“没什么不行的。鹰九老了,又断了条膀子,没有本钱去跟人争勇斗狠了,小鬼,你要是觉得这种生活太平淡,你可以走你的路,大哥不拦你。”
      陈贵赶紧摇头。他只是在为鹰九的退出不值,但他自己却并不排斥这种安定的生活。这个江湖,没有了啸天鹰会有些不一样,但他这种人少上十个八个却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等到上岸的时候,东方欲晓,怀涟一行和鹰九告别,因为这老爷子的豪迈和决断,谁也没有为他感到悲伤。
      可能蝶舞说得没有错。啸天鹰或者死去,或者像如今这样退隐,都是他自己可以接受的结局。但如果当时孤玄为了救他现身出手,就算鹰九不会受伤不会死,而以这老人骄傲的性格,心里的愧疚恐怕会纠缠一辈子。
      他利用过朋友的信任,也坦然付出了代价,然后重新得到友谊,无憾离开这个江湖。他依然有酒,有兄弟,开怀而豪气。是不是江湖人,又有多重要?
      告别之后,紫御落在队伍的后面,跟鹰九说了些什么。
      鹰九有些为难的样子,不过最后还是开口回答了他。
      紫御点点头,拱手转身,跟上了大家。
      问他,他只是笑笑,不说话。
      依江傍水的地方总是富饶繁华一些,没走多远便有一个小镇。鹰九他们霸占水路的时候经常会‘送’一些对头来这里养伤,所以镇民们看到怀涟他们满身鲜血的样子都不以为然,习惯性的冲他们同情的笑一笑。
      几人找到裁缝店购置了替换的衣物,在客栈沐浴更衣之后,天已大亮。市场上的叫卖声和鸡鸣狗吠声此起彼伏,打打杀杀一晚上的大家心照不宣的各自转身回房,关窗关门,睡起了蒙头觉。
      大概有一个人例外。
      谁也没想到这个人在这个时候会悄悄的离去。
      因为最不可能单独行动的,应该是他。
      紫御伤的不轻,又中了奇毒,虽然靠蝶舞的指法和怀涟的血暂时压制住了毒性发作,但谁也说不清能压制多久。
      然而这个没有一点自觉的伤员,在大家都进房休息后,却提剑出门,拦了辆轻便的马车,轻轻说了个地址。
      而一觉睡到正午的怀涟等人聚在楼下打算吃饭时,却看到紫御从店外走了进来,正午的阳光照在他病态的脸上,没有血色的白皙。
      他自然的坐在了空出的那个位子上,回答大家的疑问。照他自己的说法,是‘睡了一会就睡不着,’‘比你们起得早,觉得无聊,然后就出去散步。’至于‘伤的最重的人为什么会起的最早,而且为什么会一个人出去散步’这些问题,怀涟和千雪太单纯想不到,而蝶舞是想到了却懒得说,她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紫御笑。
      早在他落在后面向鹰九问话的时候,蝶舞就注意上了,看看鹰九的神色,她大概猜得出来紫御在问些什么。
      其实这个夫子也是不错的男人。蝶舞抿着嘴笑,心想,不枉千雪这么喜欢他。虽然他迂腐起来真让人哭笑不得,可是却靠得住。
      只不过吃完这顿中饭,大家继续上路时,蝶舞才发现自己还是错估了这夫子的段数。而且,也提醒了她,紫御不仅是个夫子,他还是一个很有杀伤力的夫子。虽然他满口仁义道德,但是他不光是会说的。
      客栈口围了很多人,这些人排队排到了城门。
      城门上高高悬挂着什么东西,眼尖的人会发现,那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官差正在笔录目击者的证词,因为被杀者是水匪,而且是横行霸道了很久的水匪,虽然杀人偿命是王法,但为民除害的大侠,官差们是不怎么讨厌的。
      那些目击者们正七嘴八舌的向官老爷报告说:“不是本地人,是个白衣的公子爷,很年轻,长得很俊美,带着一柄长剑,冷着一张脸。他一飞身就上了城头,将这首级悬在了那里,然后就进客栈去了。说来也奇怪,虽然提着的人头还沾着血,但那白衣公子的身上却看不到一滴血迹。所以人是不是他杀的,那就说不好了。”
      目击者们说着,正往客栈方向指,却发现他们口中那冷着一张脸的俊美公子,正在往这边走来,于是大家呼啦一下散开,给他让出了通道。
      那公子和几个年轻男女一行,对这边的喧哗视而不见,一路出去了。等他们走远了,大家才反应过来,继续叽叽喳喳的对官差说,就是刚才那个人。
      官差也急了。虽然杀水匪是不必负什么法律责任的,但总要做个笔录结案啊,他们不约而同的想要追出去,却发现目击者们很默契的又把让出来的通道堵回去了,一个个神情紧张的盯着他们,那眼神就是在无声的询问着:你们想做什么?
      领头的那个官差很无语的解释‘只是把事情问问清楚结案,大家不要紧张,让一让,让一让……’,不过显然这些人民并不怎么相信他,仍是挤成一堆。到后来也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嗓子:“刑捕头,这就算了吧!这些水匪霸占江面,欺压善良,你们不敢抓,如今有道上的侠客摆平了此事,你们却要抓好人,还录什么啊,江湖好汉又不吃这一套,会乖乖跟你进衙门说个一二三四五啊?追上去你也不是对手啊!”
      这一嗓子吼出来,大家哄堂大笑,也纷纷附和着,小镇子有个好处,就是左邻右舍都认识,这捕头老大也是平日和大家混熟了的,再加上刚才那冷脸剑客走过去的样子,确实不像是会有耐心把斗殴事由、过程说清楚的,想了想也还真就算了,那份记录到后来就成了‘□□火拼’,不了了之。
      而顺利出了城的几人浑然不知后面发生着多么精彩的事情。经过驿站的时候,蝶舞出钱买了辆马车,让那个始作俑者的伤员能好好休息,千雪在里面照顾他,蝶舞就和怀涟坐在前面赶车。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过了半个时辰,千雪才惊呼一声‘啊呀!’,然后打开车帘钻出半个脑袋来:“你们刚才注意了吗?挂在城头上那人头,不就是夜间擒住我的那个吗?”
      怀涟茫然:“是吗?没有注意……”
      蝶舞忍笑:“对,就是他。”
      千雪笑的好开心:“真是报应啊,活该!让他……欺负本姑娘!这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也不知是哪路神仙帮我报了仇,痛快啊痛快~”
      蝶舞偷偷往帘内瞥一眼,那夫子一脸严肃的端正坐在里面,理所当然的道:“我杀的。”
      千雪差点滚出车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难以置信的回头:“师兄杀的?”
      蝶舞老神在在的继续赶车,怀涟也很震惊的回头看紫御。
      紫御点点头,连承认都懒得吭声了。血战一整夜,还赶着做这件事,他累的连点头都免了。
      怀涟道:“你不是去散步吗?”
      千雪道:“师兄专门去杀他的?”
      这两个聒噪的人一起出声,紫御再不愿意开口,也不得不想了想,给出个回答:“主要是散步的,顺便碰到他了。”
      蝶舞在心里笑了笑。
      没错,是顺便碰到他了。只不过散步散到人家的家里,碰不到才奇怪。
      紫御会主动去杀人,这件事给怀涟的震撼比较大。印象里虽然他外表冷冰冰的,但脾气绝对温和,并不是会干出这种上门追杀的人。而且若说寻仇,似乎另一个也该杀,可是并没看到那老三的脑袋和老四一起并排示众。
      紫御道:“师叔祖不必如此震惊,紫御杀人,自有理由。”
      怀涟说:“我知道你肯定有理由……只是想不通罢了……”
      就跟初见面时,紫御拔剑去砍怀涟,千雪盲目的认为定是怀涟得罪了紫御一样,事实上相处之后的每个人都会不自觉的相信,紫御去杀人,肯定是对方做了什么佛都有火的大错事。
      紫御道:“千雪云英未嫁,那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坏她名节,又不肯自断双手,反而拔刀砍我,紫御也是无可奈何……”
      怀涟愕然看向千雪,千雪连忙解释:“那坏蛋擒下我后,顺手摸了一把……”
      怀涟吓得立即后退,远远离开她:“原来这样就要砍掉手吗?”
      紫御点头:“嫂子落井,小叔尚需借物搭救,不可胡乱伸手,何况那匹夫恶意亵渎少女,本来按律法当断他五指,只是紫御有些莽撞,上门便要他双手,所以他不服也是有道理的,只是拔刀砍来就不应该了……”
      怀涟头一次听说这种道理,赶紧点头转身正视前方老实赶车,再也不敢看千雪,万一不小心看错了哪里,被紫御要一对眼珠子那就不好了……
      蝶舞笑道:“怀涟公子不必惊慌,紫御公子说得情况是恶意调戏,咱们江湖儿女没那么规矩,注意些就行了。”
      怀涟这才稍稍放心,便听身边蝶舞继续道:“只是我还是有一事不解。紫御公子,你一剑杀了那轻薄之人也就算了,何必要辛苦割了他首级悬上城门,引起轰动呢?这并不像是你的作风。”
      这么招摇的做法的确不是紫御的风格,如果说是孤玄或者青蛇公子做出来,那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紫御沉吟了片刻,道:“当日看到他轻薄千雪的人也有不少,若要挽回千雪的名节,就必须这么做。本来我拿他双手,也是要写出原由给这些朋友过目的,不过拿他首级示众的话,大概就不用写理由了。”
      蝶舞按了按额头,她没话好说了。现在她丝毫不怀疑紫御是绝对会负责到底的了,因为照他的理论来看,如果他不娶千雪的话,那他就应该把他自己的脑袋割下来以挽回千雪的名节了——虽然千雪的嘴唇之所以印上他的额头,完全完全只是意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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