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怀莲》纳兰佩紫

4、2：山之音（下）

　　本来将那村夫逼得乱了方寸，紫御心中之气少平，听他开口求饶，已存罢手之意，然则对方出手格挡，不仅那半只烤兔子经受不了两人真力飞裂开来，碎肉难免溅上了他的衣袖，而且剑身残存的油迹使他这爱剑如命之人看的触目惊心，好不容易熄灭的怒火又重新燃起。
　　那厢千雪已从鸵鸟状态恢复过来。她看出师兄虽然杀意奇强，出手却有分寸，正放了半个心，却又目睹如此场面，心知以师兄的洁癖此事难以善罢，忙拔出腰畔乱红剑掠去，轻轻挑开了紫御的霜刃‘冰心’。
　　“啊……我的兔子！”
　　承蒙千雪插手化解，缓过劲来的怀涟发现剩下的半只兔子已经大半被剑风撕碎，只有一小块还顽强的挂在剑身上，连忙小心翼翼的撕下来塞到口中，这才抬头注意到了对面那紫剑贵公子的铁青面孔。
　　“呃……这位……那啥，还有那位……仙子，初次见面，承蒙厚爱……”怀涟忙不迭的从记忆里搜索大哥教导的，在江湖上遇到道上人物该说什么切口。‘公子’的称呼他愣是没印象，所以紫御就很倒霉的沦为他口中的‘那啥’，而怀涟因为对女性的认识还只停留在天道宫那些传音仙子上，所以对着千雪，仍是习惯性的沿用了。
　　这样一来，不仅千雪立即笑得前仰后合，就连紫御都有些不好意思。看这少年神情淳朴，连个正确的称呼都不会说，应该是山里人无疑，显然自己的要求是太高了，因此倒没再计较，冷哼一声收了冰心，倒是记得拱手回礼：“承让，在下无暇剑派冰心紫御。”
　　千雪笑了好久，也终于能忍着直起腰还礼：“我是他师妹，乱红千雪。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怀涟倒是一听对方报出名号，就知道这两人多半很厉害——江湖上以兵器名为姓的，都不是泛泛之辈。他忙学两人的样子拱手，一本正经的回答：“我是非道怀涟。”
　　“啊，怀涟公子，我师兄他这人脾气不好，贸然试招还请多多见谅。”千雪一听对方的名字居然也是兵刃为姓，心下一惊。先前看他轻松闪避师兄的剑招就有所顾忌，如今证实了这一点后，难免口气就更加恭谦——虽说这人土里土气呆头呆脑，但一些老怪物喜欢在没人的地方清修倒也有的，万一这山里人真是什么名门之后，惹来他的师长可大大不妙。
　　“不对，千雪仙子，我不是什么公子，你应该叫我‘怀涟君’。”怀涟倒是对紫御的贸然出手没有追究，却很认真的纠正这一点。
　　这句话一出，紫御和千雪对视一眼，双双后退半步。
　　——这小子是开玩笑的吗？看他的年纪，应该与我们差不多，居然有如此尊号？
　　如果说这人师承名门，以剑为姓还情有可原的话，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怀涟看着他们双双变色后退的样子觉得好笑：“怎么了？不愿意就算了，你叫我怀涟好了。那个怀涟君，是天道宫的仙子自己要叫的，其实我也不爱听。”
　　千雪与紫御只觉得今天事出邪门有如撞鬼，在深山老林里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野小子居然会被江湖至尊天道宫的传音仙子尊称为君，若说他是忽悠自己玩，可看样子实在不像……
　　双双纠结了很久，还是紫御处事镇定，首先端正了颜色：“即是天道宫相封，料来绝无虚名，无暇剑派第七代弟子首席冰心紫御，见过怀涟君。”说着，一个躬身大礼便拜了下去，干干脆脆绝不忸怩。
　　看到本门道德经夫子作风重现江湖，千雪纵有疑心，也只得跟着道：“无暇剑派第七代弟子九席乱红千雪，拜见怀涟君。”
　　怀涟怔怔的看着那一对俊男美女在那里拜了又拜，心里莫名浮出一种惶恐。
　　——那紫剑贵公子看上去就是自视甚高的人，华美风仪甚至比大哥都不差，年纪还与我差不多，居然对我行大礼，怎么看都应该是反过来的吧。
　　——还有那红衣仙子，原先说说笑笑眉飞色舞，那样不是很好吗？为什么她也要拜？以后我绝对不能提‘君’这个称呼了，决不。
　　心里下了重大决心，怀涟将提着的水镜剑身在衣角上抹了抹擦去油渍，扔回了鞘中，又跟紫御和千雪三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久，也不知道自己面对这种状况到底该说些什么，讪讪然的笑了笑，突然弯下腰去捡起铺在地上当坐垫的狐裘大衣，也顾不得穿，拎在手里掉头就跑。
　　在避世之前，水镜星璃君的轻功就称绝江湖，蒙他不吝传授，怀涟跑的那个快啊，不过眨眼之间，已经仓皇的在紫御与千雪的视线内消失了。

　　其实以君上礼仪拜过怀涟之后，因为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要行如此大礼的场合，紫御和千雪也很尴尬。君上之仪甚至高于师长，大概如今的无暇派，也只有那一位闭关的前辈才受的起……
　　正在他们不知道该以什么语气态度向这位君上叙话的时候，怀涟就仓皇遁走，这使两人纳闷之余，倒也松了口气。
　　偷眼瞄去，紫御师兄本就僵硬的表情似乎蔓延到了全身，克己复礼的本性使他现在还没有收回追踪君上身影的目光，千雪无奈叹了口气，轻轻道：“师兄……”
　　“什么？”紫御姿势不变，下意识的开口。
　　“你有没有发现……”
　　紫御仍是盯着某处，只是微微挑眉相询。
　　“刚才那位怀涟君用来烤兔子的名剑……”千雪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师兄的反应。
　　“是啊，高人做事就是出乎我等意料。如此水火不侵的名剑居然随便用来烧烤，之前我还觉得此人不懂珍惜名物，才一时激愤出了手。没想到冲撞君上……像他那样级别的高手，恐怕已经练到了手中无剑、剑藏于心的地步，所以世上任何名剑都有如玩物，不放在眼里吧。”紫御微微叹息，虽然是同龄人，但差距就是差距，这一点他还是有风度承认的。
　　“我不是说那个，师兄……什么藏剑于心，这种说法是糊人的啦，江湖最有名的三位君上，莫不对佩剑爱逾性命，那位怀涟君小小年纪，怎么可能修为高的过那三位。我是说，师兄你有没有注意到，怀涟君手里的名剑，那个色泽，那个质感，那个水火不侵的特性，那个……”千雪越说越小声，紫御在她强调第二遍的时候，脑袋就扭过来了，在师兄瞪大眼睛的注视下，千雪微微低了头，还是把话说完了：
　　“那被他用来烤兔子的名剑，似乎与图鉴里的水镜很像啊……”
　　“所以，方才我的冰心敢在水镜在场时鸣叫，是在打抱不平么……”
　　“是啦，师兄的剑就和师兄一样正直的说……也难怪师兄没有发现啦……这个世上到底谁会想到，有人竟敢拿星璃君的爱剑来做这种事啊……”
　　“还啰嗦什么，追！”
　　紫御一掠三丈，千雪紧随其后，也是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林子里恢复了往时的寂静，只有清风吹过烧烤现场，焦黑的树枝不时发出噼啪噼啪的断裂之声……

　　〖霜天晓角〗

　　高义莲洁。
　　初见便相争。
　　谁家君子礼重，御冰心，堪照夜。
　　妙绝。乱红袂。
　　名物光华阙。
　　白首故人谈剑，且相约，千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