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怀莲》纳兰佩紫

25、12：鬼之子（上）

　　12：鬼之子

　　不顾紫御的强烈反对，蝶舞最终还是披上她那破破烂烂的黑色罩衣，戴上斗笠默默跟在了大队伍的后面。
　　现在的情况是，紫御走在最前面，目不斜视的带路；千雪落后半步，时不时停下和怀涟蝶舞说些什么，或者赶前半步跟师兄捣乱。而怀涟陪着蝶舞落在了最后，由蝶舞轻声给他讲着那夜激战之后发生了什么。
　　在出独步山庄大门之前，左元丰又不合时宜的露了一面，命人端出些黄白之物孝敬紫御一行。怀涟已经听蝶舞说过这人的身份，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第一次这人被蝶舞一脚踹进客栈压碎桌子时，明明看起来很猥琐啊，可是现在长相虽然没变，还是獐头鼠目，气质却大不相同，已经隐然有了世家公子哥的风范。
　　左元丰的确不会武功，出身也很清白，算是书香门第，三代之中跟江湖扯不上一点半点的关系。据说他的双亲在路上很不幸的遭遇帮派械斗，被牵连身亡，因此偌大家产，全落到了他的身上。
　　一个没有背景靠山的山庄，偏又富甲一方，庄主还是这样一个好欺负的少年，很快便引起了修罗城的注意。修罗城精修炼器，名贵的材料和人工，都需要钱，因此五丑便奉命而来，烟霞道人在左元丰面前露了一手，将糊里糊涂的左元丰收为弟子，平时倒也没少帮他欺压善良。
　　只是在外人看来，五丑是左元丰横行霸道的帮凶，殊不知，实际情形却是左元丰被五丑架空成了傀儡，庄子里的财务也被烟霞他们把持。左元丰看似懵懂听话，实际上却工于心计，表现的并不在乎，却作威作福的变本加厉，希望自己的举动能撞上武功高强的侠士前来除暴安良……
　　然后他遇见了孤玄。
　　以孤玄君的智计武功，要想瞒过五丑耳目争取一点儿时间与他单独谈话，那是容易之极的事情。
　　孤玄君什么也没说，只是给了他一枚扳指。
　　之后的事情，怀涟就很清楚了。
　　所以怀涟现在看左元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也就是说，孤玄本就答应了左元丰除去五丑，却偏偏制造了机会让自己一行冲上去打头阵，等他们打死打活之后，孤玄才翩翩然从琴台落下，一剑结果了封缘候。
　　而孤玄临走时，左元丰自然也奉送了说定的真金白银。能请动江湖至尊出手，那费用自然惊人。如今，左元丰以为这些人是孤玄请来助拳的，所以也端了一盘谢礼出来意思意思……
　　怀涟愕然看向蝶舞，发现其他两人的目光也看着蝶舞。
　　那意思很明显：你未婚夫干的好事！
　　孤玄分明就是想要借他们的手，除去五丑，然后自己悠哉的去收钱。封缘候的出现，在他计划之外，所以他才迫不得已的亲自出了手。
　　而现在人家左元丰都端出了劳务费，他们也没办法把对孤玄的气撒到这倒霉孩子身上。
　　紫御自然是表示不收，说话的是蝶舞：“能否劳烦左公子折价换算成银票？方便携带！”
　　左元丰虽说那时调戏蝶舞是故意想要惹出江湖高人，但此刻也有些不自然，忙点头称是，加倍的奉上了银票。
　　于是这件事到这里完满结束，左元丰终于可以他的地盘他做主，不再受便宜师父的闲气；紫御千雪也算是除暴安良，不愧是名门子弟；怀涟找回了扳指又得到高人指点水镜下落……而孤玄和蝶舞这一对没有真正意义上见过面未婚夫妻，心安理得的收下了报酬，按下不提。

　　趁夜翻过坷纶山脉向西，遇到了一队商旅，蝶舞出钱买下他们多出的两匹马，紫御和怀涟一骑，千雪和蝶舞一骑。
　　本来蝶舞都打算牺牲一下自己，勉强和笨蛋怀涟同骑了，没想到紫御愣是以男女授受不亲的理由把千雪扔到了她身边。
　　千雪没遮拦的握着拳头不甘反驳：“男男授受就亲了啊！”
　　紫御眉毛一抽差点抽剑为师叔祖的清白而战。
　　结果是千雪和蝶舞同乘一骑，怀涟孤独的一骑，紫御用轻功在后面跟着。
　　无论怀涟怎么不忍心，呼叫紫御上马，紫御都是万年不变的拱手大礼，表示自己辈分低微，不敢和师叔祖同乘。
　　就这样大概半个来时辰过去，贪图安逸的千雪心疼之下做了个让她后悔的决定：她翻身下马和师兄一块儿飘着。
　　又飘了一刻钟左右，千雪明显不如师兄内功根基打得好，已经有些跟不上。蝶舞突然旋衣而起，袖中长缎锁死了紫御周身方位。
　　这一招来得巧，且出其不意，紫御除了凌空飞跃，似乎没有什么更好的招架办法。
　　千雪尚未反应过来，紫御已变了三个动作。
　　蝶舞的缎带如秋月白练，倾洒而至。
　　紫御第一反应是按在冰心剑柄上，将对方的武器斩断。
　　看清攻击自己的是蝶舞之后，紫御微微拧眉，心念电转。
　　一瞬间他决定先避其锋芒，然后问清楚怎么一回事再与之正面交锋。
　　片刻忖度，紫御放开了按着剑柄的手，双袖挥洒，负于身后，也未见足尖如何用力，已拔地而起。
　　这时他却发现，蝶舞的轻功比他恐怕只高不低。
　　蝶舞已经从飞奔的马匹身上一掠而来，在空中与紫御交错时，素手虚劈。
　　而此刻的千雪和怀涟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怀涟不会控制马匹，能勉强骑着行路都非常了不起，此刻他纵然心急，却不知如何勒马停下。
　　千雪却是不知蝶舞与师兄因何动手，在底下仰头看着那两道翩然优美的身影，不住跺脚。
　　而空中交错，只是一瞬。蝶舞出手有分寸，紫御亦未有拔剑之意，因此急速旋身，借着蝶舞缎带来势，足上借力，竟在空中后退三丈。
　　蝶舞也不打话，谁也不知她到底用了什么轻功心法，竟比无暇派享誉江湖的身法更飘逸鬼魅，在丝毫无可借力的情况下，掌力下按，借着后劲凌空飞度，袖中白缎如灵蛇狂舞，紧密的罩住了紫御的上三路。
　　紫御心中暗赞这女子好轻功，不敢怠慢，一口气沉在丹田，使了个千斤坠的身法，陡然下落，那缎带自他发冠上掠过，而紫御这时却发现自己落在了方才蝶舞乘坐的马匹之上。
　　从蝶舞飞身出招到两人空中错位，马匹一直在前奔之中，只是这次却换了紫御乘坐，而蝶舞那一缎也顺势挽住，轻轻抽在了马臀之上。
　　紫御扭头看去，蝶舞正扶着千雪飘然跟在后面，神态很是轻松。本想要勒马停下，依然换那两个女子乘骑，却听见前面怀涟师叔祖的大呼小叫：“救命啊——”
　　怀涟那骑绝尘而去。
　　原来怀涟发现蝶舞和紫御莫名交手，心下着急，浑然忘了紫御提醒自己的切不可乱动，双腿紧夹，勒着缰绳，想要停下来。没想到这马儿兴烈，如此一来反而加速狂飙，任凭怀涟怎么动作，是全然不理会的了。
　　紫御顾不得知会千雪和蝶舞，只好打马追去。却不知蝶舞只是微微一笑，仍是托着千雪轻飘飘追在后面，不紧不慢，无论前面马匹如何加速，她带着一人，却仍没有丝毫疲态。

　　千雪只觉得蝶舞托着自己胳膊的手上传来一股极怪异的阴柔内力，让自己就好像与她突然连成一体般，丝毫不用如何加劲，便能借着蝶舞的身法跟着飘行。这时她也看出来，蝶舞出手只是逼着师兄乘马骑行，也就放了大半个心。心中暗赞姐姐这招用得妙不可言。
　　蝶舞这招对付紫御确实很绝。
　　以紫御为人，若让他骑马，而让女流之辈跟着，恐怕不如一巴掌拍死他还比较容易。
　　蝶舞深知这一点，也懒得跟他多费口舌，直接逼着他换了方位。
　　以蝶舞的计算，等紫御上马，自己就拉着千雪越过他与怀涟，先走一步，这样紫御想要推辞，都有所不能。
　　但她还是有些高估自己，若以她独门身法‘罗刹鬼步’追赶寻常马匹，那是轻而易举，但带人飘行尚是首次。她往常惯见爹爹施展轻功带人疾飞，以为这招稀松平常，自己用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如今蝶舞用尽全力，带着千雪也只是勉强能跟上紫御而已。但畜生体力充足，蝶舞内力却是有限，若不是紫御突然停下，如此速度只需再疾飙一刻钟，蝶舞便败下阵来了。
　　紫御突然勒马，马匹前蹄翻起，陡然停下。
　　蝶舞和千雪也赶到了他的身边。
　　紫御纵然疑惑‘蝶舞到底身负怎样绝技，竟能带人飘行，速度还如此之快’，但眼前之事却由不得他想这些不相干的。
　　怀涟的马匹倒在地上，狂奔中突然被砍去了前腿，如今正不断的嘶鸣喷气。
　　而怀涟由于坐骑突然倒下而身形不稳，他的反应又不够迅速，等落地时方想起应该用轻功跳起，却斜斜挑来七八道剑光。
　　怀涟对于剑光突来的反应却大大出乎偷袭者的意料。
　　本来这笨蛋傻傻的跟着马儿一起倒地，那人还觉得有机可乘，这才迫不及待的出了手。
　　然而怀涟虽然有时候傻乎乎的，实战经验却不缺。尤其是对付‘剑光’的突然来袭，他可是被这种兵器修理了十年。
　　怀涟想也不想的拔出非道，青红两色剑光耀眼绽放，那人的眼都被绕花了。
　　同时怀涟一手撑地，身子迅速弹起，趁那偷袭之人错愕之时，反手又是一剑。
　　只一剑。
　　这是星璃教给他的保命剑法。
　　保住了自己性命的同时，也取了对方的人头。
　　那人至死还不能相信，为什么第一剑还在眼前，第二剑已经到了自己的侧边。
　　而且那青红两色剑光，到底是一把剑，还是两把剑？如果是一把，为什么竟然看上去像是突然分开，如剪刀一般绞上了自己的头颈？
　　而这个少年厉害的到底是他的剑法，还是他那把古怪的宝剑？
　　这些事情他已经不必再想。
　　因为他的人头已经干脆的掉落地面。
　　同时怀涟的颈上也架上了五六把兵刃。
　　“都不许动。”
　　怀涟的脑后响起一个男声，就好像布帛撕裂般的嘶哑难听。
　　然而一堆武器架在他的脖子上，让他没办法回头。
　　他的余光只能看到，制住自己的六个人，都是蒙着头脸，穿着黑衣。虽然做偷袭这种没有格调的事情，大部分的人都会蒙上头脸，不过这些人的兵刃还是暴露了他们。
　　这些人都是高手。
　　因为他们的兵刃都不是一般的货色。
　　紫御就是突然看到这一幕，所以勒马停下，犹豫着将手按在剑柄上，却又犹豫着放下。
　　怀涟没看到的，紫御看到了。
　　那说‘都不许动’的人，没有蒙面。
　　这人穿着银色的衣服。
　　真的是烂银盔甲般耀眼的银色衣服。
　　就连他冠上的明珠，都被这银光璀璨的衣服照耀下失去了颜色。
　　孤玄君如果在这里，一定也会自惭形秽。
　　这人的招摇可比日月。
　　然而他长得却极其猥琐。
　　他的五官分开来看，都没有问题。
　　但是集中在一张脸上，就显得特别抽象。
　　好像一副不错的画被水一泼，画面就渐渐扭曲、渲开一样的抽象。
　　他腰畔挂着一把剑，虽然可能也是很有名的剑，但是在他的衣服下，什么东西都不怎么显眼。
　　除了他手中的那把扇子。
　　扇子是用金丝绣的。
　　扇子一展开，就放射着金光。
　　金光灿烂，扇面上没有一字。
　　在这么耀眼的扇面上，写什么都会失去原本的韵味，还不如金光一片来的实在。
　　紫御不认识他。
　　千雪也不认识他。
　　这么招摇的人，却似乎很没有名气。
　　但是蝶舞认识他。
　　蝶舞冷冷的道：“日月光辉，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出现。”
　　他的兵刃叫‘日月’，
　　他的名字叫‘光辉’。
　　听到蝶舞开口，紫御和千雪也想起了这个人的事迹。
　　这是一个龌龊到极点的采花贼。
　　他喜欢先杀死中意的女子，然后用滚油泼在她们的尸体上。
　　这些做完，才宽衣解带，亵渎这皮开肉绽的尸身。
　　因为他轻功极高，武功也极高，所以遭到满江湖追杀仍能安然逃脱。
　　但是这不代表没人能够给他威压。
　　孤玄君的天道宫不是不管事的。
　　天道宫没有捉住他，却每次都能成功在他身上留下伤痕。
　　所以传言这淫贼已经为了避祸，逃到关外了。
　　这个时候他在这里出现，而且被蝶舞叫出了名字，不但紫御和千雪愕然后退，日月光辉本人，也有点儿纳闷，脸上猥琐的笑容渐渐收起。
　　虽然他招摇的过分，但一照面就能认出他的人，都不是好惹的。
　　那些伤在、死在他手下的蠢货，是没办法向人传播他的样貌的。
　　而淫贼的样貌，当然不可能一成不变。
　　这件银光灿烂的衣服，是他逃到关外后偶然机会才觅得。谁看到他的第一眼，都会注意上这件衣服，而看不清他的兵器。
　　而那戴着斗笠、一身破烂黑衣的女子，却叫出了他的名字。
　　女子。
　　这让他警惕之余，却感到一股兴奋的燥热从丹田一路游走，浑身战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