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怀莲》纳兰佩紫

21、10：一轮花（上）

　　10：一轮花

　　蝶舞终于下定决心相助怀涟，顷刻杀了二丑，往□□飞掠，琴声由远及近，杀气四射。
　　自打斗开始，到现在五丑毙命，甚至封缘侯气势惊人的出刀，都未能使这琴声有半分停滞。左元丰站得远远的发抖，场中只有那高台上的青衣道人一副不关己事的悠闲模样。
　　封缘侯长笑声传来，远远的便看到那片辉煌刀光再次亮起，蝶舞停下脚步，有些踌躇的遥望着怀涟三人疲于奔命的狼狈身影。
　　杀伐决断的琴声这时却骤然转调，冷冽韵味不减，却多了几丝嘲讽之意。
　　一开始就连烟霞道人都不将弹琴人放在眼里，再加上封缘侯报出名号后震慑全场，是以谁都没顾得上留意他。但蝶舞此时旁观者清，秫然发现，这人似乎也镇定的太过可疑。若说武林人士淡看生死，那么封缘侯宝刀出鞘竟也不值他回头一顾似乎就说不过去，更何况，恶战之中有闲情舞琴助兴本就诡异，此时他竟还敢调笑，这未免太不合常理。
　　这调子悲凉之中透出一股喟然冷嘲，赫然便是隋人卢思道的名篇《从军行》。
　　——边庭节物与华异，冬霰秋霜春不歇。
　　长风萧萧渡水来，归雁连连映天没。
　　从军行，从军行，军行万里出龙庭，
　　单于渭桥今已拜，将军何处觅功名！
　　原先诗人的郁愤是在讥讽那些将领好大喜功、累骨成名。这时被这青衣道人用轻佻的手法弹奏，分明是在嘲弄封缘侯一身绝艺自甘下流的那段不堪往事。
　　——早些年江湖上最有名的高手，人称三君四奇，三位君上说的正是无暇剑已故前掌门永劫八重、夜行门百鬼之王无涯真英以及这刀法凌厉的一醉封缘。四奇是除了三君之外，多了一位以炼器名满天下的屏风幻月。这四人风头之盛，可谓各有奇艺，难分胜场。
　　然而屏风幻月行踪无定，又无意争强斗狠，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没人知晓。而无暇剑永劫八重掌门与夜行门鬼王无涯真英乃是一对宿仇，时常生死相拼，无法分神他顾，导致一醉封缘独尊江湖，其事迹竟然惊动圣听，当时权相竟亲自派人相邀，一醉封缘便借着江湖名气入朝为官，反过头来坐镇官军之中，‘剿灭’了不少揭竿而起的‘匪类’，在救驾封侯之前，便官居金刀虎将，一醉刀出鞘之后，定有高手丧命。
　　江湖好汉万没想到昔日大家尊敬跪拜的‘君上’，摇身一变成了将军，名刀一醉也成为人人又畏又恨的凶器。但愤恨归愤恨，却无人能敌其锋，各地义军首领多在他宝刀下含恨而逝。
　　后来一醉封缘终于激起江湖公愤，本是不死不休的宿敌永劫八重与无涯真英两位君上，竟破天荒携手追杀千里，迫使他龟居大内再也不敢随意外出，这才消除了武林一场浩劫。
　　但是江湖恩怨纷争不休，永劫八重在与无涯真英的拼斗中落败身亡，鬼王也受了不轻的内伤，屏风幻月不知所踪，三君四奇风流云散，知道这段往事的人们每逢想起，都不禁唏嘘。
　　八重君与真英君两败俱伤之后，已经位列王侯的一醉封缘便以为天下无人可制自己，再次带着权相口谕步入江湖，凡是稍微有些气候的门派，无论正邪，统统被他定为匪盗，若非接受朝廷招安，便要遭致无情屠戮。这时的封缘侯由于久居大内，却不知江湖上又出现了新一辈的三位君上。也活该他倒霉，据说很不幸的碰上了三君中战名最盛的业火宸莲，更不幸的是三言两语便惹火了宸莲君上，交手之后，一醉刀不敌业火剑，仓皇落败遁走。
　　说起来这封缘侯运气却也不差。江湖皆知，彼时敢以兵刃向业火宸莲打招呼之人，不是埋在土里就是还未出世，偏偏在宸莲君决意杀入大内除此奸雄之时，发生了十年前那桩迷案。传闻中，水火二君反目成仇，业火宸莲被水镜星璃刺杀身死，但星璃君随即隐居，具体情形是否如此，却是谁也不敢确定。
　　尽管宸莲君未能如愿追命，但一醉封缘自从败在业火剑下后，当真收敛了许多，近年来也很少听到关于他的传闻。想必是当时输的很惨，知道了天外有天的道理，再次深居宫中，甚少出手。
　　但即使如此，一醉封缘纵横江湖十数年间，也只败过这两次而已，而且都是败给君上级的绝顶高手，甚至没有受什么伤便能脱身，仅凭这一点就可知，封缘侯为人虽然不齿，武功之高却无可置疑。
　　蝶舞虽说过自己并不怕与封缘侯动手，那也只是有自信保命而已，若要取胜绝无可能。她远远看到封缘侯刀气惊人，已生迟疑，又听青衣道人琴声有异，更是惊奇。尚未下决心是否要为怀涟他们硬拼封缘侯，就看到场中又起了变化。

　　一醉封缘横刀在手，睥睨生豪。紫御三人在形成合围之势前，就已分别伤在他手下，这时分三个方向各自为战，却甚是艰辛。一醉封缘先前便听到怀涟与千雪义气深重，绝肯不弃紫御而逃，杀这三人不过迟早之事，这时出刀更是放心自如。他武功超绝，拼斗经验也比年轻人丰富许多，每一刀看似随意，却都是凶险之极的杀招。
　　封缘侯刀锋罡气方迫开怀涟，竟没有收招空隙，转而追击千雪。
　　千雪大骇之下拼命飞退，身子方后飘三丈，却发现这一刀乃是虚影，封缘侯的刀势尽向紫御招呼。
　　这一惊非同小可，千雪落地之后不假思索的向紫御的方向赶去，却听到远处师兄风度全失的大吼：“快逃！”
　　千雪尚未反应过来，那照亮了一隅夜空的昏黄刀光便毫无预兆的在自己眼前荡漾开来。
　　——没有比这更美的日落之色。
　　也没有比这更残毒的阳光。
　　封缘侯刀气变化无方，竟化虚为实，一开始找上的就是千雪。
　　他竟然要第一个杀了这正值妙龄的小姑娘。
　　千雪虽然知道这番绝无幸免，然而束手待毙却也不是她的作风。乱红剑凄凄在势如烈阳的刀风中亮起，好似一抹挣扎燃烧的霞光。
　　“老匹夫，姑奶奶紫薇凌顶遇难呈祥谁敢动我肯定不得好死！”
　　将死之际，亏她拼命出剑时还能一口气说完这句话。封缘侯刀势不减，显然毫无惜花之意，心中暗道：小丫头神仙难救，我倒想看看你怎么呈祥。
　　哪知他这个念头方在心头浮起，就发现有一物带着风声呼啸飞至，重重砸到自己刀锋之上，力道之狠之准，使他握刀的手都跟着一颤。
　　破碎的声音乱七八糟的响起，封缘侯仔细看时，却是一尾碎成残骸的雕琴。
　　他未及看清是谁出手阻挠，却深知对方功力深不可测，绝非其他人可比，若不抢得先机定然遭殃，因此看都不看便向插入战局中的那人出了刀。
　　那人影长袖翻飞，风姿极佳，落入场中的同时掷出古琴解了千雪之危。他似还有话要说，却没想到封缘侯反应如此之快，尚未开口，冷冽刀风已扑面而来。
　　大概也是这人生平不怎么做好事，难得救人一次的报酬，他身子恰到好处的一歪，刚巧避过这突如其来的一刀，倒是再也没敢掉以轻心，二话不说就用了十成十的功力反击。
　　只见他腰畔亮起柔云般的光芒，渐渐蔓延流散，远看就好像处身云端的得道真仙般清冷孤高。他的兵刃当真与别不同，毫无杀伐血味，反倒颇有道家仙风。
　　战局之外观之，这团柔云流动十分舒缓清雅，身在其中的封缘侯却暗暗叫苦。他出其不意的出刀，本拟至少要断来人一臂，却没想到当今江湖居然有人能够临时创出那仿佛跌足的避让身法，恰恰避过自己这刀，而且反应奇快，几乎是身子与地面平行的时候，亮了兵刃出了剑。
　　封缘侯纵横一生也没见过如此怪异的剑招，不及反应之下，下盘便是剧痛。接着那人以手支地凌空纵起，封缘侯却双足被断跌坐在地，痛的连一醉刀都握不稳，叮当一声兵刃离手。
　　鹰飞千里，终折双翼。如今的封缘侯，当真是没什么好怕的了。
　　这时，所有人都对出手相助的高人既服又敬，谁都没有说话。寂静中，却听这人无不懊恼的自语：“脚好麻。”说着，顺脚踢开一块石头。
　　封缘侯一时气结。
　　——原来自己那近乎偷袭的全力一刀，这人并非是凭鬼魅般的反应速度临时创招避开的，而是由于夜里视物困难，他又急于救人从高台跃下，落地时不巧踩上一块硌脚的石子，摇晃着就要跌倒，却刚好阴差阳错的避开狂刀，顺手拔剑回敬。
　　这人便是一直独坐高台弹琴助兴打秋风的青衣道人，显然烟霞道人看走了眼，他不折不扣的是高手中的高手。即使是凭借运气险胜封缘侯，但一剑就断了君上级高手的双足，这份功力放眼江湖都是少有。
　　“封缘侯，你昔日败在业火宸莲剑下，就该老老实实退隐，或许还能保住性命。像你这么喜欢兴风作浪，唉——”
　　青衣道人身形气质极有仙风，说话的声音却甚是轻佻。他收了剑以袖扇风，那一声‘唉’拖得长长的，对于封缘侯可说半分尊重之意都欠奉。
　　“士可杀不可辱，输在你剑下，又折了双足，一醉封缘这条命，给你便是。”一醉封缘死到临头，倒颇不负他君上之称，没有丝毫求饶之意。
　　青衣道人蹲下身子，平平看着他，眯着眼笑了：“士？一走狗而已，你的老师没有教导你，不要乱用古语，免得贻笑大方么？”
　　封缘侯脸皮再厚也不免红了红。他纵横江湖杀生无数，但就算是行事嚣张的业火宸莲，都未有当面讥讽，其他人更没这个胆量。偏偏眼前这年轻人一副温和笑脸，说话却肆无忌惮，竟不知尊重二字为何物，他想要求死，对方却一味冷嘲热讽，迟迟不肯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