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云拿月

5、Dear

　　不知是不是因为睡前喝了酒，苏答睡醒起来，头略微有点疼。
　　早饭后接到从蒋家打来的电话，那股好不容易消散下去的不适感立时又回返。

　　那边是蒋老爷子身边的老人何伯，蒋家上下的事基本都由他经手。

　　苏答对着来电显示看了许久，半晌才摁下接听。

　　“……喂？”

　　“小姐。”何伯透着沧桑的声音传来，态度恭敬疏离，和对其它人倒是没什么不一样，“老先生请您今天回家一趟。”

　　苏答早料到会有这一出，说实话这时候才打来，已经比她预料得迟，她默了默：“几点？”

　　何伯说：“看您方便，但最好不要过午。”

　　“我知道了。”苏答一个字都没多说，言毕直接挂了电话。

　　-

　　蒋家院子里种着许多绿植，平时有人专门负责打理，照顾得很是悉心，一片生机蓬勃。

　　苏答的大学在申城念的，毕业后回来北城，直接在外独居，搬进了叔叔送给她的那栋公寓，偶尔年节时才会回这栋房子。
　　不过毕竟是住了好多年的地方，进门没多久，那股熟悉的感觉很快就浮现。

　　书房里，老爷子正等她。

　　苏答推门进去，脚下站定：“爷爷。”

　　老爷子在书桌后握着毛笔写字，没抬头，慢悠悠把最后一个字写完才看了她一眼，开口直切重点：“程家那位在香江宴所办的晚宴，你去了？”

　　苏答踩在桌前的地毯上：“是。”

　　“和贺九去的？”

　　贺九是贺原的外号，他的朋友们经常这么叫，叫得多了便渐渐传开。

　　她还是那一句：“是。”

　　老爷子没再多问，把纸张拿到一旁，他放下笔站直身来，身板略显佝偻，视线落到她身上，无声打量，像是第一次真正看她。

　　苏答知道是因为什么，左不过和贺原有关。

　　她反骨凌厉躲避蒋家的安排，一去一年，回来就和贺家的人搅和在一起。
　　换成蒋家其他人，不免也要这样别有深意地看她。

　　“奉林以前常说你聪明。”老爷子突如其来的一句，教苏答愣了下。

　　蒋奉林是老爷子的小儿子，也是苏答叫作“叔叔”的人。
　　她还小的时候，是蒋奉林牵着她的手带她走进蒋家大门，后来的许多年也一直庇护着她。

　　老爷子的话说一半收一半，似乎笑了一下，那笑意又不真切，很快敛了去，悠悠道：“随你便吧。”他说，“晚上原本有个晚宴想让你和你表妹她们一块去，既然这样就算了。”

　　苏答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所谓晚宴自然是为了交际，他们想安排给她的人必然在场。换做以前，老爷子肯定会强硬要她出席，这还是第一次改变主意。

　　看来到底还是顾忌着贺原。

　　老爷子重新提笔，沾墨写字。苏答站着不知该不该走，没等她开口说要出去，老爷子头也没抬，沉沉来了句：“奉林说你聪明，我希望你是真聪明。贺家那样的门第，最好还是看明白些，自己掂量清楚。”

　　苏答一愣。

　　他不再说话，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

　　苏答动了动唇，话音卡在喉咙。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纸和笔的声音，她闭上嘴，转身出去。

　　出了书房，刚走到客厅，楼上就下来个人。

　　“真是稀客。”蒋沁抱臂睨她，“这么久不回来，我还以为你早忘了家门朝哪开。”

　　苏答瞥她一眼：“我回不回和你也没什么关系。”

　　蒋沁的妈妈是蒋老爷子的女儿，离婚后带着她改了蒋姓回到蒋家。她沿着楼梯走下来，打量苏答，挑眉：“听说，你跟贺九搞上了？”

　　苏答看她片刻，勾唇：“你这张嘴还是一如既往，吐不出象牙。”

　　不带脏字地顶回去，苏答懒得多费口舌，径自走开。
　　走到大门口停下，深吸一口气，院中的绿植让空气闻起来清新了许多。

　　方才在书房里，老爷子的意思很明白，他觉得她和贺原长不了，贺家的门第，她高攀不上。

　　苏答面色淡淡，眼神不知落在了院中哪里。

　　忽地，一辆车从大门外开进来，她抬眸，车停好后下来一个中年男人。
　　她视线一滞：“高康叔？”

　　高康比何伯年轻很多，跟在蒋奉林身边办事，一直沉稳靠得住。
　　他走上前，停下脚步问候:“小姐。”

　　高康平时都在望康山的疗养院照顾蒋奉林，没事不会离开。
　　苏答心里下意识紧张：“您怎么来了，叔叔是不是不太好？”

　　高康连道两声没有，让她安心：“我是来跟老爷子汇报近况的。”

　　苏答脸色稍霁：“我最近可以去看他吗？”
　　她出去快一年，只在刚回北城的时候见了叔叔一次。

　　“先生还需要静修，前阵子状况不太好，虽然现在没事了，但还要养一阵。”高康说，“等过段时间，先生精神好了，我再给您打电话。”

　　苏答小有失望，勉强笑了下，“那好。”

　　高康没急着进去，停了停，看着她问：“先生之前的意见，您有没有考虑？”

　　苏答抬眸，顿住。

　　高康见她神色，轻叹一声，一字一句诚恳道：“先生还是希望您能出国进修，您好好想想。”

　　-

　　去了一趟蒋家，苏答比外出几天都更消耗精神。

　　下午为工作的事和小助理见了一面，晚饭后她回到公寓，歇下没多久，发现有未接电话。

　　贺原打来的。
　　白天出门前，苏答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后来一直忘了改。

　　来电时间已经过去几个小时。
　　她正要回过去，门铃先一步响起。

　　这次不是贺原让人送来的东西，是白天在蒋家遇见的高康。
　　无它，一个厚厚的纸袋，里面装着一沓文件，全都是蒋奉林早就为她准备好的，出国留学所需的材料。

　　包括她在外生活的事宜，事无巨细，档案里方方面面都帮她考虑到，不需要她担忧。

　　苏答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调回寻常模式的手机震动起来，是高康，打来问她看过文件没有。

　　苏答回答看过，略有犹豫：“高康叔，我……”

　　“没有要您现在就做答复，只是让您看看。”高康不逼她，“先生早就准备好了这些，之前他跟您说过，您知道的。这些材料留在我这也一样，不如您自己收着先考虑。”

　　苏答没说话。
　　高康沉默几秒，忽地问：“小姐，我冒昧问一句，您是不是谈恋爱了？”

　　不防他突然问这个，苏答怔了一下。
　　不知高康是否听说了什么，但他似乎并不是要一个答案。
　　“我没有别的意思。”他很快便道，“我只是觉得，您抵触出国这件事，除了奉林先生的缘故，好像有了别的牵绊。”

　　“我……”

　　高康没让她把话说完，点到即止，到这里就很有分寸地停下：“您早点休息，我不打扰了。”

　　这通电话就此结束。

　　客厅里又恢复寂静。
　　苏答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只她一个人的公寓，每每在她不走动时，尤其是这种沉思的时刻，更显得安静。

　　对着雪白的墙壁稍作出神，苏答吐了口气，拿起手机，回拨贺原的那通没接到的电话。

　　不到十秒，通了。
　　伴随着贺原略低沉沙哑的声音，周遭传来说话的嘈杂和女人笑闹的动静。

　　苏答停顿一秒，问：“你在哪？”

　　“嗯？”他似乎没听清，不一会，那边稍稍没那么吵，他才道，“在外面。和程远洲他们出来坐坐。”

　　程远州即是程家老大，上次香江宴所见过。

　　贺原反问她：“你今天去哪了，电话打不通。”

　　“白天没开声音，刚刚才看到。”苏答说着，不经意又被他那边的声响吸引注意。默了默，她别扭地低声道，“你那边怎么有女人的声音。”

　　他似乎笑了一下，很轻的气息声：“不高兴了？”

　　苏答想说没有，但说不出口。
　　见她沉默下来，贺原敛了笑意，给她解释，低沉声音一如既往好听：“他们叫来的。”
　　他语气随意，没太当回事。

　　“吃饭没有？”
　　他好像在抽烟，打火机啪嗒一声。

　　苏答弧度轻微地瘪嘴：“嗯。”

　　“前面找不到你，所以才跟他们出来坐坐。”贺原说，“你要是接电话我就不来了。”

　　她没吭声，他又问：“我现在来接你？”

　　“不了。”苏答看天色，时间不早，这一整天她也累了。

　　贺原不依不饶，悠悠道：“不想我？”

　　或许是他嗓音太过磁性，苏答脸莫名发热，总觉得从中听出了别的意思。她握着手机，很坚定地抵抗，又跟赌气似得：“不想。”

　　他轻应了一声，“好。”
　　苏答能想象到他的表情，那张冷冷淡淡的脸勾起一边唇角，眼睛微眯，带着几分危险的样子。
　　她抿了下唇，下一秒就听他一点点拉长语调：“下次别求我。”

　　“……”耳根腾地更热了两分。

　　求他。
　　每次那种时候，才总是以她求他结尾。

　　她嘴硬，低声嘀咕：“……谁求你。”

　　贺原逗她玩，见好就收：“真的不要接你？”

　　“不要。”苏答还是拒绝。她没有多余精力，贺原来接她，这一晚上怕是有得折腾，更别想消停了。

　　贺原没再纠缠：“那你早点休息。”

　　“好。”她应下，又叫他，“贺原……”
　　话没说完，被那边突然的一阵笑闹声打断，一下止住。

　　贺原未察，问她下文：“怎么了，想说什么？”

　　苏答咽了咽喉咙，忽然也忘了自己要说的话，把消散的模糊话音咽回去，她道：“没什么。”
　　说了句“你早点回去”，便匆匆挂断电话。

　　客厅再度被涌上来的寂静包围。
　　刚才电话里和贺原的斗嘴玩闹好像只是错觉，潮水般褪去。

　　苏答低头看向放在自己腿上的留学文件，闭上眼，往后靠住沙发。

　　-

　　电话一挂，贺原轻轻弹了弹手中的烟。

　　程远洲立时招呼几个女人去他身边，没等她们妖妖娆娆扭着腰靠近，贺原先一脸不耐发话：“离远点。”

　　她们不见半点不悦，依然噙着笑，倒是很识相地半道挪开。

　　程远洲笑嘻嘻在他身旁坐下：“你一个人坐这么远干什么。女朋友打电话查岗？害怕啊？”

　　贺原懒散咬着烟，瞥他一眼，反问：“怕什么？”

　　旁边几个跟着聚过来。
　　不知谁开口：“哎，我怎么听说，你家老爷子想给你挑人结婚来着？”

　　贺原夹烟的手微顿，不动声色：“你们怎么知道。”

　　程远洲嗨了声：“这还能不知道，又不是多隐秘的事情。传得虽然不是很开，但我们几个私下稍微耳闻一点，不是很正常嘛。”

　　贺原眼微沉，没接话。

　　这帮人都知道他有女朋友，香江宴所那晚刚见过。程远洲做的东，比起其他人，他印象格外深刻，看贺原一眼，他玩笑道：“这要是让你那小美人女朋友知道，得跟你闹吧？”

　　贺原眉头蹙了一下。

　　“你夹在中间。”程远洲啧声，挤眉弄眼，“一头还是家里，以后这两边该怎么交代啊？”

　　指间的烟烧得快见尾，贺原慢吞吞端起杯喝了口酒。
　　他眉间闪过烦闷，沉默好片刻，才低沉淡声道：“……没什么不好交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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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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