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魏晋]虚尘》青烟墨染

20、020 柏下生

　　七十七、三年

　　绿树青青，有人临窗挥毫，目光深深，俨然入神，额间已出微汗。

　　书写的人速度并不快，却尤其认真，认真看去，珍贵的白纸上罗列成条，写的都是执笔人这些年自己或亲身经历或亲耳听闻的事件，这些事件按时间罗列，依次有，“

　　一、出生，不知处；

　　二、被弃，遇先生与嵇康，为逢家收养；

　　三、逢家随众逃亡，几死而生，入山中，遇封衡道人，与先生、嵇康重逢；

　　四、入皇甫家；

　　五、明星坠，祭诸葛……

　　”

　　“不写不知道，一写才发现原来我也有做主角的潜质啊——”

　　一道近乎自嘲的感慨发出。

　　好不容易写到这里，他却停住了，不再写下去。他还没有那么自恋，也本能的对于自己的人生轨迹不愿记录太多。什么主角，他不愿做，也不可能做。

　　因为主角总是要经历大劫大难九死一生的，做主角太辛苦了。也因为在这世间的每个生命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没有谁是谁的陪衬。他还是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咸鱼就好。

　　将纸揉作一团，扔到一旁，他无趣地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的绿树发呆。

　　直到木兰的声音传来。

　　“……郎君郎君，家主和主母让你去前面见客了。”

　　“客，什么客？”他神思犹带几分游离问道。

　　木兰上前给他理了理衣衫，理至腰间时，闻到那香囊中的香草已平淡无味，便索性将其摘下倒出，去另填了应景的兰草来，并一边回答他，“听说是主母姊妹家的人，来的是位晚辈，名叫……叫黄安，对，黄安。说来，和我们家还是表亲了。”

　　“黄安？！”

　　三年了，三年前的那段日子他几乎天天想亲眼见见这个人，好确定他这人到底是不是二娘，也给阿奴一个确定的答案，不让他再因此而心中困扰忧思丛生。

　　可是他没想到，三年间，这个人却再也没出现在皇甫家，仿佛这个名字只是阿奴的幻听。而阿奴也越发沉默了，这份沉默里更多的也是沉稳，阿奴坚信着二娘还活着。

　　久而久之，虚尘也不再去想着确认二娘的事了。他心里认定人没了，在自己家里没的，还是大家都亲眼所见的，又怎么会是假的呢？只不过，如果认为二娘还活着这样能让阿奴活的快乐些，那么似乎不去确认反而还是件好事。

　　可是，在他和阿奴都已经将这件事淡忘的时候，在三年之后，这人居然出现了，还是堂而皇之的上门拜见。

　　虚尘那原本已经平静的心绪在初听闻时的滔天浪涌后重新归为平静，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面上的表情调整为标准的微笑，招呼身边的木兰，“走吧，我们去见客。”

　　七十八、柏生黄安

　　“你们来啦。这个是四郎，也是你表弟，名皇甫奕，小字长平。这个是大郎也就是你表兄皇甫谧的弟子，也是他的半子，乃是我们家辈分最小的孩子，名虚尘，小字千钧。”

　　任氏笑着将两人叫到近前给来客介绍，可以看出她现在很高兴，就连在一旁的家主都是笑吟吟的。

　　然后又介绍来客，“这位是你们表兄黄安，他家在颍州陈郡，近日路过我们这里，便想着来瞧瞧我们家，也是心了。”

　　虚尘与阿奴两个对来人见礼，然后又听人还礼并分别对两人道，“表弟好”，“表侄不必多礼”。

　　闻声，虚尘心跳动了一下，觉得有些事情大概已能确定了。这声音，虽然有些轻柔，却并不如女子清脆，是个地地道道的男声。

　　“我家还有大郎、三娘两个的，只是前日他俩便外出访友去了。便过些时日再见吧。”说起自家又往外跑的大郎，家主话语里既有恼怒也有歉意。

　　听出了家主的意思，这个黄安却只道，“是安突然上门拜访，失礼唐突了，还请姨父见谅才是”。他一句话，将责任转到自己身上，果然让家主的怒气消散了几分，赢来家主满意赞赏的点头。

　　虚尘此时还不知道家主为何点头，他后来回去后问了木兰才知道原来人家提前三日就投了拜贴，今日上门那是妥妥当当的，并不存在什么唐突。家主那番举动恐怕还是不太满意先生总是外出游荡的原因吧。

　　“你们都是年轻人，想必也能说得来，便让他们带你去休息吧。贤侄也在这里住些时日，游历之事想来也不用太过着急。”家主发话，几人自然只能回礼遵从。

　　走出门来，几人在黄安的一句“我表字柏生，你们也可唤我表字”中拉进了距离。

　　几人一路闲聊，虚尘也认真观察这人，却发现这人与二娘是有几分相似。只是他肤色比二娘黑，眉毛比二娘密，行动举止间的优雅随性，话语里的平静旷达却都远远超出当初的二娘。

　　他不是二娘，却过着二娘曾经期盼的生活。因为在家里不受重视，反倒更能随心所欲。即使他们两人有些相似，但若是认识他们两人的人谁都能轻易分辨出两人来。

　　最最最重要的是，这人的声音做不了假，这声音也不是二娘的声音。

　　他就说吧，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神奇的事。死而复生是传闻，女扮男装还能不被人发现那就是闻所未闻了。

　　“柏生，是‘泛彼柏舟，亦泛其流’吗？可是‘生’又做何解呢？”

　　“这个倒是意境十足。可事实上只是因为我于柏树下获新生。”

　　“哦，所以以此为字来做纪念？倒也有趣。”

　　“……”

　　看着在前面相谈甚欢的两人，阿奴面对黄安没有任何别扭，或许是因为有了一个寄托，因此反而精神了起来，终于不再沉溺于二娘逝去这件事，这是好事。

　　虚尘也抛却杂思，快步跟上，插.入两人间的对话，问道： “表叔家里也种柏树吗？我还以为如今的世家都只在家里种珍奇花草了……”

　　七十九、黄安此人

　　这位黄安长相貌似二娘，但周身的气质却有些像曾经的李思，只是却又比李思多了几分旷达潇洒，温柔中又带有几分坚定、不可动摇。先生曾说李思是个君子，虚尘曾经也那样觉得。可是看见黄安，虚尘却觉得这人更像君子些。

　　具体表现在这几日里他们三人去县里游玩时，阿奴每每缠着他到暮食后都不去休息的时候，他总能在轻声细语中让人高高兴兴的去乖乖睡觉。

　　当他看见虚尘屋里乱七八糟的扔着的纸团的时候，也会讲虚尘叫到面前，给他讲说将稿纸订成册更好，如果怕字写不端，可以在下面放一根竹简，有利于整齐等等。

　　有一日，之前已经说好在家学习，不出去的。结果虚尘和阿奴两个还想出去玩，没想到一向温柔的黄安却对二人认真说道，“言而有信，诺不轻许，说过的话怎么能轻易更改呢？”

　　说这话的时候虽然黄安还是笑着的，语气也还是温柔的，只是不知怎的，两人竟都不敢轻易反驳，只能乖乖去学习。

　　只是他到底是客，与虚尘不同，不可能在皇甫家久住。已经过了六日，先生和三娘还未回来，黄安却已经提出告辞了。

　　于是，家里又忙了起来，在任氏的叮嘱下给黄安收拾行礼。这些时日以来，家主和任氏对黄安的喜爱都快超过四郎了。所以，行礼多出了许多就是了。任氏甚至提出自己担心他在路上的安危，要给他几个部曲，结果被人给拒了，只好使劲给他收拾更多的东西。

　　听闻黄安要走的消息，虚尘拿着自己珍藏多年玉砚打算送给黄安，当做回礼。当然也是因为他自己也很喜欢这人，所以才想要送人自己的珍藏。

　　一路行来，路过花园的时候，却见阿奴的身影从前方一闪而逝。

　　“小叔父。阿奴，阿奴，你去哪里？”

　　他使劲喊人，却并未被人听到，出于好奇，便跟上去想叫住人。哪里知道拐了几个弯人没见到，却来到了曾经二娘的院子外。

　　还未进去，却听到一道激动的声音，“郎君，求您带奴走吧。娘子已经不在了，奴不愿最后连服侍郎君的机会都没有。求郎君了。”

　　“我是我，你主人是主人，你怎么能将两人弄混呢？”

　　“奴知道，可是，奴服侍娘子多年，在奴心里这一生就是为娘子而活。没有娘子，奴活着也似乎没有意义。看到郎君，奴总是忍不住想起娘子，奴知道郎君和娘子是不同的，可是在奴心里却又总是认为你们是同一人。还请郎君允奴随侍左右。”

　　那女声说完这话里面便一阵安静，许久都没有声音传出来。

　　虚尘伸头悄悄看去，却见地上的丫头维持着以头叩地的姿势，一动不动，而另一个立着的人也是面无表情。

　　那丫头是想攀高枝吗？

　　这算是私情吗？

　　又或者真的是这丫头思念旧主，已经到了将两人分辨不出的地步，还想要继续尽忠？毕竟，当初连阿奴也错将这人当做二娘过。

　　这位表叔自然不是会动歪心思的人，可是架不住他君子啊。不过，不管怎样祖母都是能看破的吧？

　　那么，祖母是会同意呢？还是不会同意呢？

　　八十、春日客别

　　任氏同意了。

　　虚尘有些意外，却又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将黄安看做是二娘作为寄托的人不止皇甫奕一个。兴许是任氏觉得芳芷不过是一个丫头而已，只要能照顾好黄安那么她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心思都无所谓了。

　　临走那日，天清气朗，是个好天气。黄安站在三辆牛车前，恭恭敬敬地给家主和任氏行礼拜别。

　　“此去再见不知何年，请姨父姨母保重。”

　　“在外不易，别走危险战乱的地方。每到一处，可向当地郡县官长投贴，也能安全些。如果在司州境内遇到棘手的事，找我们皇甫家也行。”

　　家主难得的说了这么一长串唠叨的话，却也被人黄安认认真真地听完了。

　　黄安谢过家主的爱护，又与皇甫奕、虚尘两个道别，然后才上车，在十来人的陪同下远去。

　　而那日哀求的丫头，正是以前服侍二娘的芳芷，也随着人远去了。

　　虚尘的玉砚在那日晚便送了出去。

　　看着远去的队伍消失在视线中，家主与任氏已带着众人回去了，只有虚尘与皇甫奕两个慢腾腾的走在后面，既有不舍这人走的意思，也有磨蹭着不愿明日又要去上学的意思。

　　为了能走的更慢些，虚尘绞尽脑汁终于扯出一个问题，“为何许多人家都用牛车而不用马车呢？不是马车更快吗？”

　　曾经，虚尘以为这个时候还没流行马车，所以才都用慢腾腾的牛车，结果后来发现也是有的，要说是用不起，一般人家也就罢了，好多豪富贵族，级别也是到了的，却也还是更多用牛车，比如河内的郡公，那位很爱出行巡视，每每都是乘坐牛车的。虚尘为此一直疑惑着，正好趁此时问了。

　　“天下未定，马更多要用到军中。再者，今人多好谈玄老庄，有老子乘青牛过函谷关之说，所以好玄者也多好青牛。再加之，哼……”

　　说着说着，皇甫奕却不再说了，只道“哎呀，表兄不是说了吗？只有自己想到的才是最有用的。所以，你还是自己想吧。我还要回去临字了”，然后，抛下虚尘快步回去了。

　　徒留虚尘一阵无语。

　　啥？啥意思？我不就是随便问问吗？这个也能牵扯到学习上来？还临字，呃……临字？！

　　不得了了，自己还没开始了！

　　“等等，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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