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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章三 俏霜花一语惊四座 历异界有心谈阶级(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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陨丹因为魔界中人追杀旭凤波及到凡人的她而开裂,被压抑的感情就像白蚁悄悄啃噬她的内心。
她冷眼看着自己爱上了旭凤,冷眼看着自己情动与旭凤行灵修之事,此时的润玉正经历丧母之痛为洞庭三万生灵受完雷刑,纵然润玉此后修复了陨丹,她也只能说并不赞同润玉此举。
她冷眼看着旭凤提着酒去看守孝中的润玉,想要杯酒释恩怨,大言不惭地要用未到手的权势换“锦觅”,就像是换一件法宝,一件东西,一件衣服。润玉的亲生娘亲死于旭凤的亲生母亲之手,一杯酒,便想要放下一切,一杯酒,便想要刚丧母的润玉前去主动退婚,多么贵的酒啊!
她冷眼看着天后穗禾因为情爱之事对她痛下杀手,甚至在旭凤说出她有了旭凤骨肉之时忍不住在心中嗤笑,不愧是战神,平息他人怒火一窍不通,火上浇油倒是无师自通。
她冷眼看着天后被囚,悲怒交加看着穗禾假冒旭凤杀死了爹爹和临秀娘亲,她恨穗禾,恨天后,恨旭凤,更恨自己——那个天真愚蠢只知道情爱的自己,可是她又怜悯那个自己。
她看着那个自己怀疑旭凤,看着旭凤允诺查出真相,却在可能与自己母神有关之时不敢再查,三年后,旭凤承认此事与他有关却不肯让她与他人缔结婚约。
她觉得十分可笑,旭凤自知与她毫无可能,所以为了她的幸福,她就合该守着一个无望的人吗?若是那是现在的她,就该泼他一脸冰渣子,冻他个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她看着自己赠给了旭凤青丝,让他放在贴身精元处。
她看着旭凤在大婚之时指责润玉造反,言辞凿凿,理直气壮,她不禁冷笑,她实在无法不怀疑,旭凤除了不愿意让润玉登上至高之位外,最重要的原因是为了阻止这场婚礼,不然为何一把将她拉到了身后?
他考虑过她的名声吗?从未。
他考虑过她的处境吗?从未。
之后的事情,更是可笑至极。
她杀了那个三年没有查出真相却一口一个此事与我有关的火神旭凤,因为他在大婚上用了焚尽她最后的亲人水神洛霖和风神临秀的琉璃净火——只有他和他被囚的母亲会的琉璃净火。
旭凤唯一的疑问,竟然是你是否爱过我?可笑。
若是现在的她,定要反问,那你呢,你是否爱过我?如果爱过我,你怎会三年查不出真相?如果爱过我,你怎会丝毫不顾我的声誉?如果爱过我,怎会不理解我手刃仇敌之心?
她冷眼看着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指责她,觉得她对不起旭凤,于是她开始为了赎罪去拯救旭凤。
她看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被旭凤拒绝,冷眼相待,甚至殴打,她就像着了魔中了蛊,谁也不管了,真相也不查了,凶手也不找了,一心一意拯救旭凤赎罪,哪怕是旭凤丝毫不愿意相信她,冷眼待她,冷语讽她,甚至为了穗禾动手打她,乃至于用她所赠春华秋实去讨穗禾欢心求婚,乃至于强迫她之时口中念着穗禾之名。
她心冷了。
她答应了润玉大婚,却又听到了润玉和穗禾所言,一切都有了可以背负的人,受不了自己杀死爱人的折磨和被旭凤冷待的苦楚都有了宣泄的地方,她口不择言将一切推给了润玉。
……
后来,她逃婚了,逃往花界,丝毫不考虑自己会给花界带来多大的危险,只想着求花界庇护。
当时的她想着解金丹反噬的蓬羽送给旭凤,一切便可以划上句号。
月下仙人和彦佑却直接用傀儡术控制了她,绑缚了她前往魔界代替穗禾与旭凤成婚。
何其可笑啊,月下仙人与彦佑明知穗禾是杀死水神和风神的真凶,明知她只是想要送蓬羽罢了,竟然可以“为你好”“为了你们好”让她顶着仇雠之姓名嫁予无数次伤她的旭凤,看着这一切的她,笑出了眼泪,快看啊,锦觅,这就是你的“好朋友”!
婚礼上,她冲破了束缚,见证了穗禾认罪,旭凤以废除穗禾修为和自废半身修为解决了“恩怨”。
一句“重新开始”,她感动得不能自已。
润玉率领天界大军,兵临魔界,旭凤意气风发地带着她用言语刺激润玉。
两军交接,生灵涂炭。
她想起了斗姆元君所言,原来自己便是那只山中恶虎,做不了卒当不了将,却成了开战的缘由。
她挡下了旭凤和润玉的大招,以身止战。
她并非不感动旭凤苦苦寻觅的情谊,也并非不为旭凤解润玉穷奇反噬而动容,却无法容忍他竟然在寻得凡人锦觅的转世之后,对凡人动手,直接抢亲——原来,他一直没有变,从来只顾自己的感受,和那个为了旭凤复活从不顾忌他人感受顾忌他人生死,作为凡人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父母和送亲之人如何立足如何不被清算,安安心心地和旭凤归隐生子的“锦觅”果然是如出一辙,真不愧是他和月下亲手教导出来的“锦觅”。
时至今日,她也不明白,误杀旭凤当真罪不可赦吗?难道水神爹爹和临秀娘亲并不是死于琉璃净火吗?难道不是公认琉璃净火只有天后与旭凤会吗?难道天后被囚只有旭凤能够自由行事不是事实吗?难道这件事旭凤查了三年没有真相,最后给了她一句此事确实与他有关不是事实吗?
旭凤希望亲生母亲刚死去的润玉与他杯酒释恩怨,在大婚之时燎原君为救他而死,旭凤却毫不犹豫地对着润玉使出了琉璃净火。
旭凤希望润玉主动退婚,为什么不是他去向天帝和天后请求?
旭凤真的赤子之心从无算计吗?
真的吗?难道他的赤子之心从无算计,不是是建立在他不需要算计自然有人捧上一切给他?
这些人或许是因为爱,或许是因为权势,或许是因为其他。
顺风顺水的天帝嫡子,需要算吗?
他甚至不需要考虑他人的想法他人的看法,所以双标得浑然天成,所以他可以对着丧母之人杯酒释恩怨,自己死了个忠心下属便要置下手之人于死地,所以,他可以在穗禾和天后杀锦觅之时满嘴会解决问题却轻飘飘放过至亲,他可以查到天后与此事有关之时退避,他可以三年查不出真相,他可以满嘴认下此事与他有关满嘴任由处置——因为父母之仇捅他一刀后便是“罪大恶极”,便是不知其心,便是冷血冷情,便是“再说一次爱我之谬言,说一次,剐一次”,所以他可以以春华秋实向穗禾求婚,以言语对人千刀万剐,他人却不能对此有任何想法,否则便是“冷血白莲花心黑”。
所以,他娴熟地擅自决定他人命运而不用考虑后果,在他发现无法掌握“锦觅”之后,他借保护“锦觅”,要求月下仙人丹朱给凡人旭凤和凡人锦觅系上了红线,全然不管锦觅已经是润玉的未婚妻,全然不管天后和穗禾对锦觅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
看,谁都会算计,包括“赤子之心从无算计”的“战神”,大概他的“战神”名号是纯粹靠“六界第一美男”和凤凰原型的震慑吧?否则一个“战神”有这么个评价,也着实可笑了。
旭凤在历劫之后,征询了她是否愿意成婚,却不愿意问一问她的长辈,好像她的长辈只是无关紧要之人一般。
这真的是爱吗?旭凤真的爱她吗?
经历了异界的锦觅,很难认同这种“爱”。他的“爱”,如果比拟,大概是豢养的一只朱雀鸟,栖梧宫的书童仙侍,甚至于……“扬州瘦马”。
连带着他的至亲月下仙人,他的至交好友鎏英公主,甚至当年的她自己,也是这般看待——所以她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杀了旭凤,都是“大不敬”,都是“忘恩负义”。
如今,她可不这么认为了。
就算旭凤对她有百年教养之恩,可是旭凤教了她什么?给灵力,教她读书写字和修炼功法,然后呢?人情世故一概不需要教是么?这和凡人养只鹦鹉有什么区别?难道她对旭凤没有救命之恩吗?好,退一步说,旭凤不需要救,至少也有收容的情分吧?那一百年,难道她没有付出劳力没有付出灵力赠送他东西?
至于救命之恩,若是以市井之称量算,怕是早已互不相欠。
她一无卖身契,二不是誓死效忠火神的死士兵将,凭什么被他和月下决定凡间的命运?凭什么他喜欢就一定要喜欢他?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天之骄子,从不会考虑别人愿不愿意,在他看来,只要是他喜欢的必然是喜欢他的。
或许旭凤在别人看来很好很好,甚至在曾经的她看来很好很好,好得令别人令曾经的她见之欢喜爱之如狂——可是,现在的她,不喜欢了,不止不喜欢,甚至对于这种人,避而远之。
她不明白,全息中所见的锦觅旭凤的爱情真的值得称颂吗?
她不是很愿意承认,那是自己,因为她觉得心疼。
她深切地怜悯着那个“锦觅”,就像怜悯那些在法律故事中尝尽苦楚的少女,就像是怜悯某些故事里认命的农妇,就像怜悯话本中走不出困局似乎只能一死的孟丽君。
那个“锦觅”近乎天生天养,芳主们碍于对先花神的承诺和她的身份,管教与约束显得有些心不从心。
“锦觅”生性喜欢热闹,想要出去见识外面的世界,更想要去找大罗金仙复活肉肉,芳主们越是约束,老胡越是述说外面的可怕,她就越发向往水镜外面的世界,就像是现代社会中长大的叛逆的孩子,总觉得外面的世界分外美好,分外吸引人。
终于,让“锦觅”遇到了涅槃失败的旭凤。然后她遇到了几乎称得上那一辈子人生导师的“父辈”月下。
洪袊今大神与她曾经仔细分析过月下仙人对于“锦觅”的影响和意义。
“锦觅”自幼生于水镜,除了芳主之外接触的男子只有老胡,可是老胡在“锦觅”眼里是没有性别的,被旭凤带出,第一个接触到的“长辈”甚至可以称之为“父辈”的是月下仙人丹朱。
就像是现代社会中单亲家庭的孩子,会不自觉把男性老师当成“父亲”的投影,所以月下对于“锦觅”的影响之深远,远超其他人——尤其是一些大事上。
所以月下认定“锦觅”因为怀疑旭凤而下手杀死旭凤这件事是白眼狼是忘恩负义,“锦觅”自然也就在心里承认了,而其他人,如鎏英公主对旭凤有过命情谊再加上魔界初见她是旭凤的“贴身侍女”,这种身份的认定一旦建立便很难推翻,如……扑哧君彦佑,对她则是以自己的准则去对她好,而非设身处地,因为他亦有自己的优越感,觉得自己见识广博阅历丰富自然比“锦觅”自己更有判断力。
几乎所有人,都站在高处优越地审视,而“锦觅”狼狈不堪地承受这一切,最终认命,认了这段“爱情”,认了自己对不起旭凤。
经历了现代社会的她,很难过,难过得说不出话。
她是真的不明白,月下怎么能如此自以为是地教导一个不知世事的少年,她也真的不明白,明明“锦觅”曾经对月下这般说过旭凤“你觉得他好啊,那你去和他在一起啊!我不会和你抢的,放心吧!”,为什么月下还能一意孤行自以为是?她更不明白,旭凤从未设身处地考虑过“锦觅”的名声、处境,怎么就变成了赤诚真爱?
洪袊今大神对她说,你永远不能明白某些大脑发育未完全的朋友的想法,别想了,小世界天道未发育完全,的确有可能出现这样的命运所钟者,等他们把小世界扰乱了,天道就大概明白了,会重新选择命运者去掌握气运。
锦觅眨了眨眼,她这些回忆和情绪说来冗长反复,其实也就是一眨眼的怅然,洪袊今大神以开刀的形式取出陨丹之时,曾经说过,陨丹并不能真正地压抑情感,而是只屏蔽了情爱,可以理解为计算机杀毒软件的防护网,一朝开裂或是吐出,情爱就像是病毒一样,或是悄然破坏主机或是汹涌让人来,计算机主机可能就会承受不住,造成一定程度的“当机”,也就是精神问题,会偏执暴躁甚至有自虐倾向,若要类比,有些像异界所谓的“情绪认知障碍”这种病症。
让她一遍又一遍地经历全息这些所有事情,是治疗她取出陨丹的精神问题的一个疗程,刺激治疗。
而今,她想起这些旧事,已经可以冷静而又淡漠地分析,甚至想起自己尚未将伴随陨丹一同取出的两道火灵之魄投入忘川助其轮回,而非此前屡屡陷入情绪。
“岂有此理!”
“欺人太甚!”
洛霖、临秀与二十四芳主几乎是异口同声,此起彼伏之状让唯一冷静的锦觅不合时宜地轻笑出声。
润玉悄悄松开了紧握的拳。
锦觅咳了一声,顶着长辈们的灼灼目光继续说道:“他们单方面决定,可曾问过我意愿?他们眼里,我只是个附庸,只是火神殿下从花界带来的‘蛮荒小妖’,这样的小玩意儿,和豢养的金丝雀,没什么不同。百年相处,相继做了火神二殿的仙侍、书童和贴身侍女,可不就是了听、飞絮一般的仙侍吗?挥之则来招之则去。我在这几十日,不止一次问自己,为什么?便是我真的只是个蛮荒小妖,只是个葡萄精灵,也是个独立的存在啊!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不考虑我的意愿呢?因为我不够强,也因为天界傲慢,仙神傲慢,更因为……阶级观念。”
“阶级……观念?”润玉复述了一遍,神色莫名,似有触动。
“正是。就算当时的我,对火神二殿没有救命之恩,也有收容恩情吧?但因为我是蛮荒小妖,所以连一句‘奉为上宾’也不配。若是换了魔界公主鎏英,应不只是‘奉为上宾’吧!只因我是蛮荒小妖,她是魔界公主,”锦觅轻笑,似带了几分嘲讽,“这就是——阶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