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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黎轩,你回来 ...

  •   白旗打头,重臣战死,举国齐哀。
      我的天空不见光明,我的呼吸尽是痛楚,身上那些愈合的伤口再度发痛。我曾想过与他再次见面时的惊慌失措,也想过与他再次见面时的恩怨恼怒,独独没有想过与他以这种方式永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七王出征,为国为民,然天公不怜,夺吾爱子,夺民良王。王躯三日后归家,皇城子民皆以跪拜礼迎之送之,天下具以素服举哀三月,期间无酒肉,无丝竹,违令者格杀勿论。

      圣旨一下,我的心似乎是空了。人生短暂,如朝露一般,亦如浮光掠影,世事无常,来不及有太多的厌恶与憎恨。走到街头,过往行人皆在为七王黎子易战死哀痛。我的腿颤颤不能前行,自顾在街沿坐下,家仆忙上前拉我,“公子,地下冷,现在日头又大,我们找个茶楼坐吧。”

      “七王爷何时去的边疆?为什么我没有听到一点消息?”这两个月来,我几乎天天都在这街头来往,碰见的朝中大臣已不下三十人,就连夏念真我也撞见过一次,然,我不曾与黎子易见过一面,如今才知这见不着他的原因。不争气的眼泪落了一滴又一滴,家仆应道,“边疆告急,两个月前七王爷就启程走了。兹事体大,皇上就没有昭告天下,这件事只有一些大臣和王侯知晓,我也是前两日听他们说才晓得七王爷出征边疆一事。”

      两个月前就走了?难怪他会对我说那些话,他会松口放我离开。若我当时答应了他,他是不是就不会去边疆,是不是不会得此结果?我的视线模糊得紧,看不清前路,看不见光明。我心心念念的自由,我终于得到了,为什么还觉得这般痛苦,为什么。

      不晓得坐了多久,周遭的嘈杂的声音渐渐小了。车马声在我面前停止,听得家仆唤了一声,“王爷。”我横袖擦去了脸上的泪水,黎赐箫柔声道,“玉仟,外边热,我们回家。”我捏着衣角不知该说什么,我没有家了,彻彻底底地无家可归。

      一回到黎赐箫的别院,我就托词困倦卧了床。黎赐箫守在床边,“玉仟,这件事怪我,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子易要去边疆一事。西域外族大肆侵占我朝领土,常年驻守在边疆的将士皆显疲乏之态,皇上很担心。有大臣提议派遣皇子去振兴士气,皇室之中就只有子易熟悉兵法且又善战,未免事情出现纰漏,皇上就没有召告此事,命子易连夜奔赴边疆。我本想告诉你,让你去送子易一程,子易却拦了我说没必要……逝者已矣,还请玉仟保重身体。”

      “泰王,我累了。”我背对黎赐箫,使劲揪着生疼的心口。过去的爱恨,过去的恩怨皆化作长针,一根接着一根扎入我的血肉。黎赐箫似乎是叹了一口气,“那我先走了,有事唤我便可。”

      听见关门声,我终是忍不住大哭起来。我恨他,我是恨他的,如今他死了,我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要哭?凌家两百零八口成为刀下亡魂时我都没有落泪,怎么如今要为一个仇人哭得这样伤心,为什么?太傅经常夸我聪明,黎子易和黎赐箫也经常说我聪明,那时候我真以为自己聪明,现如今才明白,我的聪明只是一时,然,糊涂才是一世。

      回忆涌上心头,从三岁到二十三岁,这期间有笑有泪,有悲有喜。黎子易曾经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过,他会保护我,会保我一世平安。他说话向来算数,十二岁那年,他在皇帝殿外跪了整整六日,磕头磕得满地血,以自身性命保全了我。再往后,黎赐箫更是处处护我,太傅罚我抄书,他一人替我抄了;诸皇子欺负我,他也独自替我出头;众下人嚼我的舌根,他也一并换了所有家仆丫头。一直以来我都沉浸在自己的伤痛中,忽视了他对我的关心,忽视了他替我承受的苦痛。眼下明白了又怎样,他再也回不来了。

      在床上卧了整整一天,无饥无渴,黎赐箫守在床侧也不甚说话,只偶尔叫我喝点水,吃些粥。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他,挨了两日,终于等到了第三日。早起沐浴,我换了一身素衣预备出门,黎赐箫道:“玉仟,今日七弟回城,我需得进宫一趟,你出门记得带上一两个下人,莫让我担心。”

      “我知道,泰王无需挂怀。宫中事情重要,泰王不要耽搁为好。”黎赐箫临了又叮嘱了家仆几句方才上马离开。今日的天有些昏暗,今日的故都压抑得紧,眼见之人皆着素衣,正街两侧熙熙攘攘站满了人。我领着家仆奔到城门口,约莫等了半个时辰,运送黎子易灵柩的队伍来了。

      眼前一切皆白,天上飘着的纸钱白,灵柩上的奠花白,将士们的孝服白。众人看见灵柩,齐齐跪下,哭泣声此起彼伏。打头将士进城,装着灵柩的马车缓缓而来,文澜骑马随在灵柩旁侧。他满脸倦容,目光仍旧锐利,文澜的脸颊上有几道伤,身上战衣有多处破损。

      灵柩从我眼前移过,耳边又响起了黎子易当夜之言。我现在抛弃所有,抛弃爵位,抛弃名利,皇位我也不屑同黎赐箫争抢。玉仟,我只要你,我只想同你一起看日升月落,我只想同你一起踏遍山河,我想同你一起白头到老。玉仟,你跟我走好不好?我们不留在故都了,我们去山野乡村,去一个没有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好不好?黎子易,你再说一遍,只要你再说一遍我就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我问了一遍又一遍,无人应声。灵柩渐渐走远,我起身追过去,“骗人的,都是骗人的!黎子易不可能死,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他从不打没把握的仗!都是骗人你,他肯定没有死!”

      “公子,凌公子,别追别追。”家仆拉着我不松手,推搡中我跌倒在地:“黎轩,你回来!”人的一生到底要经历多少次绝望?到底要经历多少生离死别?佛曰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前四种生老病死我本无所畏惧,独独后边四样折磨得我苦不堪言。

      对于黎子易,抛开所有单问本心,我是爱他的。我对黎子易的感情不同于对代以春和代以安,更是有别于黎赐箫。骗人又骗己,眼下一切都没有意义了。“黎轩,你回来啊,我都答应你,我全都答应你。”泪水糊眼,但见人群随灵柩远去。

      “公子,王爷已逝,还请你千万节哀,莫要伤了自己的身子。”家仆扶我起身,顾不得擦泪,我又追着灵柩而去。一路跪到黎子易的王府前,家仆拉着我不再让我上前。夏念真领着一干丫头家仆穿着白衣素服跪在府前等候,我躲在一旁远远看着,不敢靠近。夏念真本就恨我入骨,若此刻我再上前,只会徒添她的伤痛。

      夏念真双目红肿,不施粉黛的她显得十分憔悴。跪拜礼结束后众人将灵柩抬进了王府,夏念真脚下不稳,跌倒在石阶之上,丫头顺势上前搀扶,却被夏念真一把推开,“你就当真这么狠心吗?子易,你就当真这么狠心抛下我吗?!”

      哭喊声不绝于耳,我在树下立了许久才愣愣转身,未走两步,我心口剧烈一痛,呕出一滩黑血。“公子!”家仆扶着我大惊失色,我眼前越来越亮堂,家仆的呼喊声越来越小,孩童的嬉笑声越来越大。我好像看到了黎子易,那年十七岁,他一袭红裳立在梧桐树下,英俊潇洒得紧。他问我,“玉仟,你可有想去的地方?”我道,“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黎子易道,“南方水乡好玩,那里的景色也极佳,还有东边的大海,壮阔得紧,玉仟要不要随我一起去看看?”我道,“王爷去我便去。”黎赐箫搂了我,“玉仟,你真好,以后可千万别离开我啊。”当时情景,仍旧历历在目。我答应了不离开他,然而我却失信了。

      黎子易为我笑过,也为我哭过,在灭门案以后更是为我挨了不少的责骂。往日种种,越渐清晰,心上的痛感越发强烈,我亏欠过他,他亏欠过我,我与他应是扯清了,可我总觉得还是欠他许多。

      待我醒来时,天已经暗黑,黎赐箫也回来了,“玉仟,现在可感觉好些了?”我傻愣愣地看着桌上那缕烛光,代以安上前替我号了号脉,“公子无大碍,只是中了暑气,休养几日便可。”代以安断断续续又说了几句,我没听真切。

      天刚放亮,我穿戴整毕预备去黎子易府外看一看,黎赐箫却拦了我,“玉仟,今日别去了,明日随我一起去子易府上吊唁。今天你就在屋里好生休养一番,别到处乱跑,若是又中暑,明日可就去不成了。”

      我应了一声,黎赐箫方才放心走了。早间吃了饭喝了药,我还是没忍住去黎子易府外走了一遭。前往吊唁的朝臣一个接着一个来,立了不多久,文澜就出来了。我忙上前,文澜朝我告礼,“凌公子。”

      “本想着过几日再将东西交于公子,如今公子来了,我就索性给你。”文澜掏出一个锦囊递与我,“这是王爷让我转交给你的,他说,此生对不起你。还说先前在万州城对你讲的都是真心之言,没有半句欺哄。公子相信也好,不信也罢,王爷此生能遇见你,他不悔。”
      我颤颤打开锦囊,锦囊中是一把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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