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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君与故人似 ...

  •   有道做“朝映长空春潋滟,闲得孤鹜伴秋归。辰星送却暗香雪,尽饮春茶蝉又鸣。”上个盛夏的光景还清晰地刻画在我的脑海,那情那景恍如昨日。稍稍转眼,如今又到艳阳高照的盛夏,四季轮回总是这般匆匆。

      我乃代以秋,一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体弱之人。兄长代以安是万州城里的大夫。有一弟弟,名唤代以春。爹娘早早过世,全靠以安给人治病得些钱财来贴补家用。现下的日子虽算不得优渥,却也自在逍遥。

      现已酉时,按例来说,此时以安应陪着我一同去那醉香楼。先前临近出门时,一个青年背着一个妇人匆匆上门,那位妇人突发恶疾,腹痛难忍,以安便留下诊治那妇人去了。

      我抱着长琴慢悠悠地走在街头,这张琴虽然不重,但落到我这个病秧子手里,便重千斤万两。因着体弱多病的缘故,我这副身子瘦弱得厉害,脸色又白无血色,加之我戴着一张半脸素色面具,许多人初见我时被我这副模样吓得不轻。

      走到桐子街时,一只手突然按住了我的肩膀,我忙地回过身来,但见一位年轻公子。一袭黑裳多有风姿,风度翩翩这四字用在他身上毫不为过。美中不足的便是他那乌黑的头发中夹杂着一些白,长发半绾半垂,八分黑两分白,宛如墨玉带雪,却也另生一抹气韵。

      俊俏颜,铜色肤,剑眉下的双眸尤为深邃。虽然只是刹那间,但我还是看清了他眼眸里闪过的那丝猝不及防的惊愕。
      我猜他应是被我这副模样吓着了,我有些恼,心想这是他自己非要找吓,怪不得我。我转身欲走,他忙道:“请留步。”

      我不由地增了一分力,将琴抱得更紧了。那位公子的目光又变了,由惊愕变成急切。他好像要说什么,却又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堵着喉咙,迟迟说不出口。

      我心暗道:戏耍我么?眼眶上那两道细长的浓眉皱成一团。那位公子醒神忙道:“敢问公子,是何名姓?”

      真乃破天荒,这么久以来,他是主动问及我名姓之人。见我片刻不言,他又朝我告礼:“方才唐突了公子,多有失礼,还望见谅。”

      唐突算不上,倒是吓了我一跳。心里想想便罢,自然未能出口。那位公子道:“我有一位旧友,他亦喜欢抚琴,且有一琴与公子手里这琴十分相似。我那位旧友的身形也与公子的身形相仿,方才远远见着便错将公子认成了我的旧友,实在抱歉。”

      与我的身形相仿,想来也不是个什么康健的人。他的脸色一变再变:“公子的嗓子……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的确。
      我的嗓子坏了,声音嘶哑又难听。在外边我常常不说话,就老老实实地当个哑巴,若吓着别人那就是我的过错了。

      他面上诧异之色愈多,凝眸盯我,似想将我这个人的里里外外看个明白。我面皮薄,自然受不住他那炙热的目光,脸蹭蹭变红,见我垂了眼眸,他这才将那炙热的目光移到我手中的长琴上:“我可以看看公子手里的这张琴么?”

      略微迟疑,方才将琴递与他。他抱琴顺弦摸下,琴弦看毕又翻看琴的背面,看他那动作似想在我这琴上翻出些什么。然,我这琴面无画无诗也无字,只一面白。默了片刻,他将琴送还,道了声:“多谢。”

      他似还有话要说,挣扎了半晌后还是和先前一般,望着我沉默了。这人真是奇怪,我收回眸光,抱琴继续前往那醉香楼。

      醉香楼,一听名字就知道这是风月场所,而我则是一名琴师。说是琴师,实为一个闲人。红粉佳人处留我一个男子为琴师着实少见,少见归少见,这到底还是有。

      醉香楼的当家为柳半烟,乃一痴情女子。她对我兄长代以安有情,而我则是凭着这层关系入了这醉红楼。来此的大多为万州风流的公子哥,偶尔会听我抚上一两曲。

      携琴方至醉香楼后门口,那小厮六儿就前来迎我,替我拿过长琴:“以秋公子,今日怎的一个人来了?以安公子为何陪你一起来?”

      “以安留家诊治病人了。”我努力提高声音,使六儿能听见我的应答声。来醉香楼里抚琴已经快一年了,我开口对六儿说话,也是几个月前的事儿。

      六儿笑着领我进门:“公子快进来,外面热,待你歇凉快之后再出去弹。”
      柳半烟罩着我,是因为爱慕以安。六儿待我好,也是因着以安的关系。昨年六儿生重病,城里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幸得以安几夜救治,他才捡回一条命。以安无求于他,他便将那份恩情全部报与了我,我又干巴巴地捡了个便宜。

      醉香楼算得上是万州城排得上名的地儿,这里面的姑娘个个都是才貌双全,身姿婀娜,如那地府鬼差似的,专勾人心,摄人魂魄。有佳人如此,我一个男人自然就会坐冷板凳了。

      没有几个人愿听我抚琴,柳半烟就专门安排我在堂中弹三曲,为贴补我们家找了个好由头。非我夸张,以安药铺里的好药材他几乎没卖过,全都入了我的肚子,三年前病重,以安还经常花大价钱去别的药铺给我买补药。

      虽说现今有不少人都爱吃软饭,但以安却厌恶得紧。以前柳半烟明着送钱来,以安言辞拒绝后她便想了这个法子暗地里送。

      身上热意退却,我才抱琴至堂中抚琴。这琴算得上是我自弹自娱,大多数公子哥都挑上了自己喜欢的姑娘去雅间欢乐去了,因而堂里的人尤其少。一曲抚毕,我又接着弹下一曲,三首曲子终了,柳半烟就让我去屋里歇着。不论有人听我抚琴与否,子时一到,以安便会领着我回家。

      回房歇时喝了一杯六儿为我备下的药茶,这药是以安先前送来的。闲等无聊之际我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七日,已经闲了七日了。我不免暗自嗟叹,方才叹完,六儿就奔过来抱上琴忙道:“以秋公子,天字号的公子想听你抚琴。”每次六儿都似这般激动,他和以安一样,替我操了不少的心。

      “可是张家公子?”我用那低沉而粗嘎的声音问了声。六儿摇头道:“不是张公子,是一位脸生的公子,像是从外地来的。”

      我多有犹豫,六儿知我担忧,忙又道:“以秋公子放心,烟姐方才已经给那位公子说了个大概。你抚琴便可,不用说话。”我稍微松了一口气,柳半烟说了我嗓子的问题,自然也会说我模样的问题。如此便好,至少他不会被我吓着。

      去到天字房中,六儿将琴架好之后便退了出去。我抬头一瞧,这位脸生的公子正好是先前碰见的那位。

      “以秋,你不用拘束,坐下便是。”他这般放得开,像是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一般。我鞠了一礼,面琴而坐。他倒来一杯茶:“今天下午光顾着看琴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姓易单名一个轩。”

      易轩,这名字不错,与他那轩昂之气甚配。我在醉香楼待了这么许久,见过的人也不在少数,像易轩这般无甚架子的公子哥还是头一次见。易轩眼里含笑:“你不介意我唤你以秋吧?”这个先斩后奏实在用得妙,你喊都喊了,我还能拒绝吗?自然是不能的。
      我客套地摇头。

      易轩眼里的笑意越聚越多,他呡了一口茶水,道:“以秋可听过《贯秋词》这支曲子?”我将脑中的所有曲子快速过了一遍,什么《春阳》啊,《夏荷》呀,《秋宫》等我都听过,亦弹过。唯独这曲《贯秋词》从未听闻,我摇了摇头。

      易轩似叹了口气,微微往后靠了靠。我有些窘,身为琴师不会抚曲,这就像卖酒的不会酿酒,做衣裳的不会针线。着实难堪得紧。

      “无妨,这支曲子本就没几人知晓。”易轩笑了两声来减缓我的尴尬,他在我面前坐下。我微惊,身子不由自主往后方斜了斜。虽说先前见了一面,但总归还是陌生人,我有些抗拒,却又不好挪身。易轩眸子微抬,软声道:“以秋,不用紧张,也无需害怕。我不是什么坏人,自然不会伤你半分。”

      易轩的声音本就好听,如今这声音又放软了几个度,就像软软的棉花糖一般,在我心尖化开。他将长琴反了个方向,道:“我弹一遍《贯秋词》与你听听,若能记下就记,记不下也没关系。”

      我有些懵,不是他花银子想听我弹曲子么?怎么现在又变成他花银子弹曲子给我听了?天下还有这等好事?在我发懵之际,易轩的手指勾弦,袅袅琴音飘然入耳,我立马回神,细细听着。

      我不曾想他是个会抚琴的人,更没想到他的琴艺竟会如此好。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琴弦间来回拨动,自然流畅,没有半分不协。黑衣长发,明眸俊颜,真有一股公子无双的意蕴,有那么一瞬间,我看迷了眼。

      一曲《贯秋词》终了,曲子没记下多少,易轩抚琴时的姿态我却全部都刻在了脑子里。他双手按弦,静眼看着我,似乎是叹了一声:“今天就到这儿吧。”
      片刻之惊又归平静。对着像我这般不说话又不会弹《贯秋词》的男人自然是无趣的。我抱琴起身,朝易轩告礼后出了房间。

      回转便见以安。他见我来,立马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接过我手里的琴:“以秋,今日如何,身上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我摇头,道:“无事。”起初,我自己听着这桑音都害怕,愣是不愿开口。以安一面用药医治我的嗓子,一面默默守在我身旁,我愿意开口说话,亦是前年盛夏开始的。有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上辈子到底是积了什么的恩德,这辈子竟能遇到他这样好的兄长。

      以安长得比我高些,他也同样清瘦,但没有我这样的病态。经常上山采药和外诊使他常受风吹雨晒,因而他的肤色有些黑,脸上也有许多风雨过后的沧桑感。他与我一样,喜欢穿素色温静的衣裳。

      以安倒了杯药茶给我润嗓子,期间门开,柳半烟捧了盘瓜果走了进来。她的身姿甚好,不仅面容可人,就连那声音也极好听,恍如天界仙音。她能作诗,能吟诵,琴、棋、书、画,歌舞皆不在话下,老实说,有时候我觉得我这个闷声兄长配不上她。

      只要以春不惹麻烦,以安除了照料我,接送我于醉香楼,他每日就待在他的代氏药铺,看病、抓药。日日如此,月月如此,年年亦如此。他不解风情,不舞秋月,我真不知柳半烟看上了他哪点。
      我知趣地坐到一旁,让柳半烟能靠近以安一些。我在里边喝着我的茶,柳半烟则与以安在外边拉些琐碎家常。子时一到,以安便拉着我要走。

      柳半烟掏出一锭金子交到我手里,以安脸上的惊讶之色不亚于我。片刻惊讶过后,以安忙道:“你能让以秋有这份事做就很好了……”

      “又不是给你的,着什么急?这是天字号的易公子付给以秋的,以秋抚琴,他听曲付钱,正当买卖。”柳半烟将金子信手塞到我手里。我拿着这沉甸甸的金子,心慌不止。他没听我抚琴,自己弹了一曲给我听不说,这出手还如此阔绰,付我这么多银钱,我不晓得这是福还是祸。

      以安向柳半烟道了个谢,拉着我欲走。柳半烟幽幽道:“或许是你家以前的贵亲戚找来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你自己需得留个心眼儿。”

  • 作者有话要说:  忍不住开了新坑~
    大家好,我是代以秋,代以秋的代,尘起霜尽皆似以,丹青染作三载秋的以秋。秃头作者说后边会三更,我也不晓得她会不会三更,反正我代以秋是横空出世啦~
    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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