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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听说我们要下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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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暗红的剑气直斩出去,风压呜一声,木屋的墙被平整如镜的斜斩断,半截墙体以极慢的速度沿着断面下滑,屋前石板齐齐被风压震碎,而那剑气仍去势不减,深深斫入山石才缓缓消散。
谈永望振血收剑,轻描淡写如同驱赶苍蝇。面前地上不过几滴深红血液,穆安却不见了踪影。谈永望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抬头望向空中的某个地方,漠然道:“春向尘。”
“何必这么大动干戈。”春向尘把手里抱着的穆安递给身后的于晏,看见这一片狼藉,脸上居然还带着点笑。于晏小心翼翼的接过昏迷的穆安,她本就瘦削,剑伤从肩横跨到胯,血肉模糊的,更显触目惊心。他搂紧她到指尖发白,近乎不敢置信的问:“谈师伯……为什么?”
“我不做无意义的事。”他回答春向尘,转身欲走。
“这样好吗?”
“何事?”
“不将穆安留在身边?”
他俩一来一往语含机锋,于晏忙着给穆安止血,春柳也帮着灌药,却不声不响的把那些话听了一耳朵。
“没什么区别。”他说,接着才回答于晏的话,“我与贵派的缘分今日就到此为止了。”
这话说的太猝不及防,连春向尘都短暂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你这就要走?”
谈永望没说话,只御起剑,他几乎融入了夜色。与带着穆安时,那种慢悠悠的游荡不同,一息以内,谈永望已经消失了踪影。
春向尘重重叹了一口气,眉目间难得堆上了点烦恼,他抚着穆安的头发,又看了看天色,乌云低垂,风中吹来不详的味道,他低声道:“要变天了。”
“什么?”春柳茫然的问道。
他却只摇摇头,又笑了笑:“回去吧,咱们得治好穆安啊。”
穆安醒的很是有气势,嗷一声坐起来,又嗷一声躺回去。
第一声是因为自己居然没死,第二声是因为肚子疼。她捂着肚子倒在床上紧一下慢一会的抽气,脸疼的发白,她倒过气,深呼吸后把手伸进衣服里摸索伤口,一边摸一边叽叽咕咕的骂疼,她越摸脸色就越苍白,额头沁出几滴冷汗,可眼神却一点点冷下去,甚至显得怨毒。
“你注意点影响。”有人在她旁边说。
穆安跟着看过去,混沌派剩下的人全聚在她床前吃饭,春柳冲她举了举筷子问她:“吃吗?”
穆安想笑,没笑出来,仅仅发出了一个气音。她把手从衣服里抽出来,又在床头拿了毛巾擦手,末了问:“谈永望呢?”嗓子很哑。
于晏心疼的说:“那是我擦脚的。”
穆安说:“我给你洗。”末了接着问,“谈永望呢?”
几个人面面相觑的通过眼神相互推诿,最后是春柳接下了这倒霉活计,她琢磨了一下措辞,说:“走了。”
“走了?”穆安抱着肚子冷笑,“不是说要杀了我,走了?”
春柳把碗放下,想想又说:“穆安你的反应和我想的很不一样。”言下之意是准备的措辞全部白瞎了。
穆安说:“你想的什么样?”
于晏给她倒了杯水,她就着他的手喝了,听见春柳说:“我以为你要哭一哭,或者颓废几天。”
穆安噗一声呛了水,她捂着肚子撕心裂肺的咳嗽了几下,清晰的听见自己皮肉分离的撕拉一声,她掀开被子,不出意外的看见衣服上晕出一团红色。穆安转过头盯着春柳:“春柳我怀疑你是故意的。”
“哈哈。”春柳字正腔圆的读出这两个字,又放软了声音说,“毕竟你之前很尊敬你师父啊。”
“谈永望。”穆安纠正她,想想又说,“是这样没错,所以现在有种被背叛的感觉,虽然我说错了话,可也不到要被杀的地步是不是?”
于晏和春柳都点点头,穆安也点点头,总结道:“所以我现在恨他也很正常。”
于晏观察了她一会:“可是你现在看起来很平静啊。”
“但是我的内心很悲伤。”穆安说,“还有我饿了。”
“只能委屈你饿着了。”春向尘接了话,“你的肚子破了,所以……”他比了个手势,意思是吃了会漏出来。
“可是我饿。”穆安慢慢滑回被窝里,半晌叹了口气。
饭桌上的人看着她,不知道要说点什么,穆安醒来之后的反应与他们猜测的大相径庭,她平静的有点用力过度了。
“忍着吧,你也早该辟谷了,都是……”春向尘及时刹住了话头,他尴尬的咳了一声,“这样,你先休息,养的好一点了我跟你们说点事。”
穆安蒙在被子里只露出双眼睛,点了点头。她看着一行人抬着桌子出去,于晏回头看了她一眼,打算关门,她叫住他:“给我留碗汤,我饿。”
于晏点点头,过一会送进屋,他在床边坐下,又扶她起来,一勺勺喂给她喝,穆安难得安静,一勺勺的喝,喝到见底的时候,于晏眼尖的看见汤勺子上溅了滴水。
“真难喝。”她一眨眼睛,声音带出点鼻音,“昨晚那青菜汤,我怎么没多喝两口呢。”
“是三天前。”于晏纠正她。
穆安睁大眼睛看他,眼圈红红的,过一会问他:“话本里说睁大眼睛就不会哭了,骗人。”
她的眼泪接二连三的淌过脸颊,落在织物里,穆安瞪着他,脸憋的通红,把牙关咬的死紧。
于晏叹了口气,把碗放到一旁,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又把她揽进怀里,说:“哭吧,我昨天没换衣服。”
穆安抵着他的肩膀,边哭边说:“你别碰我我肚子疼。”
“嗯我不碰你。”于晏说,难得不嫌弃她的鼻涕眼泪会弄脏衣服,耳边的吸气声渐渐变成啜泣,最后终于绷不住了,她嚎啕大哭。
她哭的毫无形象,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开始还断断续续的说些什么,到后来就只是单纯嘶哑的发出无意义的音节,她好像才从混乱中明白发生了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办,满腔的委屈和怨愤,只好对着他哭,一直问: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对我,为什么我师父不要我了。
是啊为什么呢,谈永望虽然沉默寡言,不知道人情世故这四个字怎么写。也常常做出一些让他们异常尴尬的事,譬如说话说到一半转身就走,从来不知道孩子是要哄的,甚至日课的时候把穆安打的满身青紫。
可于晏同样知道他懒得连屋子都不修,全靠那身修为才能过的不风吹雨淋,二哥峰那屋顶破了个洞,回回穆安都在固定时辰被精准的晒醒,穆安向谈永望告状,谈永望归结为是她睡姿太规矩。
“你若是打把势,不就不会在那个位置被晒醒了吗?”谈永望振振有词。
懒成这样的谈永望,为穆安做饭做了十年。修道本该辟谷,他们现在还有口舌之欲,都是谈永望惯的。
这样的谈永望,说要穆安的命。于晏想,或许是有苦衷吧。可穆安大约是不在乎的,她像个小孩子,结果对她来说远比过程重要许多。
“我是不信什么劳什子苦衷的。”穆安抽噎着,像是知道他所想,“苦衷我就合该受最尊敬的师父这一刀吗?”
“我不原谅他,于晏。”她渐渐平静下来,重复道,“我不原谅他。”
她又想起那晚她未说完的话。
谈永望赶她,她慌的要命,说:我是嘴上没个把门,可我从来——,后面的话是,可我从来都最喜欢师父了。
穆安闭上眼睛,又看见了迎面而来避无可避的刀光剑影,和谈永望的眼神。她心里的憎恨和耻辱野草般疯长,想谈永望看她平日撒娇讨巧,大约确实是当笑话看的。
她想,她要报复他。
于晏说,好。
穆安这才惊觉她将这话说出了口。
她抬起头看他,于晏扳着她的肩膀强迫她看他,又用毛巾擦去她脸颊上残存的泪水,低声说:“掌门说,不日我们即可下山。”
“下山?”穆安盯着他,哑声重复。
“嗯,我、你、春柳,我们一起变强,然后找到他。”于晏笑一笑,少年气在眼角飞扬起来,“所以,别哭了,丑死了。”
穆安眨去睫毛上最后一滴眼泪,也笑了:“好啊。”
穆安修养了半月,躺在床上大约长出了三寸的毛。
小木屋被毁了,她如今住在掌门峰的后山,隔壁就是春柳,于晏也凑热闹要来,他师父同意了,于是干脆剩下两个山都空着,所有人都挤在掌门峰这个小小的院子里。
她在那日之后突然好学了起来,整日捧着本典籍攻读不休,虽然于晏和春柳每回来探望她,她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神态,问起来一问三不知四处打岔。可情绪、身体都在慢慢的好起来,他们也并不说什么,只陪着她扯淡。
春向尘批准她起床那天,所有人围着她的床,看她很有仪式感的掀开一个被角,再慢慢的挪动身体到床边,一脚沾地,做作的握拳咳嗽,然后原地蹦跶几下,喜气洋洋的大声宣布:
“我要吃鸡腿!”
“准了。”春向尘笑眯眯的说,“最后一顿得吃点好的,中午吃完,下午你们好早点出发。”
“这么急?”春柳问。
“也不是。”春向尘说,“就是想让你们给我顺便跑个腿。”
他们点头应了。吃饭的时候,春向尘难得正经严肃的示意他们听他说话,大意是不要去找谈永望麻烦,省得他们仨没法全须全尾的回来。
三人将阴奉阳违做的很好,头点的如同小鸡啄米,手上却抢着鸡腿,春向尘无奈的叹气,想想决定实质性的描述一下谈永望的可怕:“大概等于一百个我吧。”
穆安抢着了鸡腿,欢呼了一声,吃的时候很是细嚼慢咽,好欣赏手下败将们的白眼两双,她吃完一个鸡腿,想想说:“可我觉得掌门也不怎么厉害啊。”
春向尘把折扇一合,轻轻敲了敲她的头,笑骂:“小崽子。”
穆安缩头挨了这一下,吐了吐舌头。
一顿饭毕,春向尘打发他们去收拾东西,于晏和春柳都很快收拾完毕,只有穆安的东西还在二哥峰放着,她在他俩的房间东磨西蹭的也不提回去拿东西的事。春柳收拾好包袱,转身对她说:“走吧。”
“去哪?”穆安明知故问。
“回去拿东西,我们陪你去。”春柳说。
穆安笑的有点紧张。
待于晏也收拾好东西,三人御着剑,往二哥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