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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剑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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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琴慕霜握着一束断发,恍惚庄生梦蝶,柔柔滑滑的发丝软软飘动,还残留着主人特有的气息。琴、发相依,有琴慕霜的心痴迷了,他在小小的木屋外盘膝而坐,明眸中闪烁的光辉,名为“幸福”。
娴熟地将发丝化作琴弦续上,琴亦有了灵魂。缠绵的生命化作了永无止境的旋律,有琴慕霜于是一夜无眠,含泪拥着怀中的琴,他难以抑制心中涌动的情缘,绵延如水在心头不断徘徊。
坐至旭日东升,动人的旋律已然成为有琴慕霜的幸福。一夜多情,留给他这一首妙音,却不知可是千年之前,月神手中青琴低吟浅唱的那一支?
琴意潺潺,恍如湘灵鼓瑟,以露水坠地之音相和,珊珊娇婉,清泠动人。
见之是清风徐徐,遗世幽远;想之是花落花飞花满天,百蝶翩翩随衣舞,弹者有情,听者有意。
纤艳之中,却又清秀可人,朝闻夕死,亦不枉此生。然而此音此情,却只为一人而来,冷语若知寒?
木扉“吱呀”一声开了,冷若寒负着青剑出来,眼波流转,落在那新续的弦上,不期然微微一笑。
“寒?”有琴慕霜扣住琴,望着玉人似的冷若寒,赶忙起身,却又无话可说,只好随便问道:“你要去栖霞岭?”
冷若寒仍对有琴慕霜有些生硬,大约依旧无法释怀,拘谨地点点头:“嗯,我要替子衿做一件事。”
每一次提起“子衿”,冷若寒总是不经意地流露小小的幸福,有琴慕霜不由嫉妒起那个青衣男子,然而他明白,那已经是冷若寒心中不可替代的存在。“寒,我陪你去好不好?”
冷若寒垂下眼帘,颊边染上了一抹红晕,绞着衣角嗫嚅:“……我,我不认识去栖霞岭的路。”
有琴慕霜一怔,瞬间明白过来。轻飘飘落在了冷若寒身侧,伸手想抱住他,迟疑片刻,还是慢慢放下了。
微微点头,有琴慕霜决定带着冷若寒去栖霞岭。
两人白衣胜雪,朗涵仙露,翩翩若游龙,飘逸而出尘,不消片刻,已驻足于约定之地,抱琴的男子,负剑的少年,俨然一幅名画。
冷若寒的额上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有琴慕霜忍不住小心地替他擦去,后者没有拒绝,眸中的星光又显出了初时的悲哀与苦痛。
“子衿……”冷若寒解下青剑,望着冰冷的剑锋,似乎又看见了子衿那锋芒毕露的笑容。
殷红的玫瑰漫天飞舞,他转身,拔剑,漫天青光绚烂,令星辰失色。
他微笑着守护,抱起小小的孩子,宠爱着他:“小东西,又不乖了……”
他执着地选择死亡,抱着邪恶的青花坠入地域,从容地嘱咐:“若寒,你要好好活下去……”
…… ……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冷若寒永远都记得子衿的笑容,他知道子衿已化成了青剑,于是他对青剑倾诉一切。满怀幸福的哀伤,只能叹息玫瑰夭折地太早……
“有琴……”冷若寒失神地唤,他已经分不清爱与恨,过去与未来。瞳孔里惊世绝丽的男子,正忧伤地低着头。“有琴,我想一个人上去。”
有琴慕霜愕然,却看见冷若寒含着泪微笑:“我想让子衿看看我,我一个人也可以呢……”
你真的可以么,单纯的孩子?如此想着,有琴慕霜依旧点了点头,目送冷若寒上山。
或许,太爱他了,连这样也要担心呢。
林木苍翠,鸟鸣声声悦耳动人,冷若寒却无心聆听。他拾级而上,向着约定的地点慢慢走去,可是直到现在,依然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谁?
十年,似乎已经是太遥远的过去。十年前的子衿,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吧,与一个孩子定下的约定,对方是否会遵守呢?
冷若寒不知道,但他依然代替子衿来赴约,因为青青子衿,是绝对不会爽约的!
冷若寒一路到了栖霞岭上,只见苍林翠竹之间,早已有人等候了。那清颀的背影,被阳光衬得点点发亮。
眼见对方没有失约,冷若寒却不由迟疑。他虽然是代替韩子衿前来,却忽略了这既然是比武之约,自然免不了动手。
韩子衿以“幻龙六剑”独步武林,而冷若寒,则根本连剑法也不会!
冷若寒正举棋不定,那男子却已经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冷冷地转身,日光只在刹那一黯,长剑已然在握!“你来了?”
“嗯?”冷若寒应声抬头,蓦然便怔住了。眸中映出的身影那么地冷漠熟悉,戾气似乎从来未曾从那个男子身上退去,他恃剑而立,无情的杀戮之意在眼底浮动,仿佛要将冷若寒完全吞噬。
那人显然也颇为惊讶,方才全神的戒备顿时便松懈了,略微垂下剑锋,冷冷问:“莫公子,你怎么会来这儿?”
冷若寒被他凌厉的眼神刺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后退了几步,目光却小心地打量着楚佩玉,这每一次出现都充满煞气的男子,握着剑,双眉紧蹙,桀骜的面孔上带着明显的不快。
“楚公子又为何在这里?”权衡再三,冷若寒没有直接道明来意。他不敢肯定楚佩玉是否就是和子衿定下约定的人,他也隐隐希望不是。
楚佩玉挑着眉,很不耐烦:“赴约。”
冷若寒微诧,追问道:“赴约?青青子衿之约?”
“嗯?”楚佩玉愕然,上下打量着冷若寒,见他抱着剑,不由仔细审看,却又和当年所见的青衿剑全然不同,便问:“莫公子怎么知道,你与青青子衿是什么关系?”
冷若寒一时结舌,怔了好半晌,才小声道:“子衿……子衿是……我的兄长。”
楚佩玉并不在意,只皱了一下眉,继续问:“那他现在何处,为何不来?”
泪水,就那么清冷地忽然落下,冷若寒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对于子衿的思念再度被楚佩玉挑起,他哽咽着,缓缓举起手中的青剑,青芒熠熠,分外动人:“他在湿婆城中自堕熔岩,浴火涅磐,化成了这一柄剑。”
“他……死了?”楚佩玉颓然后退,望着锋芒毕露的青剑,一时为之神夺,片刻之后,忽然以手加额,叹道:“我倒忘了,原来那韩子衿便是青青子衿……那么……”楚佩玉忽然紧盯住冷若寒澄彻的眸子,身上的戾气消弥大半,显出丝缕迷惘:“你是替他来赴约,莫公子……不,世子殿下?”
“我只是想证明子衿不会失约。”冷若寒轻轻拭去泪水,咬了咬嘴唇,忽然清冷而幽雅地笑了。“楚公子,在下姓莫,莫青寒。”
楚佩玉心中一沉,发现眼前的少年竟如此深不可测,仿佛置身于烟雾中,让人无法琢磨。他的笑容明明带着令人不安的气息,却又如此纯粹。
“那么……莫公子要替韩子衿与在下斗剑?”
“我不会剑法。”冷若寒实话实说,敛容,微微凝眸。“但若我用残月心法与你比试,又没有什么意义。”
“莫公子是看不起我的剑法么?”楚佩玉却误解了冷若寒的意思,他心比天高,怎么忍得下这口气,即使已经败过两次,依然无礼地第三次向冷若寒出手!
剑光点点,这一剑的凌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甚,冰冷的剑气掀起了狂风,让杀意在刹那充斥天地!
楚佩玉的剑法气势磅礴,宛似排山倒海,铺天盖地地卷向冷若寒,中间夹杂着雷霆万钧之声,如万马奔腾,干戈四起!
这一套剑法,脱胎于《诗经》,有天子出征之恢宏气势,名唤《常武》:
赫赫业业,有严天子。
王舒保作,匪绍匪游。
徐方铎骚,震惊徐方。
如雷如霆,徐方震惊。
冷若寒心下略惊,不曾见过如此大气的剑法,剑法中所蕴的乾坤,竟至于可以包纳一切!
剑有剑心,剑法则赋剑剑魂。如韩子衿,方文轩的剑法,只守着心中一念,只为一人拔剑,是为小爱;而为天下人拔剑,为着鸿鹄之志拔剑,则为大爱;然而楚佩玉这一套《常武》,却化干戈为戾气,业障难消,竟是大怨!
冷若寒不由叹息,这《常武》本是止战之殇,却因楚佩玉戾气太盛,化成了血腥魔剑,白白糟蹋了。他足下轻点,几乎衣不沾地,片刻滑至楚佩玉身侧,屈指弹向他腕上。
楚佩玉新习《常武》,还不纯熟,见冷若寒已经欺来,连忙手腕一转,生硬地收回剑势,反刺冷若寒。
楚佩玉的动作不可谓不快,然而太急切赢过冷若寒却让他忽略了一件事,如此匆忙生硬地收回剑势,那股霸道异常的剑气就如脱缰的野马,疯狂地反冲向毫无防备的楚佩玉,一旦灌入他的手腕,即刻便将震得他经脉尽断!
待楚佩玉发现已经晚了,只好认命,想来反刺的那一剑,也必然碰不到冷若寒,他叹息一声,忽然间身子一震。
在这样黑暗的江湖,那个少年,居然依旧保持着这般纯净悲悯的心。
柔和的内力如春风荡入楚佩玉体内,全力抵抗着涌泻进来的剑气,白皙冰凉的手扣住了他的血脉,柔软稚嫩像是属于孩子。可就是这么一双手,另一只手却握住了剑刃!
血,顺着剑刃滑落,温暖而不带枭戾。乖张桀骜的剑客终于被震动了,抬眼望向冷若寒,后者的脸色愈加苍白,却仍然带着淡淡的笑容,美丽地宛如水中之月。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楚佩玉感到心中似乎在疼痛,但他很讨厌这种感觉,如果一个剑客做不到真正绝情,那又怎算得上顶尖的剑客!
楚佩玉舍弃了自己的剑,憎恶剑上沾了如此纯净的鲜血,他用力收回手,向后退开。“为什么救我……我不需要你的恩惠!”
冷若寒呻吟一声,竟一下子瘫倒在地,勉强用双手撑住自己的身体,声音已然衰弱无力:“请你……把子衿剑给我……”
楚佩玉为之气结,眼看着冷若寒如此孱弱,难抑心中的悔意,可他偏不肯承认,扫了一眼被冷若寒遗在远处的青衿,却始终不肯上前:“你武艺高绝,何必要我帮忙,折辱我么?”
冷若寒眸中一黯,慢慢低下头,神色渐渐变得刚硬起来,咬着牙挣扎着起身,很久,才勉力站稳。他不再看楚佩玉,步履蹒跚地拾起青剑,小心翼翼地抱入怀中,忽然微微一笑:“害人终害己,若无法压制心中的暴戾,便不要勉强自己修习如此霸道的剑法。”
“你什么意思?”
“请好自为之吧。”冷若寒已近油尽灯枯,一面说,一面准备下山,几乎每一步都是一个踉跄。
正在此时,一支鸣镝忽然划破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