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占山为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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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之上，风云变幻，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七天，怕是连黛青山都能掉个个儿。
那一日，漫天飞蛾如黑云压城，空气中浸透了血腥，将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那恐怖诡异的景象始终在祁云脑中盘桓不去。七日过去，将士们如何，战况如何，无法可想。
作为一军统帅，岂能辜负朝廷的重托，亲友的期望，与将士们的信赖。
但是祁云也明白，如今他被挟为人质，事关重大，沙城城守不敢私自做主，必然要八百里加急送信回金陵。这一来一回，至少也要耗去大半个月。他倒不很担心自身安危，只是战事危急，一刻都耽误不得。
那边厢，苏乔反倒泰然自若。虽说限制他的自由，但衣食都不缺，还当真遣了医者来为他治伤。此人极聪明，当前形势于他有利，他需要做的不过是等待。
之后的三日，每日都由不同的人来祁云处送饭。第一日来送饭的是老五。他身材魁梧，长着宽脸膛，眉毛浓黑，神情凶蛮，手腕上缠着一串木珠子。他送饭来，见祁云什么也不表示，他便破口大骂：“你奶奶的，老子辛辛苦苦给你把饭端到这儿，你还给老子脸色看，找死是不是？”
祁云听了，忍不住要掏耳朵，心道土匪果然是土匪。
“祁将军还真沉得住气啊。”
第二日傍晚，老四来给祁云送饭，阴阳怪气地说道。
这老四在流月寨坐第四把交椅，虽不称当家，但也是苏乔的左右手，甚为得力。祁云抵达西域后，守将曾向他述说过流月寨的情况，但他当时心系战局，听得便没有那么仔细，如今记得也不大确切。他只记得老四姓于，是个狠角色，平日都是他和老五在外面抛头露面。
眼下见了真人，面光无须，精瘦强悍，眼神锐利如鹰，的确不容小觑。
祁云瞧着木盘里两碟菜、两个馒头，微微一笑：“本将军在这流月寨，每日专人服侍，用着火盆洗着热水澡不说，还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比行军打仗时不知逍遥多少倍，自当好生珍惜。”
老四闻言，将木盘重重磕在桌上，菜汁四溅。他脸色铁青道：“你可别忘了，你是咱们大当家捉来的俘虏，少在这儿摆谱！”
祁云捉起筷子，拨拉了一下盘里的红烧肉：“这样的话，你还是去同苏乔说吧。”
“你！”
老四眼中闪过阴狠之色，一拳劈头打来。祁云早有防备，举箸挡了一下，顿觉虎口发麻。
“老四，住手！”
一人快步进屋，抓住了老四的胳膊：“大当家是怎么交代你的？！”
老四硬生生停了手，啐了一口，向祁云恶狠狠道：“你中了大当家的软筋散，也就逞些口舌之快罢了，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祁云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不觉敛了下去。
他自然知道苏乔一直在给他下软筋散，不教药效褪去，只不过还未弄清楚他把药下在了何处。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困于斗室。
老四说罢，冲刚来的那人拱了拱手，便拂袖而去。
那人转身瞥见盘中一片狼藉，叹了口气道：“祁将军，你这又是何苦？说囚禁自是难听，但你毕竟被拘囿在此，挑衅我等于你有何好处？”
这人仿佛与苏乔一般大，但苏乔看着便老成，城府又深，此人则不然，比苏乔多了许多少年气。他的头发有些微卷，一双大眼透着奇异的琥珀色，眼窝很深，嘴角边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祁云一抬眉：“江湖上有言道，‘既当婊/子，又立牌坊’。本将军现今成了你们的人质，任凭你们怎么折腾，本将军都认。可你们偏偏来这一套，难道还想要本将军领情不成？”
“若非事出有因，大当家也不会出此下策。流月寨与祁将军无冤无仇，此番也定会将祁将军完好无损地送回去。”
“这么说来，你们这群土匪倒成了有情有义的侠客了？”祁云忍不住嗤道。
“祁将军还是多为自己想想吧。”
说罢，这人端起木盘：“在下去为将军换一份饭菜。”
他刚要踏出门去，便听祁云道：“你是百里浩桐？”
那人的脚步一顿：“祁将军真是明察秋毫。”
祁云接着又问：“你姓百里，莫非是昔日澹渠国人？”
百里浩桐没有说话。祁云道：“那你应当理解，本将军誓灭西晏之心。”
这话其实是试探。澹渠国为西晏所灭，而百里是澹渠皇族姓氏，当时听说便有些诧异。不过，此人身世神秘，还得再摸一摸底细。
“将军抬举了。”
百里浩桐说完，便举步离去。
第三日来的是个矮胖妇人，胳膊有碗口粗，一双眼滴溜溜地转，那副架势，仿佛要将祁云扒个精光，再一口吃了。临走时，她粗声怪笑：“啧啧，不愧是‘金陵第一美男子’，瞧这小脸儿俊的。”
说着，连手上的油也不擦擦，便去摸他的脸。见祁云并不闪躲，反而将手停在半空，奇道：“你怎的避也不避？”
祁云夹了块油煎豆腐，看着那上头金黄的酥丝，闲闲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被摸一下又何妨。不过摸之前须得讲清楚，并不是本将军有意勾引，而是姐姐你主动为之，免得将来老五兄弟知道了，再来寻本将军的麻烦。”
那妇人脸上神色一僵：“你怎知道——”
祁云目光掠过她脖子上戴着的一串紫檀，与老五手腕上的紫檀珠串成色一致。老五是个粗人，难得弄到这么金贵的东西，定然是要送给最在意之人。这妇人若非老五之妻，便是他的情人相好。倘若让老五知道这妇人调戏他，必定暴跳如雷。
但他不说破，只是挑眉望着她。
“你这——”
那妇人咬牙顿足，将水桶似的腰一拧，转身走了。
第四日，苏乔终于来了。
尽管心中的焦灼一日胜过一日，表面却风平浪静。这一来是因为经验丰富，深知在敌人面前绝不能露了怯，二来是祁云生性洒脱，虽身负家国重任，然绝非固执钻牛角尖之人。车到山前必有路，桥到船头自然直，他比常人多的，就是这一点豁达的精神。
流月寨的人进来添炭时，祁云偷偷留了一块未燃尽的炭，用一角被单包着，藏在床底。平日院外有两个看守，但鲜少进来，祁云便用这块炭在石砖地上勾画阳关与玉门关之间的山势地形，再粗略标出沙城等城镇的位置，就战事做了数种推断。此外，依他此前了解的情况，流月寨位于黛青山与墨玉山之间的一座山头上。苏乔他们带着他一个人，脚程自然比大军翻山越岭要快，略一估算，便能将范围再缩小一些。
祁云听见那若有似无的脚步声，知道苏乔来了，忙用炭盆挡住了那块画得密密麻麻的石砖，又小心地将炭块藏好，往暖榻上一坐。
“将军近来可好？”
苏乔带进一阵冷风。他的声音本就飘忽，如此一来便更轻了，像是一片羽毛落进祁云耳里。
“承蒙大当家照顾，好得很。”
祁云心中暗恨，这苏乔以药石将他禁锢于此，他还真是毫无办法。此人心思缜密，祁云这几日屡次尝试，却始终不知他将药下在何处。无论是不吃饭，不吃菜或是不吃肉，都无法摆脱药力。
苏乔却不解开大氅，只是朝屋外招了招手：“进来扶一扶祁将军。”
两个手下应声而入，不由分说便将祁云从暖榻上架起，其中一人用一只黑色的布套罩住了他的头脸。
祁云沉声道：“大当家这是什么意思？”
“祁将军不必忧虑。苏某只是寻思着，将军来了流月寨这么长时间，还没请将军到正厅坐坐，实在不合礼数。”
他又在玩什么把戏？
祁云正欲开口，已被人推搡着往前走。
如此目不能视，走了约莫有一炷香的工夫，便渐渐听得人声。又走了百来步，忽然四周安静下来。这便明白是到了地方，众人见到苏乔，这才不作声。
身畔两人将祁云转了过来，便松开了他的胳膊。祁云正有些站立不稳，忽然一只手从侧旁伸了过来，托住他肘部，没教他失态。接着，祁云头上的布套被揭去了。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眼前的景象仍令祁云心头一震。
流月寨的正厅极大，宽约数十丈，纵深亦有数十丈。房顶约莫三人高，从上头垂下数盏牛皮大灯笼。主座安放在三层石阶上，俯视下去，中间铺着光滑锃亮的方形石砖，两侧皆置了二十张长桌，桌上覆着兽皮，兽皮上才摆上美酒佳肴。百里浩桐、老四、老五等人各据一张桌，坐在离苏乔最近的地方，其余桌后则坐着流月寨的各色人等。
这群土匪过得竟这般逍遥，倒真成了山间大王。
祁云冷眼旁观，并不作声，因为他还不知苏乔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苏乔与他并肩而立，目视前方，声音是一贯的轻飘：“今日流月寨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朋友。祁将军既已到了，还有几位朋友也一并请上来吧。”
老五闻言，立刻大声喝道：“带上来。”
便是方才将祁云带来的那两个人出了厅去，将五六个人带了进来。那几个人双手被绑在身后，一个个灰头土脸，头发散乱衣裳破损，很是狼狈。最后进来的那个满脸是伤，身上也是一道道暗红血迹，抬头看见祁云，脱口便喊：“将军！”
祁云心下一沉，这时听苏乔道：“祁将军，这几位朋友，你不会不认识吧？”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占山为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