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雪》韩破晓

51、第五十章 劝

　　骗人！费心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儿子，若是养子身份怎么可能一无所觉呢？就算爸爸和外公掩饰得再成功，户籍上的身份，夏子谦的档案，那些具有法律效应的文件妈妈不可能一本也没有看见过。
　　爸爸没料到我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怔愣住。
　　“户口本上的亲属关系呢？若子谦是你们领养的孩子，户口上不可能没有注明。”好歹念过一年医学法律学，简单的法律常识我还是有的。
　　爸爸估计也没想到我会计较的那么仔细，面色有些为难，静了一瞬才说，“这不是个光彩的事情，也牵涉太多，我从来没有对别人提起。我和你外公当时也考虑到这个问题，所以在报户口的时候想尽办法托关系，把子谦的领养关系变成亲子关系，为的就是不让你妈妈发现而功亏一篑。” 这种事情爸爸不会拿来开玩笑，更何况靠外公的人脉关系对夏子谦的身份做小小的改动并不是难事。心底最后一丝驳斥的理由也化为乌有，我整个人仿佛被抽干气力的塑胶娃娃，无力地靠在椅子上。
　　“小雪，你若是不愿相信我，可以去向外公求证。你外公从不骗你，他的话你总该是信的。”爸爸担心我心底仍然挣扎不愿被说服，又补充道。
　　严密周到的解释，还由得我不信么？就算是谎言，也是寻不出一丝破绽的完美谎言，我又能怎么驳斥？更何况我想不出爸爸要欺骗我的理由，把亲生儿子说成是养子，对他有什么好处？
　　“我还能不信么？”
　　听出我话语中认命的语气和浓浓的自嘲，爸爸面色一痛，开口道，“爸爸知道你心里很不好受，可是请你相信，这二十多年来爸爸守着这个秘密心里也一样很矛盾很辛苦。如果有任何一种别的可行方法，我们都不会想用隐瞒的方式。毕竟，欺骗自己最亲近的人，自己的心也一样痛。”
　　“既然已经隐瞒了二十多年，为什么又要说出来呢？”我几乎是哑着声音问出这句话，眼中的晶莹模糊了视线，仿佛整个世界回归到天地之初最原始的混沌。小心守护了二十多年的秘密，一旦揭破，爆发出的后果极可能是大家不能承受的。明知道这一粒不起眼的小石头会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爸爸为什么还要选择在这一刻揭露真相呢？而我，明知道问题的答案，为什么还要问呢？
　　“夏雪，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喜欢了很久。”
　　“夏雪，不要再试图否定我的感情，那只会是徒劳。我喜欢你。不管你心里多么难以接受，它却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夏雪，我希望从今天起你的心里有我，不是以弟弟的身份，而是一个恋慕你的男人。”
　　“夏雪，如果说，我不是爸妈的孩子呢？”
　　“我不会和你辩驳，因为没有必要。就像你说的，事实永远是事实，作不了假。我只想问你，如果事实确实如我所说，如果我们当真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你对我的心意会是怎样？”
　　“你也喜欢我。夏雪，承认这点有这么困难么？”
　　那天生偏冷淡的嗓音中透露出让人难以忽视的情意，像柔韧的冰蚕丝，一圈一圈将我束缚，最后结成一个雪一样白色的蛹。而我怎么也不肯睁开眼，抱膝蜷在其中，像未出世的婴孩，任性地逃避。固执地认为看不见的就不存在，不去面对事实就不会成真。
　　“我想，有些事情子谦大概和你提过。”爸爸小心而隐晦地试探，见我反应不明显，才放心说道，“他对你的感情，爸爸看在眼里。你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看起来确实非常契合。你性格随和却有些大而化之，子谦性子内敛却细心，你们两个若能相互扶持、相互照顾，作为父母我觉得很安心。不管怎么说子谦总是我和你妈妈一手养大的，把你交给他，我们也比较放心。当然，感情的事情是你的私事，即便是父母也没有权利勉强你做你不愿做的决定。但是，小雪，你自小与爸爸最亲近，你的心思我多少能猜到一些。你心里当真觉得你和子谦之间没有半点可能么？如果你心里的抗拒并不是那么绝对，能不能尝试给子谦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我知道这样说有些为难你，毕竟过去二十年因为姐弟的亲缘关系，你并不会往这方面考虑。但凡事总有个开始，何不从现在起，当你们是身份全新、彼此初初相识的陌生人，尝试在没有血缘关系的束缚下相处呢？对于恋爱和婚姻，爸爸是过来人。婚姻生活与恋爱不同，除了生活方式和思考模式的调整磨合之外，情感上也会复杂很多。除了爱情，亲情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白首同偕的夫妻之间不仅仅是爱人，更是至亲。再美丽绚烂的爱情，经过岁月的磨蚀最终都会变为亲情，归于平淡却隽永流长。这一点上，你和子谦比一般人有不少优势，若是真能成就金玉之好，也是一桩美事。”
　　“他对你的感情，爸爸看在眼里。”
　　“把你交给他，我们也比较放心。”
　　“如果你心里的抗拒并不是那么绝对，能不能尝试给子谦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原以为爸爸只是应允夏子谦的请求，替他解释身世的真相。没料到连喜欢我这个事实，夏子谦都对爸爸直言不讳。而从爸爸方才的话看来，他知道夏子谦对对我有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那么，这么多年来爸爸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来看待我和夏子谦？
　　“爸，你是说，你早就知道子谦他，他喜欢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这句话完整地说出，舌头仿佛被打了结，连发音都困难。
　　“小雪。”我的反应自然是逃不过爸爸的眼睛，宽厚的大掌握住我止不住颤抖的手，掌心因为接触盛有冰茶的玻璃杯而沾染的凉意让原本就如置冰窖的我更冷上几分。素来满载关心和慈爱的眼睛写满了浓浓的担忧，还有一丝隐隐的愧疚。“爸爸知道这个事实对你来说太突然也太震撼，一时间很难接受。可是事实毕竟是事实，不会因为我们的主观愿望而有任何改变。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勇敢的面对它，接受它。将不可避免的影响和伤害减到最低。”
　　将不可避免的影响和伤害减到最低。说难行易。且不说如何向打小看着我们长大的亲戚朋友们解释这个荒谬的事实，单单是妈妈这一关就不易过。要怎么开口，要怎么告诉她这些对她来说残忍得几乎媲美凌迟的事实？如何告诉她，她悉心教养了二十多年、疼进心坎里的儿子，其实并不是自己所出？如何告诉她，她十月怀胎诞下的亲生骨肉早在二十多年前甫出生时就魂归黄泉？如何告诉她，她疼惜如命的一儿一女竟然在血亲的身份下萌生了不该有的禁忌感情？
　　而妈妈，她要怎么承受这一个个血淋淋的事实？要怎么接受自己最亲的丈夫和父亲竟然联手欺瞒了她二十多年的这个事实？
　　“那妈妈怎么办？”眼眶中蓄积到极限的晶莹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封锁，迸涌而出。流入口中的咸湿味道仿佛童话故事中海底巫婆的毒药，让我几乎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