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雪 续》韩破晓

8、第七章 身世（一）

　　“你怎么晓得我不知道？”夏子谦唇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言外之意，他知道！我吃惊地望着他。

　　“夏雪，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真正喜欢你的么？”他突然岔开话题，却让我听得糊涂。喜欢就是喜欢，还分什么“真正”“假正”？又不是过跨海大桥，要先上引桥部分。

　　“十六岁，就是我考上ＸＸ高中那一年。”他仿佛不经意地拨弄着桌上装着胡椒粉的调味罐。我努力将思绪调整到十年前。那一年我记得清楚，因为从小出名的“闯祸大王”夏子谦竟然莫名的在初中生涯的最后一个学期修身养性用功读书起来，并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跌破所有人的眼镜，一时间成为邻里间争相谈论的话题。

　　“年初的时候，有一次上生物课，老师教我们测验自己的血型。夏雪，你是AB型是不是。那你知道我是什么型的么？”夏子谦看着我，嘴角牵出一丝苦笑，“O型。”意料之中的答案，我的心却还是不可避免地一沉。身为医生的我怎么会猜不到他想说的意思。“我要说什么你大概也猜得到吧。是的，一对AB型和B型血型的父母怎么可能生出O型血的孩子呢？你能想象当我翻出爸妈的献血证看到上面的血型记录时，心里是什么感觉？你又能不能想象当我跑去问爸爸我并非他和妈的亲生儿子而他认真地向我点头肯定时，我的心里是什么感受？叫了十五年爸妈的人却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一个还没过十六岁生日的孩子要怎么接受这个连成人都尚且难以接受的事实？”

　　述说着这样心痛的过往，脸上却还是一如以往的平静，这份淡然的背后是多少次愁眉深锁，多少次锥心疼痛，甚至是多少伤痛的泪水。为了不能让我和妈妈知道，十几岁的夏子谦是以怎样的坚韧度过了那段人生中最痛的时光。

　　我心里一阵难言的揪疼，双手横过桌面轻轻握住他攒着胡椒粉罐而指关节微微发白的手。真希望此刻我们并不是对坐在餐厅的桌旁，这样也许我可以不必顾忌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稍稍弥补他曾经独自经历的痛，十年前没能为他分担的痛苦，现在的我希望可以给予他最深的慰藉。

　　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也在我的记忆中刻印得极深。

　　年初的时候，夏子谦莫名的反常，除了不交功课和考试被当之外，竟然还恶意缺课去打游戏，甚至有一晚彻夜不归。当时爸妈生怕他出了意外，一夜未眠，几乎急白了头发。若不是因为法律规定失踪未超过四十八小时报警处理不授予，心焦如焚的爸妈怕是早就报警处理了。而当在外流浪了两天一夜的夏子谦终于倦鸟知返时，当然免不了一顿“爱的教育”。若不是我和爸爸极力劝阻，还先见之明地偷偷请来外公坐镇，夏子谦绝对少不了苦头吃。

　　当晚，多年哮喘未发的夏子谦竟然高烧不退，还差点转成急性肺炎。病情稳定之后遵循医嘱在家休养。整整一个星期，妈妈请假在家全程陪护。

　　短暂的“离家出走”事件对妈妈的刺激极大，向来视夏子谦如命的她在那次事情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每日都严密监视夏子谦的一举一动，不惜上演送上学、接放学、陪读书等等照看幼稚园小朋友的剧码。可是说来也怪，经历了“离家出走”事件又大病一场的夏子谦，叛逆期好像突然告了一个段落，整个人规矩起来。以前成日外出沉迷打球打游戏、任凭大家说破嘴皮也不听劝的他变成了道道地地的“宅男”，除了写功课、温书就是吃饭睡觉。爸妈在看见宝贝儿子“迷途知返”而大感欣慰的同时也不免担心过快的转变是不是高烧带来的后遗症，抑或是另一种不能确定的隐患。直到小心观察了七七四十九天，确定儿子的转变属于positive，心中的大石才最终落下。

　　然后就是那年夏天，“街知巷闻”的小霸王夏子谦考上了全市最好、被誉为“出国预备班”的高中，并且以数学单科榜首的成绩在学校里名声大噪。因为众所周知那一年升学考试数学科从未有过的难，造成许多好学生意外落榜的惨剧。

　　从那时起，夏子谦的名字开始与好学生划起了等号，也成为众家父母教育子女时争相援引的好榜样。

　　而那一年，甫入学校的夏子谦不仅文化课成绩优秀，还以出色的篮球技术成为一年级中学生中唯一获选成为校篮球队正式队员的新生，一时间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而之后，与“校花”宋凯琳的恋情曝光不仅使他爬到了人气榜的最顶端，还“意外”促成了我和卢平的一段缘。

　　勉强抑制住眼眶中想要溢出的晶莹，“夏子谦——”满心的话想说，却理不出个头绪来，不知道从何说起，蠕动了半天的唇瓣最终只轻轻地挤出三个字，“对不起”。对不起，为了他经历着烧灼身心的痛苦时，我却什么也不知道；对不起，为了所有曾经对他的不好；对不起，为了他长久以来他总是默默为我付出着，我却什么也不曾回报。

　　“傻瓜。”他淡淡地笑了，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我眼角滑落的泪珠，“你没有对不起我，为什么要对我抱歉？相反的，我还要多谢你。若不是你爸爸就不会收养我，而我也会错失一个如此温暖的家庭，一对爱我至深的父母，还有一个让我喜欢到心都疼的你。为此，我纵然从不相信，却愿意感激上天。”

　　这不是什么甜言蜜语，我却像整个人浸泡在蜜糖罐里一般。是啊，一切仿佛冥冥中早已注定。当初若不是因为我身体不好，爸妈就不会被准许生多一个孩子，而我那个素未谋面的亲弟弟若不是与我们缘份太薄，爸爸也不会瞒着妈妈收养夏子谦。因为一个善意的谎言组合而成的家庭，家人之间的温情和爱却不输于任何一个血亲之家。

　　“人是感情的动物，爸妈对我的好我看得见，感受得到。从小到大，生活起居，学问做人，妈对我的爱护和照顾可以说是无微不至，甚至远远超过对你，她的亲生女儿。多少次病床前彻夜不眠，我都记在心里。而爸爸一直知道我的身世却仍然待我视若己出，从不曾有过偏袒。我不是个让他们省心的孩子，甚至可以说的上顽劣，可是他们也不曾放弃或苛待过我。他们一直把我当作亲生孩子，当作这个家的一份子，而在我心里他们就是我的亲生父母，唯一的父母。”从来不曾见过夏子谦如此正经却又满含暖意的表情，我知道他每一字每一句说出的都是心里最真实的感受。

　　“那你的生身父母呢？你真的不想找到他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