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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霜飞晚 ...

  •   苏小二与左明渠两人在乱坟岗上相对无言,等来了翌日的黎明,那一声鸡啼将苏小二惊出一声冷汗,左明渠想去查探一下情况,却被苏小二死死地按住:“不要留下我一个。”她苦苦哀求着,左明渠无法拒绝。
      所幸直到日上三竿,也没有听见京城里有处刑的锣声,想必是都逃了个干净,没让朱承奚讨了好。
      在左明渠的催促下,苏小二才舍了华丽裙衫,只穿着一件乳白里衣,坐上左明渠昨晚从宫里顺走的一匹良驹,向左家庄疾驰而去。
      “宫主,你看我们要不要先回宫里?”左明渠问道,苏小二摇了摇头,她紧紧地抓着左明渠的衣襟,她已没有力气安坐于马上,眼看着半个身子已经滑出左明渠的怀抱之外,摇摇欲坠。
      左明渠放慢了速度,将她重新放回自己怀里,怜惜地替她抚顺青丝,看着自家宫主失神的样子,心中不是滋味:若是旁人还好,偏偏是那位洛遂青。偏偏。
      这几天路程颠簸,两个人走的是亡命之途,饶是路边青山绿水,也无心欣赏,只是一路绝尘而去。左明渠也只有撬开苏小二的牙关,才勉强喂了些水与干粮进她嘴里,苏小二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等到了左家庄的时候,她的手脚已是绵软无力,连下马都要左明渠抱着才不会摔下地去。
      苏小二刚靠着左明渠站稳,一个人影就扑了上来,定睛一看,娑伽罗脸膛污糟抹黑,只有泪水冲出两条白道道,哭喊着说:“宫主!可等到你了!”
      左明渠见他眼泪鼻涕,和身上的污垢都蹭到了苏小二的白色里衣上,真是哭笑不得,一把将他拎起,一手牵着苏小二,进了屋子。
      “小龙王,你怎么知道要上这来找我们?”左明渠待娑伽罗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出来,便迫不及待地问他。
      “那夜雷长老来简单说了一二,我听他说宫主同你在一起,就想你们无论怎样总会来着左家庄,所以就先来了这里等你们。”
      “你的脚程倒挺快。”左明渠笑着,“我们第二天一大早就离了京城,居然都比你晚上几天。”
      “我是混在狗皇帝的骑兵队里出城的,骑兵队赶得很急,马都是上品良驹,追风的速度。”娑伽罗神色暗淡下去,“这骑兵队……便是往北辰去的。”
      “宫主算到了。”左明渠苦笑,“不知宫里留着的人怎么样了。”
      “幸好这次右弼跟着来了,昨晚雷长老一说,就立刻命右弼回去知会大家逃命,比狗皇帝的军队出发得更早一些,以右弼的速度,应该能赶在骑兵队前两三日。”娑伽罗示意左明渠宽心,这时苏小二一边缚着发带一边走了出来,她已经换了一身男装扮相,左明渠的衣服,在她身上是显得太大了些。
      听见娑伽罗与左明渠说话,苏小二便问娑伽罗道:“大家都逃出京了么?”
      娑伽罗想了想才回答:“我不知道,只知道雷长老与右弼是在我之前逃出去了。当时一片混乱,也只能顾得上自己。雷长老前脚刚走,死皇帝后脚就到了,二话没说就放火要烧澜沧阁,原来阁里剩下的仆从下人,都喊着阁在人在、阁毁人亡,直接往火里跳,我们自身难保,也没办法救人,眼睁睁看着老执事他们烧……”
      “够了!”苏小二制止娑伽罗在讲下去,浑身直发抖,左明渠见状连忙责怪娑伽罗:“知道宫主身子不好,还说这些,你这不是找抽么?!”
      娑伽罗懒得理他,却也担心地看着苏小二:“宫主,你没事吧?”
      苏小二好不容易按下怒气,站稳了身子:“此地不宜久留,左明渠,你知道更隐蔽的去处么?”
      “这……”左明渠十三岁起就在紫微宫里,还真不知道哪里有比左家庄更偏的地方了。
      “嫣儿。”娑伽罗沉默了一会,出声道,“不如去我家乡吧。”
      “你家乡是……”
      “琅玻。”
      左明渠听见这两个字,立时惊得跳起,将苏小二挡在身后:“你是琅玻国的人?”
      “是,怎么了?”娑伽罗莫名地看着他,被他挡在身后的苏小二也一脸疑惑:“明渠,你做什么?”
      “你……”左明渠见娑伽罗表情不似做戏,才放下心来,“当初琅玻国王女伽罗荼的事,你难道没听说过?”
      娑伽罗神色变了变,却还是愣愣地看着他:“什么?王女?我从小就离开了家乡,被蓝教主带到圣山上修炼,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他说得真挚,但神色变幻的模样还是瞒不过左明渠的眼睛,太阴护法却也不想多做纠缠,只是暗自想着以后要加倍小心着。
      “那就去琅玻吧,路途遥远,要做好万全准备。”左明渠回身对苏小二说。
      苏小二仍旧闪着眼睛问他:“琅玻……是哪里?”她打小没听说过天朝以外的国家,只是依稀听爹爹讲起过,普天之下,除了中土之外还有零散的不少小国家。
      “太和城再往南去,过了盈江,就是琅玻国境内了。只是一直被大巽视为蛮夷荒野之地,没什么来往,不过琅玻国产的烟草和玉石销路颇好,北辰每半年会派商队去琅玻收货一次,与琅玻皇室也有一些往来。”左明渠向苏小二解释道。
      “怎么样,去么?”娑伽罗问苏小二,“狗皇帝追得再远,也不会追到那去的。”
      “为什么?”
      “因为……琅玻有他最怕的东西。”娑伽罗说着,冷笑了一声。左明渠收入眼底,淡淡地瞥了苏小二一眼。
      “大概要花多久?”
      娑伽罗在心底默算了一下,抬起头回答苏小二说:“大约要两个月,若是不走大道,还得再多走半个月。”
      苏小二苍白着面色苦笑着:“只怕我撑不到那里。”
      左明渠一挺胸膛:“先去找马先生开一些强身健体的药,就算是背,我也把你背过去。”
      苏小二一双妙目盯住他:“明渠,你也这么想我去那么?”眼光盈盈,却是扎人的怀疑。
      左明渠知道她现在已是很难再相信谁,指天发誓又不是他的脾气,只有低声哄着:“你不想去,那便不去。”
      “我……”苏小二欲言又止,无力地看了他与娑伽罗一眼,垂下眼睑,“抱歉,明渠,我……”
      “哎哟你们两个你你我我的,又不是在谈情说爱,走不走?不走的话,狗皇帝就追来了。”娑伽罗见他俩磨磨蹭蹭,便不耐烦地催道。
      “走,去琅玻。”苏小二踟蹰了片刻,还是咬着牙决定道。

      正如娑伽罗所说的,此去琅玻,路程遥远,但他们也不便大张旗鼓地置备行装,也就是买来了两匹上品良驹,加上左明渠从宫中带出来的那一匹,虽说比不上杨廉之的照夜那般追风无影、踏雪无痕,但也算得上都是好马,给一匹驮了些行囊,娑伽罗骑一匹,苏小二则坐在左明渠的马背上,由他小心照拂。
      苏小二的习惯就是随身携带银票,所幸北辰乾丰银号的银票各地通用,左明渠潜回附近的城镇上兑了几锭黄金,打成金叶子,每人各带了三片在身上,余下的银票由苏小二揣回怀里,她弯着嘴角说:“谁都不可信,钱最可信。”
      左明渠深知她脾性,也只有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带足钱银,盘算过路线后,三人便趁着天黑,也没和左右的乡里打招呼,悄悄出发了。
      北辰处在大巽偏南的疆土上,苏小二提议顺路去看一下北辰的情况,左明渠顿时反对:“不行,你这不是自己送上门去么?”
      “是啊,狗皇帝有多狡猾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是小心为上。”这次娑伽罗也帮着左明渠说话,“你若是真想知道,过一阵风声没那么紧了我们再说。”
      “没那么紧?”苏小二冷笑,“朱承奚时时刻刻不想着啖我肉饮我血,不看到我的人头他是一刻都不会放松的。”她仰天叹着,“是我不自量力,紫微垣再横,也不该与一朝天子对着干。朱承奚他从一开始就捏着比我们多太多的筹码,他可以输一时,又怎么可能输一世。”
      “这时候你就别想这么多了,若不是他朱承奚垂涎紫微垣,也不会搞出那么多事来。”左明渠安慰她,随后转向娑伽罗问道,“娑伽罗,这是到哪里了?”
      娑伽罗紧了紧缰绳,慢下马蹄,看了看四周,说:“这是丹穴山以西,翻过山去,东面就是北辰。”
      “阿苏,你要不要再去看兄弟们一眼。”左明渠看着自己怀里的苏小二,问。他自然是指在京城里走了的那些兄弟。
      “嗯……”苏小二默应了一声,随后又仰起头看着他,“我还想去见一见我姐姐。”
      苏暮烟的墓,是在红莲宴之后苏小二给她修的,近来无人得空来清扫,墓边杂草丛生,看着好不荒凉。苏小二行至幕前,双膝一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姐姐,如果你真是我亲姐的话,那就给我指条路吧。”苏小二喃喃地说,左明渠与娑伽罗知道她有话要与苏暮烟讲,只是远远地守着她,没跟到墓前。
      “我……是我将紫微垣这些人都拖下了泥沼,是我妄自尊大,自以为能够玩得过朱承奚,能够为这紫微垣造下流芳百世的功业,谁知道现在沦落到遗臭万年的地步。”苏小二惨然地笑着,这几天憋着的话,都一股脑倒了出来,“我不想这紫微垣毁在我的手上,可我又抵不过朱承奚他步步相逼,既然他要这座北辰,那就由他拿去吧,但是我又不甘心。姐姐,我的亲姐姐,若是你,你会怎么做,该怎么做……”
      苏小二失魂落魄,膝行到墓碑跟前,靠在石碑上:“姐,我好傻啊,我将掌宫令牌给了洛遂青,他却给了朱承奚,由着皇帝来害我。姐,算命的廖瞎子说过,长着一双桃花眼的男人是夺命孤煞,洛遂青他何止是桃花眼,他是贪狼啊,杀星贪狼啊。我怎么就迷了眼睛,叫他骗了个潦倒零落。洛遂青……洛遂青,我真的好喜欢这洛遂青,喜欢地对他挖了心掏了肺,没想到,真被他给挖心掏肺,不能活了,不能活了……”
      “宫主,似乎有人上山。”守在道口,注意着山下动静的娑伽罗出声提醒她道。
      苏小二赶紧胡乱擦了脸,收拾住心境,眼望向左明渠:“是藏,还是这就走?”
      左明渠锁着眉,看了看山下,辨不出来人是谁:“还是走吧。”
      三人赶紧灭了踪迹,下山而去。
      亏得苏小二三人及时走了,若是留下来,怕是见了来人苏小二就得耐不住地冲出去。三人走了不久,便有个青衫公子出现在山道上,朝向那片墓地走去,他一双桃花狐狸眼警惕地留神着四周动静,手搭在腰间那把宝剑上,剑鞘上纂着两个字——“随侯”。
      洛遂青走至荆云锡墓前,先是一声长叹息,随后双膝跪地,朝着兄弟的墓碑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云锡,当初杀你是我情非得已,我今生欠你的,只有下辈子结草衔环来报。”
      他将随侯剑从腰间解下,脱出剑鞘,双手捧起:“我用这柄随侯剑杀你,那就断此剑。”
      说着,他双手一拗,削铁如泥的随侯剑应声而断,红艳艳的血从洛遂青的手掌中流下,将荆云锡墓前的青青野草染做血红。
      “这一手断石碎金还是你与我一同向我爹学的,不过我功夫没你下的深,也只够断这把随侯。”洛遂青将断剑抛去一边,“你的宵练,我从朱承奚那拿回来了,断不了,过几日就随你一起葬下地去吧。”
      他胡乱将手掌包扎了,依旧没有起身:“云锡,你说你嫉妒我有佳人在怀,我又何尝不嫉妒你能痴心至死。苏沐嫣,苏沐嫣,她是她的亲妹妹,我就算想一心一意地待她,也做不到不会想起她。她们两姐妹相似如斯,你叫我如何能彻底将她与苏暮烟撇开干系。”
      说着,洛遂青一双眼望向苏暮烟的坟墓:“烟儿,我是想好好地对你妹妹,只是你阴魂不散,害得她同你一样,不得善终。”
      “贪狼长老,你何必今时今日再来假仁假义!”说话间,虞同衾从洛遂青身后转了出来,洛遂青急速起身,但手摸到腰侧,却是神情一滞,佩剑随侯已被他于刚才拗做两段。
      虞同衾将穿花铃索扣在手心,冷眼看着他:“洛长老,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同衾,你精神不错。”洛遂青躲着眼神,却是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哪里及得上洛长老你卖主求荣换来的神清气爽。”虞同衾出言相讥,“洛遂青,你还有脸给大师兄来上坟,不怕他从坟里爬出来杀了你报仇么?”
      “我洛某虽然对不起云锡,但也不怕他来索命,贱命一条,交予他便是。”
      “那你就交给我吧!”虞同衾一声轻喝,穿花铃索便向洛遂青的脖子缠去,一阵铃铛轻响,洛遂青闪身避过,同时将穿花铃索一把抓在手里。
      一根白色长索被两人拉持之下,绷得笔直,索上金铃随着双方争抢动作,叮当乱响个不停。
      “虞同衾,你见过宫主么?”洛遂青与她僵持不下,却居然尚有余裕开口相问。
      “怎么?你连宫主的命都想要么?”虞同衾趁他说话泄气的功夫,猛地运劲一扯,穿花铃索从洛遂青的手中挣脱,洛遂青感到手掌上一阵疼痛,低头一看,虎口被撕扯出好长一条口子。
      “叛徒!纳命来!”虞同衾话音刚落,长索便再次向洛遂青卷去,如出水蛟龙,发出破空之响,洛遂青急退几步,探身挑起地上断剑,手起刀落,将袭向自己面门的穿花铃索削下一截。
      “你……!”见心爱兵器被毁,虞同衾顿时大怒,卷起余下的白索,愈攻愈猛。洛遂青却是不想恋战,暂时换得喘息之机,便提气纵出丈余,声音远远地乘着山风:“同衾,就此别过,你自个保重吧。”
      虞同衾再追上去,已不见他人影,刹那间,方才炸开的杀气泄得干干净净,她手腕一松,穿花铃索叮铃作响地落在了地上,回头望去,荆云锡的墓碑兀自沉默。
      “大师兄,同衾无能,既无法手刃洛遂青为你报仇,又找不出宫主的下落,紫微垣眼看着……就要毁在我们这辈的手上……”虞同衾的身子软了下去,两滴珠泪洒上了七杀长老的墓前,渗入了白霜暗结的土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霜飞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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