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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九 ...

  •   时光逐日流过,眼见到了太后大寿,戏台,彩楼搭遍京城,盛京这番繁华热闹景象,近些年都罕有比拟。元昭应规规矩矩守在宫中操办典礼,从清醮礼仪到寿礼的明细都一一过问。临到大寿前第二天,正是宫里上下忙的一团慌张的时候,元昭应坐在书房听突然有人急报太后銮驾来临。

      虽是大寿,太后实则也不过四十岁的妇人,簪缨冠帔,景佚华服,容貌保养得还很好,尚余半分青春。太后见到儿子,十指柔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声音微颤,竟是这些年都难见的失仪。宫人早已被退下,太后握着儿子的手,颤巍巍地问:“皇上啊,哀家不知在哪里听到一些小道,却听说那青龙君此番回朝,是为了废黜你?”

      元昭应微一怔,眼光浅浅从太后身上扫开,而后淡淡地道:“母后,您勿要忧心多虑,这是没有的事。”

      他应得淡然,但太后一颗眼泪就立时崩落下来:“皇上休要用这种言语宽慰哀家——儿啊,虽然哀家不懂你们国家大事,但皇上的所作所为也常看在哀家心里,只是哀家仅有皇上这么一个儿子,以为你好歹有数,从来没舍得教训——如今好了,你坏到把青龙君都招了回来,出了这种大事,阖朝竟然还没一个人来向哀家禀报——皇上啊……”

      元昭应忍不住打断她:“母后,朕哪有坏到什么地步?您将要大寿,何必为这些事烦恼?青龙君又不是洪水妖怪,他还如以往一样爱护朕,不会做出那事。”

      太后娑娑落泪:“儿啊——你竟不知道,从外头都已经传进宫里,最近沐青君屡屡会见你周王叔,泰王叔等人,不知商讨何事……据说是立嗣的事!这等天大的事都传到我一个妇人家耳根里头了,你竟还蒙在鼓里,真正是不长心眼!皇上啊,哀家该拿你怎么办……”太后扭起锦帕,嘤嘤地哭泣。

      原本元昭应心中只是有些郁躁,听到此话,竟一时恍惚了。他这些天忙母后寿典的事,沐青君去了哪里,做了何事,竟全然没有过问——其实也是不想过问,就仿佛有点意气用事地堵了点什么在心里,刻意不想提。

      但他那日柔声所下的保证,又一句句地绕回到他耳边,他想,他是龙神,而他只是凡人,他对他明明不需这样敷衍,这种谣言何以足信。但难过的感觉,终究是上了心头。他捏着母亲的手,随口又安慰了几句,说,不必忧虑,而后又一笑,玩笑地道:“他是青龙神君,宅心仁厚,就算罢黜了我另立新帝,必然也保护我们母子性命周全,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一日夜阑静风声轻,一堵宫墙洒上月光,洇了一片水气。沐绍青匆匆地沿着宫墙走过来,走到一半,猛然地驻足停步,往那边看了一眼,几是微不可觉地摇了摇头,而后又匆匆地走过去。

      “皇上,三更半夜的,有何要事急急传唤臣来此处?”
      元昭应蓦地转身,袖底翻出一阵酒气,惹得青龙皱了眉头。“沐青君,朕只是试试朕还能否叫得动你!”

      沐绍青沉下脸来,露出不豫:“皇上找这种乐子,臣却非比诸侯——几更天了,不回床上睡觉,兀地发酒疯!”

      元昭应翘起唇角一笑,目光清透。“沐绍青,朕才不是发酒疯,朕一向越喝越清醒……”

      “你才多大?又喝过几年?”沐绍青打断他,冷冷问道。

      “管它几年!反正朕只要借这个劲问你——”他越说越有勇气,竟一把向前抓起沐绍青的衣襟:“青龙君,你若要拿捏我,用得着在背后偷偷摸摸做?我难道不是你一手教出来的,我有几分斤两值得你这样辛苦曲折?”

      “皇上在说什么胡话!臣迄今为止,可有哪一分毫对不起皇上?” 沐绍青对他酗酒已经不满,碍于要给皇帝个面子,一开始没有说得,这时看见他手舞足蹈,没个正形,怒气隐隐的发作出去。

      “呃……”元昭应想说他私下勾搭朋党意图反覆,但又想这样的罪名按在他头上最不恰当,因为他若真要颠覆自己,压根用不着那些曲折伎俩。一时悲愤被酒意熏得扩散膨胀,充塞在心里,却梗在嘴边,不得发泄,无限委屈。

      沐绍青盯着他脸上古古怪怪表情变化,盯了半晌,突然沉静下来,开口道:“莫非你是在猜疑我与诸王爷屡次商会之事?”

      元昭应直着脖子,摇了摇头。

      “不是,我能猜忌你如何?你不管做何事都是正大光明的。去召见诸王爷是正大光明,去讨论立新皇储之事也是正大光明,并不曾瞒一仆一佣,传回来也是朝堂遍知,不晓得的只我一人罢了,我够格什么猜疑?我不过是众人眼里一个倒霉的傻瓜而已。”

      “皇上!”沐绍青想解释说,因为元昭应服了那绝育药,今生不大可能再有子嗣,所以他一一去拜访王爷府邸,想选出一名血脉相近的孙辈的过继皇室,只没想到这事外人知道的不详,传出一场误会,反倒惹他如此伤心。

      于是他轻轻拿下他抓住他衣襟的手,柔声道:“立储八字还无一撇,和你更没半分关系,我不是说过么?只要你乖乖地——我不是毁诺之人,只要皇上乖乖地听话,臣自然依言守诺,照顾皇上一辈子。”他说的照顾,也就是为他守护这皇朝一生——是凡人的一生。凡人的一生,对他并不算太长久,但也比两三年的时光要久长得多。他曾经失去过耐性,也曾在这个幼小的孩童面前逃离,但现在他知道自己不论遇上什么,都不能离开了。

      谁让他的样子大不一样了,他长成了和他差不都高的青年,言语的声气完完全全是他爱听的那一种,就连他拿他当蛇逗弄的时候做的那些蠢事,也差不多。

      本来就该是如此,他从很久前起就在期待这一天,就好像往日那消散的实质终于慢慢地凝成当时的模样一般。但在那等待的过程中,他有时不耐烦,有时又惧怕了。后来遇到了各样的挫折,他终于告诉自己,没人能在这样不同的环境养育出一模一样的人,他不能抱着那种期待。

      这份理智持续了很久,却又在看见他时溃散。

      很久很久以前,那个青年曾恳求他:“可以请你为我守护我的国家吗?”

      他明明掌握了他的契约,拥有他的许诺,甚至得到过他的跪拜,可以命令他做任何事,哪怕屠杀一个国家。但他从来只是小心翼翼地提要求,委婉到令他告诫他真正的命令要呼唤真名,而且绝不可以留有余地。

      他笑了笑,说:“我怕你不开心。”那模样,倒仿佛主仆的份儿反过来一样。

      也许人故去后能想起来的就都是好事,其实傻事他一定也做了不少罢——

      就像最后那一回。

      明明站在他头上那人若不在最后关头泄气,那魔王八成就死定了,何来后来那些屠戮残杀血流遍地?

      但叫人怎能忍得下心去怪他。

      最后的时间来不及,凡人荏弱的灵魂散得太快了,他在一片离析的光影中,咬着唇笑,带着几分歉意:“苍,我想来想去,也还是舍不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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