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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叛逆是英雄的特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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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剑而生,同时也是注定因剑而亡。
金银妖瞳的帝国元帅,在宇宙历800年在银河帝国新领土总督的职位上,以整肃纲纪、排除佞臣专权为大义名分,毅然掣起战旗。与挚友渥佛根.米达麦亚在兰提马力欧星域挥兵决胜,以自身的鲜血,为银河的历史再添一笔难忘的深红。
——在那之后的许多年,这场壮绝、被梦想与血迷醉似的一战,都长久地为人们传诵着。而亡于三十三岁的奥斯卡.冯.罗严塔尔,这名男子留在立体影像中的典雅身姿,也不断点燃着后人的热情。
正是洗去了青年的跳脱之气、气质愈显沉稳的岁月,这名元帅那隐含阴郁之色的英俊容颜上,颜色相异的一对金银妖瞳,正自内而外散发着淡淡的锋芒。这种光芒,即使据斯人在生之时已过去了几十年,在人们的眼中也丝毫不曾减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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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罗严塔尔元帅叛变!”这则消息传来费沙,使所有帝国军提督为之震惊的时刻,或许人们的心中还曾流淌过某种隐而不宣的思绪。对于这个处于乱世之中的银河,罗严塔尔的地位与自负,的确能够和他的野心相匹配,绝对不是缺乏自知之明的。
不过,不管内心想法如何,还是有人不相信这则消息。
米达麦亚在接获报告的时候,脸上的血色在一刹那褪去了。元帅激动得叫了起来:
“我一直以为这个谣传已经像今年的早霜一样,在初春时就已经消失了,可是看起来却好像不是这样子哪,难道你们也是高兴见到夏天下雪的一群吗?”
然而报告的人一动也不动。
——对于内心所抱的真实情感,米达麦亚是“不愿相信”。后世的史学家对这名“永远行走在正道上”,永远对自身价值有超凡的把握能力的元帅,在“乌鲁瓦希事件”前后的行迹,也一向充满争议。
或者说,即使米达麦亚明知道罗严塔尔存将会对皇帝构成威胁,不论当事人内心如何认知,在事件明朗化之前他也不可能采取任何措施。而事后他也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因此,后世人咸以为,“第二次兰提马力欧”双璧争霸的局面,甚至是早已注定了的。
这个说法,看起来未免有结果论的嫌疑。不过,在皇帝应总督邀请前往新领土之时,米达麦亚的确凭个人判断,默然地将宇宙舰队集结于“夏坦布鲁格”即“影之城”附近,那是在费沙回廊同盟方向出口处所修建的军事要塞。
米达麦亚不可能洞察宇宙中全部的阴谋,费沙的黑狐与一直以来忌惮挚友的郎古,这两人在乌鲁瓦希事件中所起的作用他也不会知道,因此,这种反应只能归结于米达麦亚身为一国重臣的敏锐见识,能够洞察事件的危险性而已。
800年的十月底,各种真假混杂的消息,像潮水一般纷纷涌入费沙。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真实的只有鲁兹的死讯而已。这种情况,直到十一月一日,皇帝莱因哈特终于安全抵达费沙回廊为止。
那时候,在皇帝和亲往迎接的宇宙舰队司令官之间,曾经有过一段没有第三人聆听的对话。
对死者的愧疚在向生者反扑的时候,其效果往往会变本加厉,因此莱因哈特此时尽管不愿讨伐罗严塔尔,却有他精神上的痛苦,皇帝无法不令其化为怒气流出体外。然而,米达麦亚对于将他自己赶入今日境地的那名挚友,竟然没有丝毫的怒意,这使得莱因哈特感到难以忍受的愤怒与不快。
“难道朕非得要做到如此的让步不可吗?你要朕不去讨伐反叛的臣下,反倒要朕撤换重臣来要求他回来,这个帝国的主君到底是谁?是朕还是罗严塔尔?”
莱因哈特将激动的情绪原封不动地倾泻而出,对米达麦亚来说,再没有教他如此痛苦的质问了。宇宙舰队司令官明了挚友的矜持和另外一些无法言明的东西,在这个事件中扮演的角色。
然而,米达麦亚本身,又究竟在这个过程中扮演了何种角色,才是后世人充满争议的所在。透过错综复杂的表象,历史已然隐隐向人们展示了这个问题的不单纯性所在。
不过,且不论皇帝与米达麦亚的最终决断如何。当鲁兹的死讯传入总督府、被罗严塔尔知悉的时候,那名桀骜冷峻的男子有一刹那的愕然,实际上他仿佛听到有一扇门在自己身后紧紧闭合的声音。
“如果你打算对皇帝竭尽忠诚的话,那么你现在就把我杀了,否则,恐怕我会变成皇帝的一个灾厄吧。不,现在我已经沦落到这种处境了——”
罗严塔尔面向一直以来深得他信赖的查阅总监,那时他的自我嘲讽显得有些偏颇,贝根格伦极为担忧地注视着长官的正流露出凉冷笑意的嘴角。
“我打算要走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放下武器与阁下一起前往谒见皇帝,将阁下与阴谋叛乱无关的事实,向皇帝陛下禀明。”
听到幕僚这个常识性的言论,罗严塔尔不由得抿紧了嘴唇,他用眼角的余光斜睨着自己的下属。两人在形式上互辩了数句,那名金银妖瞳的英俊男子略有些凉薄地笑起来,那笑容中有着自我放弃和桀骜不驯的双重意味。
贝根格伦是知晓他隐藏最深的秘密的男子,所以罗严塔尔也无意在他面前掩饰什么。此时查阅总监面色中的忧虑已经倾向于极端了,那时贝根格伦的心中充斥着无数不能对长官进谏的深切言辞。
然而罗严塔尔胸中隐隐的火焰已然燎原,他充满男性魅力的冷峻面容之上已然开始散发着枭雄的霸气和光彩。这名男子已然决意不再回顾身后那扇关闭的门,而是大踏步迈向深红色的前路。
这场史称“零零二年兵乱”的历史事件,从爆发到结尾,可以说都被渲染上一层当事人的个人色彩。
对罗严塔尔来说,他为了自己的矜持,不得不放手一搏,然而在这名男子的内心,对此种现状却有有着隐隐的期待和兴奋。
这可说是这名男子极端矛盾的一面吧,原本被忠诚的许诺所束缚的野心,在“皇帝需要强大敌手”的暗示之下终于狂燃而起,就像罗严塔尔曾经说过的一样——乱世的军人,如果被评论有意觊觎帝位,那或许是一种荣耀。不过,这名男子却也并非能够百分之百地实践自己的断言。
罗严塔尔写了一张简函,交予总督府民事长官,也就是拒绝与他合作的鲁兹的妹婿艾尔斯亥玛带走。那封简函的抬头是给渥佛根.米达麦亚的,罗严塔尔在当中载明艾尔斯亥玛对于皇帝的忠诚心绝对没有怀疑的余地,并且要求米达麦亚多予关照,以免他在将来遭受皇帝的斥责或处断。
当这名元帅在幕僚安静的注视下,挥笔写下挚友的名字的时候,罗严塔尔感到超出理性约束的苦涩在啃噬着他的心脏。他不禁对自己嘲讽地笑了笑,钢笔的笔尖略微一顿,便在雪白的便笺上挥出流畅的字迹。在旁观的艾尔斯亥玛眼中,那一刻生性冷峻的总督的双眸中凝聚了他全然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不管最后是败给皇帝也好,是被皇帝给消灭也好,至少必须要是在竭尽全力以后。” 送走了艾尔斯亥玛之后,罗严塔尔的黑色右眼无声地咕哝着,但是他那只蓝色的左眼,马上就反对了。
“既然要作战就应该要期望胜利。一开始就想着要失败,这怎么行呢?难道你所希望的是败北和灭亡吗?”
不会得到回答。这名有着一对妖瞳的男子,从墙壁上悬持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身影,理所当然地,在镜子上所映照出来的是象征矛盾的异色双眼。
“真是不可救药哪!连我自己——”
那一刻,罗严塔尔在嘴里面低声地说着。
他这种希望失败的心情,不仅仅是自己,也正确地被米达麦亚所察知了。所以当两人在超光速通信中面对面,罗严塔尔听到挚友口中吐出“你说你想要与皇帝交战,藉着交战得到满足感,但是战争过后,也获胜了,你要怎么办呢?皇帝不存在以后,你要如何来填补你内心的饥渴”这样的话,他不禁无词以对了。
隔着以光年计的距离,他看着屏幕中挚友被深重的阴影点染的面庞——那一点都不像米达麦亚的作风。
“这或许是梦也说不定,但不管怎么样,反正是我自己的梦,不是你的梦。看来我们怎么也不可能会有相同的意见了,所以这种无益的长谈就到此为止吧!”
在切断通讯的时候,罗严塔尔隐隐地意识到自己的烈气和锐气已经深深地割伤了米达麦亚,他仿佛能够目睹自伤口中滴下的鲜血,不过罗严塔尔封闭了自己的意识,他知道唯有静静等待,等待他的挚友、也即一生中无法忽视的那个存在,亮出他属于一个用兵家的剑锋,唯有那样才是一切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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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出的剑,不染血就无法回鞘。
十一月二十四日。
罗严塔尔与米达麦亚双方的舰队,在兰提玛利欧星域对阵。这个星域也就是过去自由行星同盟军,已故的亚历山大•比克古元帅,和莱茵哈特皇帝所率领的帝国军首开战火的地方。这倒不是有什么奇怪之处,而是因为这个星域是一个众人公认的战略要冲。
九点五十分,双方的距离正以五点四光秒的速度在接近当中,通信回路经过短暂的空白之后,随即为激烈的命令声所取代。
“攻击!”
“攻击!”
同一种语言,下达了同一个命令。
“如果是面对对方,那么任何小花招都是没有用的”。抱持着这种认知,罗严塔尔与米达麦亚,都选择了正面的战法。
罗严塔尔初期构想的先以多层迎击钝化地方的攻势,继而集结兵力截断敌方退路的战法,被公认是极为壮大、致密的,然而这个战法之所以流产,是因为米达麦亚以无法想像的速度发动快攻,使得罗严塔尔没有充分的时间来从事作战构筑所致。
“以初期稍处下风的兵力与罗严塔尔对敌是我的优势,倘若以均等实力与筹谋停当的罗严塔尔决战,便是我的劣势了!”
熟知挚友用兵风格的米达麦亚,如此断言着。而另一方面,深知挚友用兵神速的罗严塔尔,也能够以巧妙手腕重新聚拢兵力,在正面战场上以凌驾米达麦亚的实力来发动攻势。
这场银河顶尖用兵家之间的战争,持续了十四天,胜败的分野,在反叛者的炮火击穿罗严塔尔的旗舰托利斯坦、令他身负重伤之刻开始。固守着自己的傲慢,拒绝了医生治疗的要求的妖瞳元帅,仍旧留在破损的旗舰之上,指挥败军,一边后退,一边作战。这一生当中的最后一战里,他与至交好友彼此以各自的剑锋相互斩击,在败亡的局面已然注定的时刻,罗严塔尔在内心回味着那种令脊背流下冷汗的战栗感。
在这个广大的银河中,他最不愿意与之交战的人,大概就是渥佛根.米达麦亚了。然而命运却注定他必须要和那个人决死,这也是非常讽刺的结果。然而,就算是面对这种命运的讽刺,他却仍然有过一刹那内心的快意,用兵家这种人,或许就是如此无药可救吧。
十二月十六日。
总督府办公室的地板上,被那名名叫优布.特留尼希特的男子的血所污染。
罗严塔尔手中的枪掉落在地板上,冷汗沿着这名男子曾经是白皙、如今已经苍白无血的脸颊滴落下来,适才看似优雅的举枪击发,已然耗去了他剩余的全部体力。
那一刻这名男子微微转动着异色的眼珠,视线斜斜地凝固在坠落在地的光束枪上。
在他前来海尼森之前,他的挚友,渥佛根.米达麦亚将这把随身的佩枪送给他做最后的礼物。米达麦亚对机械美学有着敏锐的感知力,罗严塔尔一向推崇好友对枪械的眼光。
不过,不知为何,那把手枪并未像主人过往的佩枪一样,在枪柄的底部刻上wm的字样。
那时,从肩下的伤口扩散开来的疼痛,已然渐渐充盈全身。在漫长的一星期时间中,疼痛仿佛变成了罗严塔尔知觉中固有的一部分,那名妖瞳元帅无力地微笑了片刻,在那种最后的享受当中,他始终保持着神智的清醒,慢慢地品味着。
【没有罗严塔尔的致密,就不会有米达麦亚的迅捷;没有米达麦亚的犀利,也就没有罗严塔尔的周全。然而,一直以来站在彼此的背后,互相守护着的人,却必须以各自的锋锐,去彼此攻击不可。】
“未免太迟了啊,米达麦亚——”
十二月十六日十六点五十一分。
美酒的香气,缓慢地淹没了逐渐失去亮度与色彩的视觉。
“我原本想活着到你来到为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是吗?疾风之狼,你有辱这个夸大的名号哪——”
发出这种微弱的、却好似带着笑意一般的声音,少年侍从兵看到那名元帅暗棕色的头颅微微前倾着,他慌忙走近,以笔记录着最后骚动鼓膜的几句话,在那之后,无论他怎样呼唤,那名男子也再没有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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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限已至,瓦尔基利在苍白嘴唇上印上最虔诚的亲吻。再也不会了,再也没有可以给予的东西,不会再有那名骄矜的男子送上的沉默的歉意,不会再有疾风的脚步之后如影随形的呼应,寥廓的苍穹中闪烁着点点的星光,是女武神们将天国的大门缓缓开敞。